105285775 发表于 2020-1-19 16:24:20

第13章 【对此间】

    宜春郡主是会稽郡王同庆寿公主所出,今上的外甥女,因为年纪和明锦几个差不多大,又年轻未出嫁,便时常过来走动。许是夏季热得烦了,挑这个时间来找她们下棋闲谈。

    花园莲池边收拾出一个小凉亭,树荫遮蔽,很是清爽。她和明锦相坐对弈,明绣不会下,在旁喝茶,明霜没心思和她们下,兀自吃瓜。

    都是深宅里的小姐,平日鲜少出门,话题无非是女红、首饰、花花草草。

    由于明锦和明绣不对付,聊天的气氛自然处处透着几分火药的味道,偏偏宜春郡主素来不是个会聊天的,话题尽往成亲说媒那方面靠,像是特地来瞧热闹的。

    “我昨天听官家说,要在西苑那边建个楼,通天高,两年的工期,到第二年中秋就能上楼去赏月亮了。”她落了一子,端着凉茶润喉,“可惜我也及笄了,再过些年嫁了人,还不知道能不能等到这楼子修好呢。”

    明绣听完就拍马屁:“哪儿能啊,圣上这么喜欢郡主,就是嫁了想回来赏个月莫非还有不让的道理?”

    “那倒是。”宜春郡主靠在竹椅上,似想起什么来,“不过今年中秋也不是个寻常日子。长公主要出降,皇太子要纳妃,两件大事都堆一起,可有得玩了。”

    她话音刚落,一直在旁默不作声地明霜忽的竖起耳朵,捧着茶碗故作随意地问道:“公主出降是真的么?怎么没听到风声?”

    长公主的婚事虽时有议论,但久久未定,想不到这时候下了旨。

    宜春郡主瞥了她一眼,歪着脑袋笑道:“骗你作甚么?我昨儿才进了宫,瞧这样子是要指给左卫将军尤显。不过圣旨还没下,看皇上的口气似乎是打算选在中秋节了。”

    “那倒是件喜事。”明锦随意捡了枚棋子落下。

    “可不是么?”宜春郡主摩挲着黑子边琢磨边道,“正巧皇太子也定了亲,官家就说何不来个双喜临门,我朝还没有这个先例呢。两门婚事就一块儿料理了。”

    “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出降的阵势,若果真如此,正好长长见识。”

    她们俩一言一语,明绣看插不上话,遂百无聊赖地吃瓜果,视线一转移到明霜身上,忽然定定瞅准了她手腕,而后凑上来笑道:“二姐姐这个念珠好漂亮,哪儿得来的?”

    蜜蜡的南红珠串衬得她皮肤很白皙,明霜把她神情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不过是在坊间打发时间的时候偶然买的。”

    “是么?看成色挺好的,二姐姐借我玩两天吧?”

    “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明霜淡笑,“你要喜欢,回头我房里还有一串,你支个人去问杏遥讨就是了。”

    “好,我一会儿让丫头去。”

    宜春郡主和明锦相视一眼,把棋子搁下,声音一高,换了个话题:“说到成亲,你们家近来在和瑞康王家的世子说亲是么?进展的如何了?”

    明锦赧然微笑:“只要了八字,和那边招呼是打了,还没派人来相看呢。”

    “那也快了。”说完,又笑着去问明绣,“听说三姑娘也想嫁到瑞康王家里去?”

    明绣正吃果子的手一顿,冷眼瞥着明锦,皮笑肉不笑道:“我这身份哪儿敢有那个指望?”

    “妹妹怎么说也是明府的小姐,要说身份本来也不低了。”明锦面色未改与她对视,含笑道,“只可惜,妹妹是妾养的,人家王府未必看得上。”

    她咬着牙冷哼,丢下果子,也不管宜春郡主是否在场,白眼一翻就笑道:“姐姐也别高兴得太早,王府看不上我,也不一定就瞧得上您啊?你们叶家手里那么多见得不人的事儿,随随便便捡一个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老太妃是个极重名声的人,若是知道了,只怕避都避不及。”

    明锦强忍住怒意,冷笑道:“老太妃答不答应我是管不着,但好歹我是行的端做得正,成不成无所谓,也总比某些人背地里动手脚得好。可惜她做得还不利落,给人拿到把柄,若是我羞都羞死了,哪儿还有脸敢出来见人?”

    这是明摆着说她脸皮厚,明绣气得直瞪眼,待要开口时,忽然朝明霜推了两下:“二姐姐,你来说说。”

    她同她都是庶女,一样是小妾带大的,不怕她听了方才那话不觉得膈应。

    明霜只是想在旁安安静静吃瓜,冷不丁问起来,她颇有些无奈。她们俩吵得好好的,又何必拉自己下水。

    于是慢条斯理地擦手,垂眸想了想才笑着回答:“这种事问我,我也说不清楚。不过虽说自古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凡事都得讲求个两情相悦,大姐姐嫁过去也好,三妹妹嫁过去也好,都不是一句两句话能定下来的事。婚姻大事么,总是要靠缘分的。”

    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闲扯,明绣却像是悟到了什么,也不同明锦拌嘴了,呆呆坐了一会儿,便寻了个理由离席告辞。

    “真是什么人养什么样的女儿。”宜春郡主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凭她也想做世子妃?做梦去吧。”

    明锦头疼地摁着眉心:“就别提了,家里乱哄哄的,想着自己早些嫁出去也好,瞧这府里的事就伤脑筋。”

    “嫁出去?你以为王府就轻松了?不过是一个坑里跳另一个坑里罢了。”

    明锦暗自轻叹,又轻声去安抚明霜:“你也是的,自己的东西给她作甚么?一回两回的找你拿,拿惯了手,往后就心安理得爬你头上去了。”

    宜春郡主点头附和,“可不是,你是她姐姐,喝她几句怎么了?她一个做小姐的,还缺这点儿东西不成?”

    明霜笑着称是。

    这些小玩意儿她还已不放在眼里,明绣要索性就由她拿,来日方长,总有还债的时候。

    *

    送走了宜春郡主,明霜从小亭子里出来,太阳已然斜照,石桥对面的树下却立着一个高挑的身影,她看在眼里唇边不由荡开笑意。

    “我不是让你回去休息了么?还来作甚么?”

    江城垂首弓腰朝她施礼,垂花门边是已走远的明锦,他默了一阵,轻声问道:“大小姐……有为难您么?”

    明霜听着奇怪,“好端端的,她为难我干什么?”随即又明白过来,含笑道:“呀,小江是担心我才来的啊?”

    他面容一僵,半晌说不出话来,眸中微微窘迫。

    清风拂过,咽喉一痒忍不住轻轻咳了几声。明霜转过头看他,“回去吧,别真的病着了,请大夫抓药的钱要是不够就去找杏遥。”她神色缓和下来,笑容温暖,“小姐现在不缺钱,养得活你们。”

    她头一次这般深切的体会到有钱的感觉。

    这感觉真好。

    好说歹说把江城劝着去休息了,一进房,明霜就招呼杏遥和未晚两个丫头。

    “明天我要去铺子一趟,你们带个话给赵掌柜,顺便准备马车。”

    “是。”

    明锦明绣谁嫁给瑞康王家的世子她半点也没兴趣,只是公主出降,皇太子纳妃,这么好一个拢钱的机会岂能错过。

    当今圣上好大喜功,又是金口玉言,所以绝对不会从简,公主出嫁十里红妆必不可少,皇太子纳妃,要给国戚家的赏赐也是大笔的数目。宫缎有内织染局提供,但其中的两种锦缎罗纱是从宫外采购的,尽管所占数量不多,当相比寻常百姓家已经是十分可观。

    要是能把这个生意做好,换铺面的事就指日可待了。

    明霜坐在窗边等丫头们摆饭,姚嬷嬷探头进来,俯身低低在她耳畔道:“小姐,前些时日叫查的那个‘安武坊’老奴已经有眉目了。”

    “是做什么的?”

    “据说是收押犯了事儿的官宦人家,也有军头司里获罪革职之人。都是从朝廷手里便宜买来的,等着寻个好价钱再卖出去。说白了就是做人牙子的行当,只不过改个名字好听点罢了,其实换汤不换药的。”

    她皱起眉,若有所思地颔了颔首。

    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

    翌日,明霜在铺子里和赵掌柜碰了面,屋外来看缎子的客人不少,她撑着下巴颇觉欣慰。

    “小姐今日来不知所为何事?”

    她也懒得墨迹,开口就道:“咱们店里的织金缎和暗花纱各还剩多少匹?”

    赵掌柜略略想了,“织金缎二十匹,暗花纱十五匹。”

    “好,从现在起,这两样锦缎不要再卖了,若有人问起就说已经售完。”明霜垂首琢磨了一下,“上次当铺折价当得的银两还剩多少?”

    “还有一千两……小姐是打算屯货?”他奇道,“咱们向辽国进贡的日子是在年末,眼下会不会太早了一些?”

    “不是进贡的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打算告诉他,“你照着做就是了,一会儿我再兑五百两给你,你把城里所有的这种料子都收了,至少攒到一百匹。这种缎是自杭州而来,数量不会太多,也不容易得。届时自然会有人高价来收购。”

    这件事宫里也只才有消息,圣旨都未拟,昭告天下怕是还有一段时日,此时把缎子都收齐了,就算商铺临时采买,从杭州到汴梁,少说也有一两个月的车程。

    赵掌柜迟疑片刻,“这……大概什么时候?”

    明霜笑道:“很快,不会超过一个月的。”

105285775 发表于 2020-1-19 16:24:36

第14章 【锦绣路】

    接下来的几日里,铺子在屯货,明霜忙着查账、对账,不时也要去店里看看新缎子,几乎脚不沾地。她在外有商铺的事不能让明家人知道,所以每回只是以买布匹的借口小坐片刻,大小事务都由赵良玉料理,也不让他对外声称,因此无人知晓谁是东华门外金镶玉的东家,提起来时倒有几分神秘。

    得到消息的,肯定不止她一个人,没多久赵掌柜就找上门来,说是金桥梁街也有商户在屯货,那边东家特地请他去吃茶点。

    “张老板的意思,是不想伤了大家伙儿的和气,既然有钱赚,琢磨着不如咱们俩家合伙。”赵掌柜搓着手讪笑道,“他原本是想找您好好谈一谈,小的知道您不方便,就说过来给您传个话。”

    这种事免不了的,既然人家有那个诚意,她不过初出茅庐之人,当然不能不给面子。

    “好啊。”明霜略想了一会儿,就答应下来,“咱们铺子小,本来根基就不稳,合伙也不错。”

    “那您看这分成的事……”

    “张老板么?张家绣庄远近闻名,人家是大商贾。”明霜笑了笑,“我们让着点儿无妨,四六吧。”

    赵掌柜闻言松了口气,不住应声:“小人也这么认为,既然如此,我就先回话去了。”

    “去吧。”

    原想一口气赚一大笔钱,如今半途像是被腰斩了,明霜心里还是有些失落的。不过好在这单生意数目不小,就算只分四成,也绝对够本了。

    缎子刚屯完,初五这日宣德楼下便有人宣读皇榜,公主出嫁,皇子娶妻,举国欢庆。大街小巷张罗着彩灯红绸,放眼望去满目皆是喜色。

    尽管白露的时候下了场雨,气温却还没降下来。这段时日,明霜也发现江城确实和平常不太一样,虽然没有再来迟或早退,但形容憔悴,满脸都写着“我有心事”几个字。原本就很安静的一个人,这下子就更加沉默了。

    趁着这两天城中热闹,明霜颇为大方地领着她屋里的人出门散心。

    正逢旬休,教坊司和钧容直在朱雀门外支了棚子唱曲儿奏乐,前面还有杖头傀儡的小杂剧,未晚和尚早两个丫头极少上街,瞧着新鲜不已,不住踮脚张望。

    “小姐小姐,那边戏棚里有人说商谜呢!咱们去猜一猜好不好?”

    明霜眯着眼睛笑:“好啊。”

    人群熙攘,江城就跟在她们后面,不经意瞥见几个熟悉的面孔朝巷子口走去,他眉峰微颦,上前一步向明霜行礼。

    “小姐,属下家中有急事,去去就回。”

    “行,你早点回来。”

    她大约兴致盎然,并没放在心上。

    见身后还有府上其他家丁跟着,江城拱手告辞,转身疾步追进胡同之内。

    三个人皆是安武坊的,体型健硕,手持兵刃,行踪鬼祟。他从另一端巷子进去,很轻松地就将对方堵在半道上。

    抬眼冷不丁看到一人抱剑而立,一干壮汉都蒙了一下。

    “我当是谁呢。”其中一个回过神来,冷笑出声,“原来是你。”

    另外在旁的伸手指着他:“姓江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倒要问问你们。”他提剑往前走了几步,三人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退。

    他看在眼里,声音阴沉:“钱是你们收的,为何如今还不放人?”

    到底是忌讳他的身手,中间那个小心翼翼道:“放不放人可不是我们说了算,坊主的意思,你该问他去,这算什么?”

    “我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江城冷下脸,“再拿话搪塞,休怪我不客气。”

    “江城,你别得意!”有人站出来,颔首道,“你也是在安武坊里待过的,咱们一样的下贱人还真把自己当爷了?要不是严大人赎了你,现下指不定在哪儿讨饭吃呢!”

    他握剑的手略紧了几分,语气不善:“你说什么?”

    这空气里的火药味儿一触即发,猫在角落的乞丐们见情况不对,赶紧捧着碗溜了。

    两边的人目光相对,眸中皆带怒意,这边认为三对一,他是不占优势的,于是气焰愈发嚣张起来。

    江城按上佩剑,正要动手,隐约听到身后有轮子滚动的声音,对面那人皱着眉喊道:“什么人?没见过打架啊?”

    他猛地一愣,急急回头,青墙阴影之下,明霜笑容如旧,俏生生地望着他,轻轻打了个响指:“呀,这下可被我抓到把柄了。”

    “小姐!”平时她胡来也就罢了,这附近住的都是亡命之徒,若她出了事,自己便是死一百次也不够。

    江城无暇与她玩笑,心急如焚,“这里不是您该来的地方,快些回去!”

    “不是说家里有事么?”明霜淡淡开口,说出来的话存心要把他噎死,“既是你家,我如何不能来?”

    “……”他不知如何解释,“眼下不是说笑的时候!”

    “原来是位如花似玉的大小姐。”他俩人嘀咕半天,这边三个总算听出点名堂来,玩味一笑,自背后拎出砍刀,明晃晃地摇几下,“好久没开荤了,今儿先治了你,再来治她。”

    “出言不逊。”她下完结论,偏头瞧江城,“依我看,扔开封府就不必了,直接就地正法吧。”

    “是。”江城轻轻拨开剑柄,再抬眸时,双目寒意透骨,“你站远些,当心脏了衣裳。”

    明霜笑着点头:“好的。”

    三人刚冲到面前,但见剑光一闪,他垂首斜斩了一招,听得一声惨呼,那一剑划出的血痕如涌泉般从对方身上迸溅而出。

    耳畔风声猎猎,明霜坐在轮椅上,静静看着他在人群里游走,高高束起的青丝飞扬在侧,凌厉的神情里尽是杀意。

    她唇边含着笑。

    果然是个很好看的人,像是从画里面走出来的一样。

    圣旨有令,这几日不允许杀生,江城不敢下重手,几番打斗之后,还是放了他三人一条生路。他收剑入鞘,轻喘着气走回明霜身边。

    “小姐。”

    “这就打完了?”她反应过来,似乎意犹未尽,盯着他微笑。

    “……嗯。”

    “不打算说说么?”明霜撑起下巴,笑得别有深意,“你到底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

    *

    回到府上,院子门一关,帘子一拉,屏退左右,很有些三堂会审的感觉。

    杏遥端上茶碗来递给她,明霜捧在手里,也不急着喝,刮了刮茶沫儿,扬眉看他:“说吧,这些天都干什么去了?”

    “……没干什么。”

    明霜合上茶盖微笑道:“真的么?”

    她也不细问,撑着脑袋看他。

    一看就看了半柱香的时间……

    实在是被她看得发毛,江城暗叹口气,终是垂首交代:“属下惭愧,因为旧友受人陷害入了狱,所以……近来心神不属,还望小姐恕罪。”

    听她“咦”了一声。

    “你朋友么?犯了什么事?”

    他迟疑着开口:“贩卖私盐……”

    “接着说。”

    江城只好如实道:“故友姓高名恕,本是曲院街一家药铺的店主。一个月前安武坊看中了他家的铺面,想出价购买。高恕早年丧妻,只有一个女儿,全家上下靠着药店过活,加上安武坊所开之价实在太低,于是便婉言谢绝。”

    明霜若有所思:“所以就结仇了?”

    他点头说是,“安武坊坊主本想低价讨个便宜,见他不愿,于是勾结官府,在缉拿私盐贩子时,往名单上多添了一笔。随后进了牢里,衙门中人严刑逼供想屈打成招……”江城眉峰渐蹙,“眼下只剩半条命了,那边只等着人死之后将商铺据为己有。”

    听到此处,明霜倚在软靠上,微微颦眉,“和官府扯上关系,这事儿……只怕不太好办。”

    他低低嗯了声,“其实此前,属下也和安武坊有些……交情,找到李名晋时,他给我开了个价。”

    “多少钱?”

    “一千两。”

    明霜笑的无奈:“你给他们了?”

    江城默了片刻,赧然点头。

    “越是开口说价钱的越不容易打发。给钱不办事了,对不对?”

    他为难地继续点头。

    明霜似笑非笑地轻叹,然后用手捏着眉心,思忖道:“我若是明锦就好了,以明家的势力,让叶夫人或是爹爹去和官府打声招呼,这件事便好办。可惜……我偏偏是个妾养的。”

    “小姐?!”他讶然抬头,愣了一瞬,忙拱手道,“小姐的好意,属下感激不尽,只是……此事非同小可,您莫要牵扯进来为好。”

    明霜松开手,淡笑道:“这么说就太客气了,多少是条人命呢,只要你没骗我,我会尽力帮着你的。”

    他心下蓦然感动,亦不知说什么才好,讷讷望着她,欲言又止。

    “看着我做什么?”明霜歪头打趣,“再看我可就要不好意思了。”

    杏遥掩嘴轻笑。

    江城微觉窘迫地移开视线,不自然地朝窗外望去。

    “哎,不过得从什么地方入手呢……”明霜闭上眼睛,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轮椅扶手,“明日先去那间铺子瞧瞧吧。”

105285775 发表于 2020-1-19 16:24:52

第15章 【算机关】

    曲院街地方很好,一条道上的店铺都大有来头,会仙酒楼就在街中,食客络绎不绝,行人来来往往,繁盛热闹。

    高家药铺在正东,因为当家的被关入狱,眼下已经闭门不再营业。江城带明霜从偏门进去,室内没点灯,黑漆漆的一片。这间铺子店面很大,空气中隐隐带着药香味,不过为了赎高恕,许多药材都变卖出去了。四下里空空荡荡,如今只剩得一个伙计在帮忙料理琐事,他巴巴儿地坐在矮凳上,显得有些孤寂。

    明霜正打量周围,眼前忽的窜过去一抹黑影,她还没来得及细瞧,江城便转身朝柜台方向轻唤道:“小婉。”

    循声一望,只见药架子旁边立着个娇小的女孩儿,年纪还不到十岁,怯生生的探出头来,一看到江城急急忙忙又把头缩了回去。

    他略觉尴尬,只好又唤了一声。然而后者像是见了鬼,愈发躲得厉害了。

    “小婉……”

    “好了。”明霜摇头打断,笑道,“你别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当心吓着人家。”

    江城抿了抿唇,不再出声。

    静了一阵,许是没听到动静,那女娃娃才又悄悄伸个脑袋张望。明霜笑如春风,朝她张开手臂,“来,你别怕,到姐姐这儿来。”

    女孩儿看了看她,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江城,然后义无反顾地小跑着扑到她怀里。

    她见状轻轻呀了一声,伸手去摸她的头:“怪可怜的……遥遥,我的糖袋子呢?”

    “这儿呢。”

    明霜从里面取了一粒,笑吟吟地在她跟前晃了晃:“香药果子吃么?很甜的。”

    小姑娘犹豫片刻,一面看她一面张嘴含住。

    “真乖。”明霜拍着她背脊抱在怀中,抬眸去问江城,“高恕家的女儿?”

    他说是,“叫高小婉。”

    “哎呀,这名字真好听。”明霜可劲儿的夸赞,歪头去逗她,“小婉今年多大啦?”

    她怯怯地比了个八。

    “小江和高家是故交么?”

    “算是。”江城回答道,“从前高先生曾帮过我一回,至今相识已有数年。”

    “哦。”她慢条斯理地应了,垂首拿了糖果给高小婉吃,忽然好奇,“小婉为什么怕他呀?”明霜拉着她的手指指江城,后者一脸无奈。

    怀里的小姑娘琢磨着小声开口:“吓人。”

    她“噗嗤”一下笑出声,食指往她脑袋上轻轻一敲:“这丫头了不得,长成这样你都嫌吓人,往后真见着吓人的那可怎么办?”说完又眨眨眼睛凑上去问:“这个哥哥长得不好看么?”

    江城忍不住道:“小姐……”

    “你别打岔。”

    江城:“……”

    大约是觉得找到了靠山,高小婉抿着糖果,大着胆子去观察江城,随后转身回来,朝她点点头。

    “是个识货的。”明霜赞许地揉揉她脸颊,继而又满眼期待地问,“那姐姐我呢?我长得好看么?”

    小姑娘心无城府,水灵灵地双眼盯着她,很快绽开笑颜:“好看。”

    “真可爱。”明霜抱着她,继续循循善诱地问道,“那姐姐好看呢,还是哥哥好看呢?”

    这下连杏遥都听不下去了:“小姐……”

    “老叫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听不见……小婉接着说。”她眸子里狡黠的笑意,在旁瞧着像是在调唆教坏小孩子似的,杏遥不由扶额。

    尽管年纪不大,不过瞅瞅江城对她的态度,怎么着也能感觉到来者非是等闲之辈,高小婉毫不犹豫地扯扯她衣袖,张口胡诌:“你好看。”

    “呀,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这么觉得呢。”

    夸自己夸到这种地步也是很少见了。

    逛了一圈儿,杏遥推她从药铺里出来,撇着嘴嘀咕:“小姐,哪有您这样的啊,明明江侍卫比您好看得多。”

    明霜没吱声,隔了半晌乍然道:“去医馆,我要看大夫。”

    闻言,底下的人都吃了一惊,江城微愣道:“小姐哪里不舒服?”

    她摇摇头,轻叹:“小江,你看我的胳膊肘往外拐了,这病怕是治不好了,你说说该怎么办?”

    他反应过来,又是好笑又是无奈,颔首朝杏遥看去,后者立时面红耳赤,急急拿手去推明霜。

    “小姐,你看你……”

    “我们遥遥这是害羞啦?”她乐不可支,眼见对方实在是万般难堪,这才打住,“好了好了,不玩笑了。”

    阳光尚好,明霜收起笑容,坐在轮椅上喃喃自语:“哎……不能亲自去求爹爹帮忙放人,那总得想个办法,让他自愿去放人才行。”

    杏遥听着奇怪:“会有这样的法子么?老爷又不是傻子。”

    “是啊……”她从药铺的牌匾上移到临近的一家商铺上,装潢富丽堂皇,很是惹眼。

    “祥瑞珠子铺?”

    杏遥接话道:“是瑞康王名下的铺子,京里大户人家的首饰都是从这儿打的,咱们家的也是。”

    “原来是这样。”明霜把团扇往手里轻轻一打,微笑道,“我说呢,安武坊怎么如此大费周章地要把铺子搞到手。”

    “为什么啊?”

    “你别多问。”她侧头冲江城颔首,“这事儿好办,我有主意了。”

    明霜胸有成竹地摸着下巴:“从爹爹那边下手不成,咱们可以从叶夫人那儿下手。”

    杏遥讷讷问道:“小姐,您要对叶夫人作甚么?”

    “这里人多嘴杂,回去商量。”

    一行人风风火火回家,照例是关门关窗拉帘子,满屋子肃然。明霜端稳茶杯喝了一口润嗓子,“铺子离瑞康王家的门店近,若是能让叶夫人买下来就再好不过了。”她合上茶盖,站在跟前儿的都是自己的心腹,说话也不用再顾及,“届时我再旁敲侧击一下,把高家的事儿说得凄惨点,夫人最要面子,买铺子还能救一条性命,这么好的买卖不会不做。”

    姚嬷嬷点点头:“这倒是个好主意。”

    “主意虽好。”明霜看向江城,神色间略带歉意,“不过你朋友的店到底还是保不住,但我们家不似安武坊那帮子欺软怕硬的混账,价格上不会让他吃亏的。”

    江城拱手作揖,言辞诚恳:“多谢小姐,钱财不过身外之物,当下若能保住高恕性命,已经是大恩大德。”

    “你不要这样说话。”明霜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我都把你当自己人了,用这么多敬辞,听着怪别扭的。”

    他作揖的手有些迟疑,半晌才道:“是……小姐。”

    明霜扶着额头笑叹:“哎,看来是教不好了。”

    她们言语轻松,姚嬷嬷却想得深远,法子好是好,可得怎么实行?叶夫人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主儿,就怕到时候赔了夫人还折兵。

    “小姐,这好端端的,夫人如何才会看上他高家的铺子?”

    “我正要找你和杏遥去办呢。”明霜把吃了一半的茶水放下,“你们俩在府里替我传些风声,就说……”她一顿,“就说我看中一间铺子,要爹爹替我买来练练手。”

    想了想,又补充:“把话说得巧妙点,能有多神秘就有多神秘,最好把瑞康王提出来。让人一听便以为我是因为瑞康王才想要那铺子的。”

    姚嬷嬷正准备应声,江城却登时否决道:“不行,这样不妥。”

    尽管只是做戏,可一旦传出去,叶夫人定会怀疑她也想参合世子和明锦的婚事,届时……

    他沉声道:“小姐的处境本就艰难,不能再为了此事惹恼夫人,否则在这府里要过下去,你会吃许多苦头的。”

    没料到他会出言反对,明霜怔过之后,仍是不以为意地随口打趣:“还是小江知道心疼人儿……”

    江城凝眸走到她跟前:“我并非说笑。”

    “我知道呀。”她唇角微弯,抬眼与他对视,“我也没说笑。”

    “可是……”

    “你放心。”不等他说话,明霜就轻轻打断,“小姐我也不是傻子,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何况两者孰轻孰重我明白。无论如何我是明家的二小姐,顶多让她不快,给我个小鞋穿,早就习惯了也不疼不痒的。可你不一样。”

    她淡然一笑:“你既需要帮忙,我借你一臂之力,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阳光自窗棂上照进来,映得她脸上灿然生辉。

    江城喉头一滚,也不知想要说什么,打算说什么,闭目颦眉思索瞬间,他撩袍单膝跪下。

    “诶。”

    明霜弯腰扶住他胳膊,“你跪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呢。不准跪。”她含笑着拉他起来,顺手替他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

    “感谢的话就先放一放,咱们这儿八字还没一撇呢,万一我给你搞砸了呢?”她说得轻松。

    “无论如何,都要谢谢你。”

    “好了。”明霜不自在地拢拢头发,扬眉琢磨,“叶夫人是个精明的人,要买铺子不会随随便便就买了,你去把药铺的账本拿来,我做点手脚,回头她让人去查实咱们也好见招拆招。”

    他神色稍稍缓和,点头应道:“好。”

105285775 发表于 2020-1-19 16:26:30

第16章 【昔旧时】

    姚嬷嬷不愧是久经沙场的人,做事上滴水不漏,领着杏遥未晚两个丫头把谣言传得是绘声绘色,偏偏又点到为止,不说清不道明,就由着人去猜去想。

    三人成虎,话到了叶夫人那儿已经是传得面目全非。

    “当真么?”叶夫人皱着眉放下书卷,颔首去问旁边站着的老嬷嬷。

    后者忙不迭朝两旁的丫头们使眼色,等屋里的下人都退了出去,才俯身对她点头:“千真万确,老仆前儿还见小姐出门去看铺子,不时也和老爷说谈了几句。”

    “奇怪,无缘无故,她怎么想着要买铺子?”叶夫人倚在小塌上,捏着一串佛珠慢悠悠的数,“那是个什么铺子?”

    “是间药铺,坐着数钱的营生。”老嬷嬷琢磨一阵,压低声音,“夫人,听说那药堂隔壁临着瑞康王家的铺子,您说会不会是……”

    “不可能!”她把佛珠一拍,“她这么个人,哪会打那个主意?!”

    “二小姐性子和顺,可不代表她底下的人也安分。”老嬷嬷扬扬眉,“更何况,三小姐和张姨娘心术不正,保不齐是她们下的套,您还是仔细着些为好。”

    听到此处,想起上回明霜为了出门的事和明锦闹得不太愉快,自己也曾因此嘲讽过她,若是为了这点恩怨做出什么幺蛾子来,倒也不是不可能。

    “先不要打草惊蛇,我看看再说。”

    “诶。”

    *

    不管外面吵得如何沸沸扬扬,明霜的院子里永远是一派祥和之景。自打讨来账本之后,她就把自己关在房中,一页一页的翻,一笔一笔的改。

    但凡来看铺子的,总是会先查账,亏损如何,盈利多少,每月净利又是多少。一般卖铺子的都会提前改账,把面上的数字勾兑得好看些,等人来了,看了账目四下里问一问,若是好也能卖个好价钱。

    高恕这家店的生意本就不错,只用稍作润色即刻。

    晚上,风声萧萧,温馨的烛火光芒从窗内透出来,隐约能看到屋中的人伏在案上提笔书写,夜风里传来轻咳声,她果然又熬夜了……

    江城拧眉望着窗,微微启唇,到最后也没说出一句话。

    明霜正合上册子,抬眼望见投射在纱窗上的身影,忽然微微一笑,抬手把窗子推开。

    他站在院外,似乎愣了一下,满脸都是歉疚。

    好像很喜欢看他这个样子,明霜支着下巴笑道,“已经改好了,你不用担心,明儿拿去交差吧。”

    江城抿唇望着她,随后拱手深深作揖。

    “这次……给小姐添麻烦了,江城无以为报,往后若有吩咐,刀山火海,属下决不推辞。”

    “真可惜,我没有刀山火海让你下。”明霜搁下笔,眨眼睛想了一下,笑道,“不如,你以身相许吧?”

    他恍惚以为听错了什么,不明所以地“呃”了一声,满目怔愣。

    明霜摇头笑笑,摆了摆手:“逗你玩的。忙了一天了,我饿得很,去拿些吃得来。”

    他总算回过神:“是。”

    出了院门,迎面便撞见端安神茶进来的杏遥,两人互相颔首当是打招呼。

    “小姐还在忙?”

    “说是忙完了。”他答道,“我去厨房给她拿些吃的。”

    闻言,杏遥莞尔笑道:“小姐这回可是下了好些功夫帮你呢,我早就说了吧,她这个人可护短了。”她垂眸,声音渐渐放轻,“小姐心地好,当初我娘的病危在旦夕,也是她出体己钱帮的我。”

    “是么?”

    “对啊。”杏遥言罢又伸手去拍拍他的肩,“看样子小姐是把你当自己人了,往后可千万别辜负了她。”

    他脱口而出:“我不会的。”

    静了片刻,约摸是两个人都觉得这话说得有些奇怪,各自尴尬地告辞离开了。

    随后又过了两三日,眼看叶夫人还按兵不动,明霜倒有些按捺不住了,屋里闲着发慌,于是叫了马车出去绸缎铺里坐一坐。

    “二小姐来得正好。”赵掌柜得到消息,提着袍子笑容满面地迎出来。

    “怎么样?”听这话似是有什么喜讯,明霜洗耳恭听,“和张老板的生意做得还算顺利么?”

    “张老板可是个会谈价的人。”赵良玉奉上茶水小心翼翼递到她跟前,“宫里人是五天前出来采买的,张老板先不知声,叫他们跑遍全城,连城郊镇子上都去了,一匹也买不到。最后生生涨到这个数。”

    他把手一伸,五个手指一比划,明霜眉间含笑,垂头吹了吹茶水。

    早就料到了,如今整个京城的上等缎子都被他们两家垄断下来,管事着急交差,自然顾不得这许多。别说是五十两,就是喊六十两,他们这些人也是有足够的回扣能吃的。

    “这么说,是全卖完了?”

    “诶,可不是,今天有人来搬货。”赵掌柜喝了口茶,“明儿还有一批,送完了东西,把剩下的钱款一付。”

    他搓着手笑道,“那就是滚滚的白银啊!”

    “小姐。”刚说着话,江城自门外进来,身边领着一个小小矮矮的身影,他恭敬道,“小婉带来了。”

    听罢明霜眉梢一挑,登时眉开眼笑:“呀,小婉到了。”她急忙把茶杯放下,手一张开就唤道:“来,过来我瞧瞧。”

    一看明霜在那儿,高小婉飞快撒了江城的手,避瘟神似的扑了过去。

    “你就那么怕他?”明霜笑吟吟地抚摸她脑袋,从袖中掏了一小包糖果塞到她怀里去,回头朝赵良玉道:“这孩子爹爹犯了事,无依无靠的,进我府上太麻烦,我想先让她住在你这儿。”

    “好好,这个不成问题。”赵掌柜满口答应,“铺子后院里的空房间多着呢,我这就让人去收拾一间。”

    “麻烦你了。”

    偏厅里只剩下他们几人,江城不说话,杏遥没吭声,明霜见高小婉兀自缩在她怀里安静地吃糖果,抬眼朝着他摇头:“你别老板着一张脸,不把人吓到才怪。快笑一个。”

    他嘴角动了一下,颇觉尴尬地与她对视。

    这次她连眼皮都懒得抬了,抱着高小婉坐到自己膝盖上,亲亲热热地拿脸贴着她:“小婉上回还没讲完呢,来跟姐姐说说,哥哥怎么吓人啦?”

    她歪着头打趣:“是抢了你的娃娃,还是说话凶着你了?”

    原本不过是说笑,高小婉忽然紧紧拽住她衣摆,怯然地躲在她臂弯里,神情惶恐地望向江城,小声道:

    “他杀了人……”

    她的笑意僵在唇边,四下里骤然寂静,杏遥连大气也不敢出。

    明霜搂着高小婉,敛容头一次这样赧然地和他四目相对,江城并未出言解释,平平静静地看了她一阵,缓缓将视线挪向别处。

    气氛冷得骇人,此时在铺子外等候的未晚却忽然跑了进来,气喘吁吁。

    “小姐、小姐,夫人……夫人找您去一趟呢。”

    难堪的局面瞬间被打破,明霜把高小婉放下:“哦,说了是什么事么?”

    “没呢。”

    “好。”她眨过眼睛,神情依旧恢复如初,对江城笑道,“时机到了,打道回府吧。”

    *

    正房外,月季花开得绚丽,杏遥推着明霜在门前停下。

    她盯着那门帘子,心还是跳得很快,到底是怕,抬手抚着额头,一脑门子的汗。

    “小姐……”见她这样,杏遥愈发忧心。

    “没事。”明霜深深吸了口气,转头朝江城笑道,“小姐保证给你搞定这件事……进去了。”

    他剑眉深皱,终是冲着她背影点头。

    杏遥把帘子打起,屋里燃着的百和香便扑面而来,叶夫人一身锦绣钿花褙袄,珠翠满头,照例是贵气逼人,通身富丽。

    明霜换上一张柔和谦逊的脸,悠悠上前问安。

    “哟,回来了。”叶夫人把茶碗搁下,请她吃茶果,唇角蕴笑,“早听人说,霜儿受老祖宗教养,饱读诗书,见多识广。近来常去外头走动,不知见到什么新鲜事物没有?”

    她一副很欣喜的样子,“难得您对这个感兴趣,我正没处说呢,原来京城这么大,可比我们杭州好玩多了!”

    叶夫人和明锦不愧是娘儿俩,说话都爱拐弯抹角,明霜倒也不含糊,当真一件件的把所见所闻告诉她。

    “……前日有见人表演筋骨上索,不知母亲可曾见过?就那么一根细绳,我真是在底下瞧着都给那人捏一把汗。

    ……扬州有个叫蛮冬的,唱散乐那嗓子才叫好,婉转动听,比鸟雀都鲜活。

    ……小掉刀这等杂耍就比较简单了,但要上手不容易,那刀刃锋利,倘若耍不好割到自己可是要去药铺就医的,还白白花不少钱呢。”

    她刻意提到药铺,叶夫人听了半天都快听出睡意来,总算是一个激灵,忙顺着她的话问下去:“说到药铺子,我想起一个事来。”她往前稍稍倾身,含笑道:“霜儿是不是看中了哪家商铺?府里好些个丫头婆子说,你攒着体己钱打算去买下来。”

    明霜讲得口干舌燥,捧起茶杯慢条斯理地抿着,听她出声问,很大方地承认了:“是啊。爹爹前些时日说想让我打理铺子,我哪有那能耐?要是把好好一个店给弄得污七糟八的,那就不好了。”

    她笑得干净利落:“所以我想着自己买下一间来,横竖是自己的,便是做垮了也无妨。”

    叶夫人嘴上称是,心里却冷笑道:说得倒轻巧,你有那个钱么?

105285775 发表于 2020-1-19 16:27:29

第17章 【托令门】

    “霜儿要买铺子,这钱两上面……可吃得消么?”

    早知道她要问这个,明霜盈盈一笑:“从杭州来时,压箱底的有三百两,正好够付店面的钱了。”

    “那铺子只要三百?”听上去并不算贵,叶夫人拈着茶盖兀自思索,随后又不动声色地笑问,“这么多铺子,怎么就看上那一家了?可是有什么玄机在里头?”

    “说玄机么,也谈不上。”明霜取了个果子,慢悠悠地剥皮儿,“不过我是个不会做生意的人,寻了位懂价的先生帮忙看了看,说那铺子收益极好,位置极佳,便是我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只要一个掌柜,每月便是坐着就能赚钱。”

    她故作怅然地停下动作来,很是悲凉地叹了口气,目光伤感地望向叶夫人:“母亲您也是知道的,我是个没福气的人,指望不了谁,就想有个收入,往后出嫁也算是个嫁妆了。”

    见她言辞真切,叶夫人不禁嗯了一声,偏头静等她下文。

    “只可惜我盘算得虽好,但人算抵不过天算,这铺子到底还是不能买。”

    “怎么着?”叶夫人奇怪道,“是老板不肯卖么?”

    明霜颇为遗憾的摇摇头:“老板倒是肯,只是这老板近来遇上些麻烦。”

    “哦?怎样的麻烦?”

    就等她这句话了,明霜暗自深呼吸,把高恕的事添油加醋,添枝加叶地陈述了一遍。

    “好东西人人都抢着要,这是不错,可那安武坊的手段实在是叫人心生不快。”她拿帕子掩了掩嘴角,“我本想求求爹爹,但又考虑到对方似乎和官府有些交情,倘或因此让爹爹难做,我岂不成罪人了?”

    叶夫人抚上她手腕轻轻捏了一下,“好孩子,难为你有心……”说完语气一转,“真想不到京城里竟还有这样的恶人!”

    “可不是么。”明霜咬着嘴唇,似觉无助,“多好的店呢,白白便宜了他。”

    原本下句话准备劝着让她去买,想了想又怕太刻意,她不好反复言说,于是另寻了个话题同叶夫人摆条。

    扯了一通京城的花儿草儿鸟儿雀儿的,叶夫人早被搞得乏了,也无心跟她话家常,说了没一阵就摁着额头叫困,明霜便十分识相地欠身告退。

    从这间阴暗而幽深的正房里出来,适宜的阳光投射在脸上,她觉得浑身舒畅。

    “小姐。”一直守在滴水檐下的江城疾步走来,谨慎地打量着她的表情……看上去似乎还好?

    “您……没事吧?”

    “瞧这话说的,小姐我去的是龙潭还是虎穴,能把你吓成这样?”她笑着伸出手指来戳了戳自己太阳穴的位置,“都出汗了。”

    他难得没有别过脸,反而很是欣然地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

    不知是不是语气太过异样,惹得旁边的杏遥多瞧了他几眼。

    “可累死我了。”好在明霜并没在意,她被日头照得睁不开眼,眯着眼睛,“讲了好些话,像是把我这辈子的话都说完了一样……渴得很。”后面这句是对杏遥说的,“回屋煮茶给我喝。”

    “诶。”

    待得她走远,叶夫人房里的嬷嬷这才转身进去。

    “你觉得她那些话可信么?”

    府中早有传言,说那铺子日进斗金,此时又听明霜亲口承认,叶夫人显然信了一大半。

    “铺子好不好,老仆不知道。”老嬷嬷俯身在她耳畔低低道,“但这店临着瑞康王家的珠子铺不假,大小姐如今不是正在和王府谈亲事么?倘若买下来,不时借口去走动一下……”

    叶夫人眉梢立时扬起。

    “这说媒说媒,只凭一张嘴谈何容易?依咱们大小姐的形容身段儿,到时候只需要稍稍动点心思,莫非还怕王府的人推三阻四?”

    “嗯……有道理!”叶夫人噙着茶水,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老嬷嬷展颜喜了一阵,忽又担忧:“只不过,不晓得二小姐那边是怎么打算的,她是不是也在打王府的主意?”

    “她的话你也听见了。”叶夫人放下茶杯,“这丫头一门心思想赚点钱,想必隔壁临着谁的铺子也未在意过。她在府里面没依靠,为自己谋划谋划倒是情有可原的,咱们老盯着人家这么折腾也不大好。”

    看她松了口,老嬷嬷只连声道是。

    “这铺子她买不了正好。”叶夫人拾起团扇来,唇边含笑,“咱们买了就是。”

    摇了一会儿扇子,她思索着问道:“那安武坊是个什么来头?”

    老嬷嬷如实回答:“是军头司上四军下的一个分支,不成气候的。”

    “那容易,派个人去开封府知会一声,把高家老板放出来,两边对交了银钱,这事儿就算成了。”

    “夫人放心,老仆一会儿就去和刘管事商量。”

    叶夫人轻轻嗯了,指尖在桌上敲了两回,又吩咐道:“也别亏待了明霜,铺子咱们买了,叫她知道了多半心里怨怼,月例还是照原样给吧,就算是补偿。”

    “夫人真是菩萨心肠。”老嬷嬷张口就拍马屁,“二小姐想必会十分感激您的。”

    叶夫人闻言一笑,眸色得意。

    此时在明霜房内,杏遥正守着茶炉子等水沸,回头见她拉着江城下棋,不由狐疑道:“小姐,夫人她会买吗?”

    明霜抓了一粒棋子,也没看她:“买啊,怎么不买?”

    “这么好的事儿,又能得个便宜会赚钱的铺子,还能讨个好名声,何乐而不为?”她捏着棋子“一二三”地念念有词,“该你了……最重要的是,夫人在和瑞康王家谈亲事,前日明绣出去和世子‘偶遇’,惹得人念念不忘,夫人已经急得火烧眉毛了。有了这间铺子,那就不是‘偶遇’这么简单了……总而言之,十有八/九能成的。”

    过了三四天的样子,叶夫人指派的管事就去开封府走了一趟,很快高恕便被放了出来。虽然身体虚弱,他还是强撑着把转让铺子的手续全都办完了,得了一笔钱,至少治疗自己的伤势已经不成问题。

    隔天,正好空闲,明霜便随江城一道去曲院街探望他。药铺从前的家自然是不能住了,高恕在小巷子里租了间小屋子,暂且度日。

    住处简陋,父女俩挤在两间房内,缝隙里灌进风来,好在眼下天气不冷,否则倒真是应了那“家徒四壁”的词。

    高恕正躺在病榻上,高小婉在旁照顾他,在监牢里受的外伤还未好,一见明霜提着补品来看他,立时挣扎着起来。

    “明小姐,多谢小姐救命之恩……”双手一抱拳,作势就要跪下。

    “诶,受不起受不起……老先生病未痊愈,还是多歇着为好。”明霜不便扶他,颔首朝江城示意,后者点了点头,上前搀住高恕。

    “先生,小姐来看你是出于好心,切莫让她为难才是。”

    “哦、哦……”高恕忙不迭应声,听话地上床躺下。

    “真是对不住。”明霜冲他歉然笑道,“您的铺子,是我给定的价,三百两卖给了我嫡母,事先不曾问问您的意思,实在是过意不去。”

    “没有没有,没有的事。”高恕连连摇头,轻叹道,“我惹了是非,能保住性命已是不易,小姐能替我将铺子卖掉,还有一笔钱可赚,实属万幸,哪里还有嫌钱少的道理。”

    她微笑道:“你这么说,我就安心了。”

    此前在牢里听江城提到过这位明家二小姐,言语间觉得她是个精明的人,今日一见,各处皆好,只可惜残了一双腿……

    “先生这伤怎么样?”明霜歪头打量他,“卖铺子的钱打算如何处置呢?若是还想再开一家店,我倒是可以帮忙给您瞧瞧铺面。”

    高恕摆手长长哀叹,“不行,落下病根了,大夫说不能过度操劳。”

    闻言,江城深皱起眉:“很严重?”

    “此事我正要和你商议。”高恕拉着他的手,“我往后怕是没精力做生意了,这身子骨不结实,也不知能活多久。”

    他说着,语气陡然一转,“你知道我老来得子,小婉年纪小,她娘又走得早,往后我若去了……她怎么办呢?”

    “你别想那么多,安心养伤,小婉……我会照顾她的。”

    高恕眼中含泪,仍握着他的手不肯放,言辞真切,“大公子,高恕有个不情之请……”他顿了顿,哽声道,“我想把小婉托付给您,做妻做妾都可以,让她留在您身边服侍,也算是有个依靠了……”

    江城登时怔住,断然否决,“这如何使得!”

    “小婉尚且年幼,我知道是委屈了您。”高恕并不气馁,回身从枕头底下翻出几张皱巴巴的票子来,“这余下的二百多两,就当是她的嫁妆了,您一定要收下。”

    他连忙起身,“高先生,钱你留着治病要紧,小婉我会照顾她……至于成亲,着实不妥,还请三思。”

    明霜兴致勃勃地坐在后面瞧热闹,听到此处不禁抚掌笑道:“白白得个这么可爱的小媳妇儿,多好的事儿啊,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你还推辞。”

    一听她附和,高恕在床上点头如捣蒜。

    “小姐……”被她打趣惯了,江城如今唯有无奈,“婚姻大事岂可儿戏?”

    “怎么就儿戏了?”明霜笑吟吟地把一旁发蒙地高小婉拽到自己怀里,“你是我的人,聘礼小姐替你出了。”说完还握着高小婉地手歪头问,“小婉要成亲啦,高不高兴呀?”

    后者讷讷地眨了几下眼睛,然后捂着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江城:“……”

105285775 发表于 2020-1-19 16:28:27

第18章 【暗尘起】

    “乖了乖了,不哭……”明霜憋着笑把她搂在怀里,“别怕,有姐姐给你撑腰呢,看把你给吓的。”

    “小姐。”江城摇头轻叹,“你别唬着她。”

    听到这话明霜就乐了,抚掌一个劲儿摇头:“明明是你把人家吓到的,居然还赖我?”

    “……”

    他禁不住暗忖:自己真有这么吓人么?

    她笑着高小婉哭着,形成很鲜明的对比,等两个人都消停下来之后,明霜才歇了口气。

    “工作的事,高先生不用担心。我店里正好还缺个人给掌柜打下手,先生是做过东家的,账上的事情定然清楚,只用做些动脑子的活儿,伤不了身的,就是不知你肯不肯赏脸了。”

    闻言高恕脸上一喜,几乎讶然地看向江城,随后赶紧作揖:“小姐肯收留,实在是小人的荣幸。”

    明霜环顾四周:“这地方破旧,住着也不利于养病。改明儿我让小江过来帮你搬行李,小婉已经在店里住下了,你若不嫌弃,也一块儿过去吧?”

    殊不料她连住处都安排好了,高恕又惊又喜,眼中闪烁,连声道谢,“此番诸多帮忙,小人铭记在心,他日若有机会必结草衔环,倾力相助!”

    “好啊。”明霜颔首微笑,“这个人情我可就收下了。你要是还不了的话……”她看向江城,眉宇清扬,后半句话却没说出来,只对着他悄悄做了个口型。

    ——“大公子”

    他看得一怔,眉峰不自觉皱了起来,垂眸调开视线。

    明霜笑容渐深,但回府后也并未深究此事,仍是每天吃饭睡觉看书做针线,日子过得甚是平静。

    府里的人们,听说叶夫人买了间药房,花大手笔整顿了一番,顺便还收拾了城里欺压百姓的安武坊,街头巷口但凡有人提起,无一不是又点头又竖拇指的,把明家上下赞了个遍。

    叶夫人自是万分的高兴。

    因此到了月底,明霜房内领到的月例就足足多了一倍。

    “小姐小姐。”未晚捧着钱袋子,两眼像发了光,“咱们这个月有十两呢!夫人说小姐身子需要调养,多得些零花以备不时之需。”

    “哟。”杏遥正打络子,很是稀奇地抬起头,“太阳要从西边儿出来了?小姐是做了什么好事儿,夫人还给您涨月例?”

    明霜懒懒散散地翻了页书,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这个谁知道呢。”

    还以为叶夫人会另分一家铺子给她管,看样子是自己的期望太高了,不过每月能多出五两来,也聊胜于无吧。

    八月十五,正值中秋,从宣德门起,到街尾,百丈余长的地方,两边皆挂红披彩,各色缯布装饰着数不清的灯盏,宛如两条飞龙,场面壮观又喜庆。

    街上有禁兵清扫路面,公主的仪仗浩浩荡荡地行出宫门,大红的檐子,雕金嵌玉,宴乐声声,不绝于耳,当真是十里红妆,无限风光。

    也多亏了宫里这两位主子,让明霜狠狠赚了一笔,尽管是分了四成的利,那银子票子却像是山一样,简直让她看花了眼。平心而论,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

    赵良玉一面翻着账本一面登记账目,笑得合不拢嘴,“小姐果真是天生好命,财运极旺。有了这家底,别说是换铺面,再买三间咱们这样的店都还有剩余的。”

    “张老板那边你闲着没事还得多帮我打点打点。”

    “是,这个不成问题。”

    明霜随手把账簿放下,支着肘笑眯眯地问他,“良玉啊,太老爷当初给你开的价是多少?”

    赵掌柜怔了怔,不知她为何问起这个来,“回小姐的话,是……一成。”

    明霜含笑着把他手指扳起两个,“我付你两成,把当铺的工作辞了,专心打理我的店,你看如何?”

    他受宠若惊,呆了好良久才不住点头:“承蒙小姐抬爱,良玉定然尽心竭力!”

    高恕的病养了半个月,很快就到铺子里帮忙来了,高小婉自然也如小尾巴一般寸步不离。明霜偶尔过来一趟,发觉这地方越来越热闹了。

    数月前还萎靡不振一滩烂泥的绸缎铺,如今也欣欣向荣起来。

    明霜坐在店里晒着秋日暖阳,歪头牵着高小婉逗她,这是她难得寻到的一件可乐之事,从前觉得调侃自己的侍卫很好玩,现在忽然发现带着一个小姑娘调侃他更好玩了。

    “小婉。”明霜拉着她两只手,背过身面朝江城的方向,笑得很狡黠,“来,快叫相公。”

    后者猛地把头别过去。

    “害羞什么……那就叫官人,夫君也行。”

    江城觉得自己不说话实在不行了:“小姐。”他头疼地叹了口气,“别乱教,会教坏的。”

    “怎么能是乱教呢?”明霜松开她,“高先生不是把小婉许给你了么?嫌弃人家了?”

    她把指头一伸,抿嘴笑道:“你二十四,人家才八岁,算不算老牛吃嫩草?”于是又用手刮了刮脸。

    “……”

    江城摇头苦笑,随后负手而立,垂眸唤道:“小婉,你过来。”

    高小婉躲在明霜身边警惕地盯着他,这段时间她对他的畏惧减消了不少,看了一阵,倒也听话地慢吞吞走过去。

    他俯下身去,从背后不知摸了个什么东西,高小婉双目斗然一亮,伸手捧了着,神情登时鲜活起来。她转过身,哒哒哒跑向明霜,欢欢喜喜地扬起手里的小玩意儿对她显摆:

    “哥哥给我的!”

    是个一个半大的精致木雕,勾勒着一只小鸟的模样,栩栩如生,明霜拿在手里转了一圈儿打量,新奇地对他晃了几下。

    “想不到你还会雕这个?”

    江城应了声是,垂首回答:“从前跟人学过些皮毛,闲来打发时间胡乱雕刻的。”

    “我瞧着挺好玩儿。”她把木雕还给高小婉,来了兴致,“你也雕一个给我吧?好不好?”

    想不到她会看得起这样的东西,江城抬眼与她相视。

    “小姐想要什么样的?”

    明霜眨了眨眼睛,目光灼灼:“你什么都会雕么?”

    “嗯。”

    “听说大理国善养象,雕个一模一样的也可以?”

    “……”他嘴角微抽,半晌才解释道,“属下……恐怕寻不到那样大的木料。”

    “那……你雕个自己吧?”明霜支着下巴瞧他,“摆在我桌上,这样没胃口时望一眼,也不用老让你盯着我吃饭了。”

    这回他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杏遥在旁掩着嘴笑,终于忍不住拿手推她:“小姐,雕像摆桌上这算什么?贡品么?人家江侍卫好歹活生生一个人呢,让人家看了准笑话您。”

    “又怎么?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不以为意,话语里听不出是打趣还是认真,“我们小江长得这么俊,便是塑了像往街上摆着卖,那也能卖好几大百呢,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儿等着要,你们别看不上!”

    “感情您还打了这样的主意?快别了……好好想个可爱的玩意让江侍卫雕不是挺好么?”

    “什么是可爱的玩意儿?”明霜扬扬眉,歪头指着自己,“你说小姐够可爱么?”

    江城别过头轻笑出声。

    她一旦出了府,整个人就愈发鲜活起来,像是得了自由的鸟雀,自己高兴就好,什么尊卑什么身份全都顾不得了。

    高恕正抱了一堆杂书放在柜台上,听到声音也笑道:“二小姐可真是个随和的人。”

    那边正店中,明霜招呼着小婉看她变戏法,来往的客人亦有不少好奇地探头伸脑地瞧,一时间满堂嬉笑。秋阳之下,少女的笑颜如花般绽放,江城平日里也常见过她这样笑,但不知为何,此时他竟有一瞬失神……

    不远处一匹纯白骏马踢踢踏踏自店外走过,马上之人持着缰绳朝这边望过来,眸子微微一眯,淡声召唤左右。

    底下随从忙仰起头:“公子?”

    他握住缰绳点了点:“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子,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回公子的话,那是当朝明尚书家的二小姐。”

    “哦?”他悠悠拉长尾音,唇边似笑非笑,“原来是明家的小姐。”

105285775 发表于 2020-1-19 16:28:46

第19章 【雨潺潺】

    皇家的喜事,京城里足足热闹了三日,等过了二十,才慢慢归于平静。庆典过后,百姓们仍旧各司其职,各行其是。

    然而明霜铺子里的麻烦却毫无征兆的,从天而降。

    都说人怕出名猪怕壮,树大招风风撼树,她一直觉得自己足够谨慎,何况绸缎铺也是才见起色,想不到那么快就被人惦记上了。

    雷雨交加,万里长天尽是阴霾。

    “这批货全部撤掉,先别管了,当下手里的活儿都停一停,现有的蚕丝来赶这三十匹绢纱,能赶多少赶多少。”

    风吹得紧,明霜坐在厅堂内,头一回觉得有些六神无主。

    前日里国公府向铺子订了三十匹绫罗,因为同金桥梁街的张家合了伙,这事儿就是交给他办的,不承想临着要交货了才发现三十匹里头二十五匹都是次品。

    赵良玉打着伞替她遮雨丝,发愁道:“小姐,您回去坐会儿吧,当心别害了风寒。”

    明霜闭目深吸了口气,冷眼看他:“瞧瞧你找的好东家,引狼入室。”

    “是、是……都是小人的错。”赵掌柜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请她进屋。

    “去其他商铺借点人手过来,或者直接问他们高价买,多少钱都可以,咱们赔点钱没什么。”

    “明白,明白,小的马上差人去办。”

    明霜坐立难安,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轻易相信旁人,把这样要紧的生意交给张家去办,结果让他背地里使绊子。不得不承认,这一跤摔得着实不轻。

    楚国公在朝的地位非同小可,绸缎决不能有半点瑕疵,还有两天就要来人取缎子了。

    见她眉头紧锁,满脸皆是阴郁,杏遥忙伸手给她捏肩膀:“小姐,您消消气儿,可别气坏了身子。”

    明霜挥开她:“我哪里是气……”

    不多时,赵良玉去而复返,唯唯诺诺地站在她跟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有话就说。”

    “方才……”他打量她神色,“张老板叫人传信过来,说他那儿正好有二十几匹缎子,问小姐您要不要买。”

    “这算盘打得够响啊。”明霜咬着牙笑道,“真会‘趁火打劫’,我偏偏不买,大不了这一单咱们不做了。”

    赵掌柜迟疑地看了她一眼,犹豫了许久,才递上去一封信,面色难看:“小姐,可咱们落了把柄在他手上……”

    当初置办布匹、蚕丝、提花以及印染,所有的琐碎开支,全是以的金镶玉的名义,账本在他的手上,白纸黑字还有印章和落款。

    她是初出茅庐,未经世故,但姓张的狡猾,拿着账单以作威胁。

    原来他打这家铺子的主意早就不是一天两天了,倘若她不肯出一万两封口费,账目往官府上一送,准叫这间商铺第二日就关门大吉。

    明霜把信纸放下,闭着眼睛没说话,隔了半晌才淡声道:“此事我自有定夺,先把国公府上的缎子凑齐,晚些时候我会来找你”。随后便让杏遥推着她回府去了。

    雨势很大,即便一路坐车撑伞,等到了院内,她衣衫还是湿了不少,姚嬷嬷上前来想替她换掉,明霜却皱着眉把她推开。

    她不说话,径直摇着轮椅往房里走,一言不发。

    一大早急匆匆出去,这会子回来冷着一张脸,想都不用想,定是外头铺子出了什么事,姚嬷嬷眸色探究地朝杏遥看去,后者只不住对她摇头,不敢吱声。

    为了不让明家人知道,那间绸缎铺的东家并未向人公开,就算告到官府去,她也可以全身而退。这并不要紧,只是辛辛苦苦扶持起来的店就这样没了,叫她怎么忍心?

    明霜揪着绣帕,越想越觉得毫无头绪,索性趴在桌子上,讷讷地看雨水溅到窗边。

    一下午就这么坐过去了,晚上饭也不吃,只把几本书来回翻动。杏遥和未晚在门边瞅着干着急。

    “小姐您……您先歇会吧?”

    “我不饿。”

    两个人为难地互相对视,照她这样下去,若是愁出了病怎么办?未晚双目忽的一亮,哒哒哒跑出去,很快便拖了江城进来。

    “小姐,我给您把江侍卫找来了!”她像是邀功一般,满眼高兴。

    明霜闻言抬起头,两个人四目相对,皆是一脸莫名。

    屋里三个人都很尴尬,未晚看了看她,又去瞧瞧江城,挠头不解:“怎、怎么了?小姐没胃口的时候,不是常常看着江侍卫……就能吃得下饭了么?”

    明霜愣了一下,半晌才望着江城渐渐展开笑颜,她终于搁下笔,摁着眉心摇头笑叹。

    “好了好了。”此事未晚并不知晓,杏遥忙拿话把她支开,“小姐这边我伺候着就行,你去厨房拿点热乎的饭菜过来。”

    “哦……”

    眼见房中再无外人,明霜窝在玫瑰椅里,面容憔悴地翻着手里的账本。

    见她沉默,江城抿了抿唇,开口问道:“还在烦恼白天的事?”

    她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杏遥琢磨着出主意:“您既心疼铺子,他说要一万两,那就给他了吧?反正上回缎子咱们也赚了不少,顶多大家伙儿再给凑一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总能赚回来的。”

    明霜无奈地笑着看她:“傻丫头,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像他这样的人,出尔反尔是家常便饭,只怕到时候给了钱又赔了铺子才是真的。多半是之前降价抛售惹恼了他,不把咱们扳倒,他哪里肯罢休?”

    “啊?”她惊愕,“那怎么办?”

    “是啊……”明霜垂眸喃喃自语,“怎么办……”

    要么去服个软,可是对方来势汹汹,财大气粗,不见得容得下他们。

    她到底是个女儿家,遇上这样的事情,忽然就没了主见,拿手抚着眉心,遮住脸,欲哭无泪。

    不想让她如此难受,江城忍不住出声:“船到桥头自然直。小姐不要太难过,总会好起来的。”

    这人不善言辞,连宽慰的话都说得如此笨拙。

    明霜涩然笑了笑,把书一合,长长叹了口气,“小江,你看小姐真是没用,前些天还帮着人家想办法卖铺子,这才多久,自己也摊上事儿了。”

    真是风水轮流转……

    “只是对不起高先生和小婉,眼下怕连给住处也没法给他们了。”

    江城微微皱眉:“您就那么想要一间铺子?”

    “哪里是我想要。”明霜笑叹,“只是我若没有这个,天下那么大,又能依靠谁呢?”

    她声音轻轻的,屋里却无人再言声。

    大约是由于今天神经绷得太紧,明霜很早就睡下了。

    夜里骤雨初停,还未到子时,江城便回了房,推开门,室内漆黑一片。他把手里的剑弃在一旁,犹豫片刻,从床下将一个雕漆盒子取了出来,转身往外走。

    街上更声绵长清脆,东华门外一座小院里,烛火微明。

    高恕掩嘴咳嗽,上前把射蛟箭囊递给他,眸中担忧:“您当真要去么?”

    “嗯。”说话间他已然换好夜行衣,回头朝角落里的人温声道,“小婉,把箭给我。”

    高小婉周身一抖,这才哆嗦着把抱在手里的玉腰弓拿过去。

    江城伸手接了,正垂眸想去摸她的头,后者忙不迭避开,怯怯地躲在高恕身后。

    他淡淡一笑,也不在意。

    “大公子,张毅此人我知道,他可是京城里出了名的有钱,怕死得很,出天价聘了数十个高手贴身保护。府上还养着护院,人数可不少。”高恕到底还是拦住他,“您孤身一人,实在不宜去冒这个险。”

    江城顿了顿,沉声道,“张毅若是不除,她日后必有麻烦。”

    高恕苦苦劝他:“您从前为了给严大人铲除朝中异己,每回都是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到了明家,您且惜命吧!”

    “不妨事,就当是还个人情了。”他点完箭矢数量,将面巾蒙上,匆匆离开。

    去张府的路上,江城又折返回了一趟明家。

    偏院中,屋檐下挂着的灯笼颜色暗淡,他站在外面,隔着扇窗,能听到里面传来的轻咳声。声音不大,于他而言却很清晰。杏遥在外间睡得很死,半点没注意到动静。

    他本转身将走,定定在原地挪不开脚,最终还是翻窗进去了。

    明霜睡得不踏实,被衾滑在腰间,大半个身子都在外露着,初秋更深露重,很容易着凉,江城俯身替她把被子拉上。

    天幕云层重重,没有月光没有灯火,他看什么也不真切,只听她在梦里叹气,叹了几回,含糊不清地呓语。

    他把被角仔仔细细掩实,轻声道:“安心睡吧,一觉醒来,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

    没有雨,晚间却还是狂风大作,吹得满树落叶纷飞。

    高恕点着灯在屋里来来回回踱步,不时往漏壶上看一眼,时间一刻一刻过去了,四周仍没有动静。他等得焦急,又不能出门去瞧,心绪难平。

    高小婉早顶不住睡意,缩在榻上打起小呼噜,高恕见她睡得香甜,不由羡慕。

    果然还是小孩子好啊,半点忧虑都没有。

    他起身去把薄被拿来给女儿盖上,守在门边望眼欲穿。

    亦不知过了多久,高恕撑着头昏昏欲睡,猛然听到“喀喀喀”的叩门声,他一个激灵,走上前去警惕的问:“谁?”

    对方的喘息声很重,顿了好一阵才低低道:“高先生。”

    高恕连忙把栓取下,一开门,就看见他提着剑,浑身是血。

105285775 发表于 2020-1-19 16:29:03

第20章 【角弓鸣】

    他倒抽了口凉气,赶紧把江城让进屋,探头往外面张望一番,飞快将门锁上。

    “追兵已经甩掉了,你不必担心。”他拉了把椅子坐下,擦净了剑身上的血,放在桌边。

    高恕忙上前来:“公子此行顺利么?伤得怎么样?”

    “还好。”江城自怀中摸出那个被血染透了的布包仍在桌上,解开衣衫,大半个胳膊都是血。

    高小婉正迷迷糊糊从梦中醒来,他见状背过身去,低低喝道:“小婉进去睡。”

    后者隐约感觉到不对劲,不敢说话,忙不迭穿上鞋躲回自己房里。

    “这么深的伤口?!要不要我去叫大夫?”

    “不要去。”江城眉峰微皱,“眼下外面正乱着,他们知道我落了伤,此时找大夫恐怕有诈。”

    “好好好。”高恕见他血流不止,一时着急,“我这就去拿点伤药来!”

    他受的是剑伤,好在伤在左臂,尽管口子深,却也不打紧。

    高恕抖着手给他上药,紧张得满头大汗。

    “无碍的,并不很重。”恐他担忧,江城颔首一笑,“不过皮肉伤,休养几日就好了。”

    “这事要告诉二小姐么?”

    “别告诉她。”江城自顾拿了纱布把胳膊缠上,“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叫她知道了难免忧心。”

    而且就算届时东窗事发,也不至于牵连到明家。

    把血衣换下来,高恕捧在手里直发抖,眼泪簌簌往下掉:“您过着这样刀口舔血的日子,老爷若是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伤心难过呢!哎!”

    他神色如常,把干净衣衫穿上,淡声道:“命不由己,今非昔比。你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这种话,往后少说。”

    “诶。”

    回到住处时,天边渐渐泛出鱼肚白,江城将布包打开,里面的账本已被血浸染,这样的东西也没办法再给她。

    思索再三,他寻了个干净油纸包住,随手放在床底。

    *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想不到他张毅也有今天!”赵良玉拍着大腿叫好,“您是不知道,如今他家铺子退货的退货,走人的走人,可应了那句话——树倒猢狲散!”

    明霜把茶盏合上,颇有几分讶然:“这么说,咱们那账单的事……”

    “啊哟,张家的几个儿子现在争田地抢家产,忙都忙不过来,谁还记得您那账单啊!”赵良玉抚掌松了口气,“如今就等把国公爷府上的缎子凑齐,这事儿便算过去了。”

    最大的障碍都没了,她只觉得压在心口上的大石落地,便是亏个把生意也无所谓。

    “你能凑则凑,若是实在不行,有多少给她送去多少,看他们要不要。大户人家心气儿高,倘使发了火,咱们就给些银子当做赔礼。”

    “小姐您请放心。”赵掌柜对她作揖,敛了容正经道,“此番波折乃是良玉交友不慎所致,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把这单生意给您做好了!”

    明霜含笑:“那就有劳你了。”

    赵良玉前脚刚走,未晚端着个小食盒蹦蹦跳跳跑了进来。

    “小姐小姐,我给您说呀!”

    明霜顺着她的话笑问:“什么?”

    “我刚刚出门换针线,听到街头巷尾都在传,昨儿夜里,那个张巨富被人杀了!”

    “杀人多可怕啊,小姑娘家家的,听这些作甚么?”

    “您是不知道。”未晚把食盒放下,煞有介事的模样,“他这个人怕死是出了名的,府上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比官府还严实,就这样警惕还是没能保住性命。”

    “我也听说了。”尚早喂着雀儿,闻言也转头过来,“一大早满城都传遍了,好像是一个黑衣人干的,单枪匹马的杀到张家去,最后还全身而退,可厉害了!”

    “守门的小厮说,准是个武林高手呢,有人瞧见他在天上飞来飞去的。”

    明霜抚着心口道:“这么吓人的事儿,你们一个二个还当好玩来说,满口死啊死的,不害怕么?”

    未晚笑嘻嘻道:“又不会杀到咱们家来,也不是咱们认识的,怕什么?”

    尚早把鸟食搁好,忽然道:“你别说,认识才好呢,官府悬赏了一百两,就是有黑衣人的消息也能分十两。”

    “这么多钱!”

    明霜好奇:“瞧见那人模样了?”

    尚早摇头:“大晚上黑灯瞎火哪儿看得见?不过说是伤了左臂,正到处在寻人问呢。”

    未晚歪头笑着琢磨:“不知道这个黑衣人的功夫和咱们江侍卫比,哪一个更好?”

    “一定是江侍卫啦!”

    “是啊是啊!”

    两个小丫头说说笑笑,杏遥打着帘子进来,一抬头就叹气:“吵吵嚷嚷的,什么毛病?没看见小姐在这儿么?”

    她们俩忙吐吐舌头,耸着肩膀走了。

    明霜撑着下巴笑看她:“小姑娘在一块儿玩得多开心呀,你还说人家。”

    杏遥取了薄毯子给她盖上,撅了撅嘴:“得了,横竖我是那个唱白脸儿的,给您搏个好名声……但张毅死了也正好,咱们就不用担心铺子的事了。”

    “不过,好像来得有点儿巧。”明霜把手腕上的念珠轻轻拨了几下,“昨天他还变着法儿威胁我,今天就死了,你不觉得奇怪么?”

    “这有什么奇怪的。”杏遥给她倒来茶水,“在生意场上打滚儿的,哪能不得罪人?像张毅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指不定背后多少人想要他命呢。咱们就是赶巧了,还不好么?”

    “嗯……说的也是。”明霜低头抿了一口,“对了,江侍卫呢?”

    “我正要和您说,他给刘管事告了假,大约是家里有事,过两天才得回来。”

    “哦?”明霜垂眸晃了晃杯里的茶汤,唇边笑意不明,“又是家里有事啊。”

    没过几天,国公府的人就上门来提货了,缎子勉勉强强是凑足了数,但对方看起来并不算满意。经历了这段波折,绸缎铺可谓是元气大伤,好在明霜看得开,有亏才有赚,仍旧让赵良玉接着支持铺子里的大小事务。

    这张家死了当家的,儿子们窝里斗,闹得不可开交,好几个铺子急着出售,便宜不捡白不捡,她于是找了人去看界身巷附近的门店,准备将商铺换掉。

    生意上的事暂且不提,天子脚下闹出这等轰动全城的人命案子来,官府当然不能坐视不理,告示一出,通牒一发,大街小巷的抓凶手,闹得沸反盈天,连尚书府都有人来查过。当然案犯是没有逮到,明见书倒是朝开封府狠发了一顿脾气。

    无论外面折腾成什么样,明霜依旧窝在自己的小院落,看书写字做女红,似乎极少有事能撼动她的。

    北方今年的夏季比往年要长,已经月底了,气候里还带着几分热度。桌上的紫砂壶装着解暑的酸梅汤,旁边一碟绿豆凉糕,竹椅的青翠一照映,满目凉意。

    她伏在案几上描花样,姚嬷嬷便站在一旁给她磨墨。

    “听说,咱们大小姐快和瑞康王家的世子定亲了。”

    明霜轻轻嗯了一声,也没抬头。

    “安武坊那东家生了场重病呢。”姚嬷嬷慢悠悠与她闲谈,“也难怪,夫人可是叶家的人,招惹上她,那可没好果子吃,倒不如装病。”

    明霜笔尖一颤,忽然收了手,“阿嬷。”

    “诶,小姐。”

    “你说……”她往前凑了凑,悄声问,“江侍卫从前是做什么的?看他都二十好几了也没成家,这么多年莫非都是做侍卫过来的么?”

    “这个,老奴只略有耳闻……”姚嬷嬷手上一顿,思索道,“他家中曾遭变数,后来被严大人所救,故而一直为他效命。”

    应该不会只是遭变数那样简单。

    明霜靠着轮椅,想上回在小巷子听他与安武坊的人谈话,后来又见高恕对他毕恭毕敬,好奇之心便渐渐扩大。

    会是怎样的人呢?

    小院外,槐树梢头尚未落叶,府里几个小丫头却借着北风放起纸鸢来,精致的风筝在树木茂盛的地方随风一吹,很快就挂在了枝桠间。

    “江……江侍卫。”小姑娘含羞带怯地小声问道,“能、能不能劳烦你帮忙取一下……”

    江城颔首看了一眼,应了声好,几下轻纵,旋身而上,足尖踏在树枝一端,伸手将纸鸢摘下,稳稳当当落回地面。

    “拿着。”

    十几岁的少女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他生得俊朗,独有一股英气在眸,难免会招人惦记,两三个姑娘推推搡搡,把那女孩子推到他跟前来。

    后者脸颊通红,偷偷瞧了他几下,飞快把风筝接过来,然后又小心翼翼地递上一个荷包。

    “多谢江侍卫帮忙,一点……一点心意,绣得不好,希望你别嫌弃。”

    这话说得,仿佛风筝会卡在枝头她事先知道一样。

    明霜坐在门边,虚着眼睛看好戏。

    他背脊挺得笔直,不过微微垂眸,听不到说了些什么,大约是推拒了,面前的小姑娘很是失落地捧着风筝转身离开。

    就这个样子,难怪找不着媳妇儿呢。

    大约是觉得他在树下伫立的模样有点落寞,明霜不由自主地开了口:

    “小江。”

    听到她的声音,江城回过头,静静往此间走。

    “小姐。”他握剑施礼,“不知有何吩咐?”

    说实话,她还真没想到要吩咐什么。明霜敲着轮椅扶手咬唇琢磨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来:“对了,我那时候当出去的首饰一直忘了去赎。”她微笑道,“你闲着没事,就帮我跑一趟吧。”

    “是。”

    写了地址给了银票,江城拱手告辞,匆匆往外走。

    他似乎总不爱亲近人,自打告假回来以后,话就变得更少了。

    明霜在原地坐着,百无聊赖,发了一阵呆之后就招呼未晚推她回去睡中觉。

    一梦未醒,院子里却闹哄哄的,像是来了不少人。

    “作甚么?二小姐还在睡觉呢。”

    “老爷命我几个来看的,别说二小姐,大小姐房里都瞧过了。”

    “看什么?!”杏遥是大丫头,自然挺身站出,皱着眉头瞪她,“把咱们这儿当什么地方了?要查私底下查去,这么明目张胆的,是不把二小姐放在眼里吗?”

    ……

105285775 发表于 2020-1-19 16:29:22

第21章 【恼眉心】

    “杏遥。”明霜从床上支起身,“让她们进来。”

    听到房里面的动静,外头的人都不敢吭声,杏遥打起帘子进屋给她梳洗扶她下床。

    这帮婆子好些个是张姨娘那一堆儿的,既然打着明见书的名头,她也不多阻拦,只冷笑道:“哟,好大的排场,查什么呢?”

    领头那个赶紧拱手呵腰,满面堆笑:“三小姐房里丢了东西,姨娘妆奁头也少了好几样,都是贵重玩意儿,老爷夫人知道了大发雷霆,要把人揪出来……”

    明霜端上茶碗,眉眼含笑,“怎么?是怀疑我房里人拿的?”

    “不敢不敢……”婆子忙不迭解释,“这样的罪哪儿能妄加到二小姐身上去?别的不说,您的好人品那是府里出了名的,手底下管教出来的必然也是个个儿干净。只不过……”她搓着手,把话一转,“老奴也是奉命行事,走个过场,也好回去交差啊。”

    她撑着脑袋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她们:“行,那就让你走,我在这儿看着。”

    几个婆子丫头面面相觑,只好点头应了。

    明霜的房间她们自不敢查,四下里把丫头们住的地方翻了个遍,但碍于明霜在场,都不敢闹太大动静,三两下摸完,个个儿规规矩矩的欠身告退。

    未晚瞧这满地狼藉,回头冲着院门骂:“真是,鼻子都快朝天了,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人!”

    这府上污七糟八的事从她来起就没断过,明霜搁了茶杯冷哼,等钱攒够了,自己就寻个法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府,免得再受这样的气。

    “遥遥,三小姐丢了什么东西?”都不用想的,必定是她起的头。

    杏遥低声回话:“说是少了两支翡翠白珠的金步摇,还有一串金镯子。”

    明霜眼皮一跳,秀眉微颦:“什么金步摇?”

    杏遥刚想开口,尚早扶着姚嬷嬷,两个人气喘吁吁往里跑,没等站稳就同她禀告:

    “小姐,事情有些不好。”

    “你说。”

    “三小姐不知怎么的和江侍卫起了争执,硬说是他偷了东西,这会儿在厅里闹呢,又哭又喊,非得把人腿打折了才肯罢休。”

    “好,我知道了。”明霜定了定神,眸色肃然,“推我过去。”

    祖母还在世时,一共留了六支金步摇,及笄那年明霜也得了两支,数月前当掉的妆奁里也记不得有没有,但如今既然闹了这么一出,只怕凶多吉少了。

    “你算什么东西?明家养的一条狗而已,还敢偷到我头上!仗着自己会点三脚猫的功夫,你就得了意了?!”

    没进屋,大老远听见她声音,明霜的火气立时就窜了上来。

    刚至穿堂,抬眼一望,他正站在中间,身形笔直如松,脸上一道血痕,不知是怎么伤的,血从脖颈往下浸过衣衫,瞧着很骇人。

    “不说话?别以为有严世伯撑腰你就能无法无天了,这里是明家,有什么规矩明家人说了算!”明绣背对着穿堂,也没看见她,盛气凌人,“我问你,东西是不是你偷的?”

    江城面色沉静,不卑不亢:“不是。”

    话音刚落,明绣扬手就要打,胳膊还没落下,手腕就被他擒住,后者眸色微凛:

    “三小姐,不要逼人太甚。”

    他言语虽少,一字一句却寒意透骨。

    被他那眼神看得背脊发凉,明绣不自觉咽了口唾沫,“大、大胆!你是什么身份?区区侍卫,竟敢对我无礼!”

    江城眉峰轻皱,余光瞥见四周围观者甚多,这才冷冷松了手。

    明绣忙揉着手腕往后退,“还嘴硬?不是你偷的,你一个大男人,拿这些东西干什么?!”

    他微微启唇,似乎是想解释,但犹豫了一瞬,还是一言未语。

    “不吭声就是默认了?”明绣甩袖立在一旁,“且不管你偷没偷,就冲你方才对我不敬,就该家规伺候!来人!”

    三小姐一声令下,左右侍从不敢不从,当即抄了家伙等候吩咐。

    一见自己人多,明绣也有了底气,指着他鼻尖就道:“给我拖出去重打!”

    一干人摩拳擦掌,棍子一挥往他身上招呼,江城撩袍移步,左手负在背后,右臂一伸,握了木棍在手,稍一用尽,“啪”的一声裂做两半。

    在场的都看呆了,碗口粗的长棍徒手就断,这么个危险人物,实在不敢靠近。

    明绣愣了愣,转头见身边的护院张着嘴出神,跺了跺脚没好气道:“你们都是死人吗?光看能把他看死不成?我不管!他这样冒犯我,若不废了这只胳膊,就拿你们的来换!”

    底下连声应是,刚要有所动作,明霜劈头盖脸地高声喝道:“放肆!”

    明绣一回身看到她,怒意未消,满口阴阳怪气:“姐姐来得正好,瞧瞧你养的一条好狗,不看家门反倒偷起东西来了,怪不得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姐姐识人不清,我来替你教训一回,往后也让他长长记性。”

    她这副二五八万的样子,明霜看了就来气,当即冷着眼睛笑道:“哟,这声‘姐姐’我可不敢当。明家哪儿敢有你这样的小姐?扯着嗓子在堂屋里大呼小叫,喊打喊杀,张口闭口的要人命!你也配称为小姐?我听着左一句‘狗’右一句‘狗’,不知道的还以为甜水巷的文八娘在叫果子呢。大户人家谁养闺女不教《女诫》,德、言、容、工四行你占了几个?书没读多少,血口喷人的本事倒是不小,官府过堂定案还要证据,妹妹这嘴真是金口玉言,说谁谁有罪,不去做讼师实在是可惜了!”

    她一席话倒豆子一般齐齐洒下来,别说是明绣,连跟着的杏遥都听得目瞪口呆。

    多少年了,从没见过小姐跟人这样红过脸!

    江城蓦地颔首,愕然看着她。

    长久以来她忍气吞声以求自保,这些他都看在眼里,如今这般同明绣公然翻脸,往后在明家又该如何自持?

    “你、你……”原以为她懦弱,明绣压根没把她当回事,眼下几乎被她骂蒙了,指着她鼻尖半晌说不出话。

    她冷声反问:“我什么?我是你姐姐,长你一辈,有你这样指着我说话的?谁教你的规矩?”

    明绣愤愤把手一摔,咬着牙准备还嘴,刚刚启唇,那边就闻得有人传“老爷来了”。她只好把气先咽回去,直拿眼瞪她。

    明见书从抄手游廊处一路疾步走过来,身后跟着叶夫人明锦,一群丫头婆子,浩浩荡荡的阵势。

    “大老远就听到你们俩嚷嚷,哪里像个大家小姐?胡闹!”

    他走到官帽椅前撩袍坐下,底下忙有人奉茶。明见书掀开茶盖子,没等喝就沉声问:“怎么回事?”

    明绣双目一亮,登时先发制人,抬起头来就解释:“爹爹,是这个姓江的,是他偷了咱们家的东西。”

    明见书眉毛一扬,语气倒缓了一下:“江城,确有此事?”

    他静静而立,垂首施礼:“属下并未偷盗。”

    “你还狡辩!”明绣几乎要跳起来,“证据确凿,分明就是你做的!”

    “绣儿……”

    明见书刚出言喝止,明绣急急忙忙把旁边的锦盒夺过手,打开来给他看:“你瞧,这两支金步摇可不是和我的一模一样么?还有别的金银首饰,可见他偷得不少!没准儿有您的东西呢!”

    她说得振振有词,似乎不像是知道自己此前当首饰的事,明霜收拾好表情,展眉对她微笑:“绣儿眼睛不好使,这步摇是我的,你仔细认一认,第三串流苏上少了一粒珍珠。”

    “是你的?怎么会是你的?”明绣颦了颦眉,然后冷笑道,“姐姐是帮他说话吧?对自己的人好是好事,可也不能包庇下人啊。”

    “是我的就是我的,不信你自己验一验。”

    “你……’

    “你们俩先别急着吵。”明锦忽然站出来打圆场,“步摇这东西,咱们三个都有,不见得就是绣儿丢的那两支。”

    叶夫人觉得自己闺女说得极有道理,微微颔首:“话是不错,不过若真是你的……又怎么会在他手上?”后面这句问的是明霜。

    她略有迟疑,朝江城看去,两人静默着交换了一下眼色,随后才笑道:“是这样的,我这些首饰压箱子底儿太久,前段时间拿出来瞧,发现好些个掉了色,就让江侍卫帮忙拿出去修一修。正巧赶着今天去取,哪里知道绣儿也丢了步摇。”

    如此一说很能解释的通,明绣狐疑地打量他俩:“竟有这么巧的事?”

    口说无凭,明见书叫了刘管事过来,把盒子里的东西和明霜库房内的单子一样一样对照。

    等了半柱香时间,管事才拿着账单上前回禀:

    “老爷,这几样首饰的确是二小姐房里的。从时间上看,是入府前从杭州送上来的东西。”言外之意,这步摇和其他细软都是她的所有物。

    明绣听完就咬着嘴唇嘀咕:“诶,那我的步摇去哪儿了?”

    “自己的东西不收好,冤枉起人来倒是有一套。”叶夫人本就不喜明绣,眼下又这样鸡飞狗跳的闹了一出,心里更加不爽,起身冷哼道,“成日里目无尊长,对你姐姐不恭不敬,我说是被张姨娘骄纵惯了,这些天你也别出门,好好在自个儿房里反省反省。”

    到头来东西没找着,倒受了一大堆气,她噘着嘴不敢发作,等着明锦扶了叶夫人走远,这才跺跺脚直奔回房。

    虽是乌龙一场,但罪魁祸首到还没个头绪,明见书把茶盏搁下,也撩袍起来:“老刘,三小姐丢步摇可不是小事,尽把人找出来。该罚该打该撵,看着办。”

    刘管事俯首称是。

    “还有二小姐房里。”他低声吩咐,“回头多支点银子。”

    江城怎么说也是严涛的人,总不能亏待了人家。

    待四下都散了,明霜才松了口气,转过眼去看江城,目光柔和:“你跟我过来。”

105285775 发表于 2020-1-19 16:29:40

第22章 【少年事】

    一行人回到院子里,明霜领着江城进屋,萧索的秋色映得他脸色十分不好,血痕已经干了,伤口还在,不大不小,却很瘆人。

    她眸中很担忧,取出帕子来给他擦拭,秀眉似蹙非蹙:“怎么伤的?让明绣给抓的是吧?这丫头指甲可厉害了,也不怕刮到自个儿。”

    本觉得这般举动不妥,但见她神色很认真,江城也不欲拂了她好意,垂眸静静的不说话。

    “哎……好好的,偏偏伤到脸了。”明霜似乎非常着急,“万一破了相可怎么办?”

    他终于出声:“小伤而已,不要紧的。”

    “哪儿能不要紧?破相了可就不好看了……遥遥,去把我的绿玉膏拿来。”

    “诶!”

    她拿帕子浸了水仔细帮他清理伤口,一面又随意问道:“方才怎么不直接告诉明绣东西是我的?你要是提早说,她没准儿就不会动你了。”

    知道刚才因此让她树敌,江城颇觉内疚:“给小姐添麻烦了。”

    “这叫什么话?”明霜无奈地笑笑,“不该怨我么?要不是我让你去赎首饰,也不会平白挨这顿骂……”

    也不知是真巧合还是假巧合。

    上次她落水的事不了了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莫非确有人在背后盯着她?

    江城出声提醒她:“此事来得蹊跷,许是针对您的,往后定要当心。”

    她点头,“嗯,我知道。”

    屋外树叶落尽,淡薄的阳光从窗棂里投射进来,正洒落他半身,眉目温润如玉。明霜抚在他脸上,动作微微一顿,歪头打量他面容。

    他生得清俊,明明是笑起来很温暖的长相,却总是含着轻愁,不知心里装着怎样的故事。

    恰好此刻江城也正抬眼望着她,四目相对,一双盈盈秋水映入眼帘,漆黑如墨的瞳子里有他自己的身影,不甚清晰。

    她离他很近,就在咫尺,连彼此的呼吸都能感觉得到,温热浅淡。

    “小姐,绿玉膏我给你拿来了。”

    珠帘被人打起来,叮叮当当作响,两人皆猛然回神,各自讪讪的别开脸。

    “这膏药好着呢,宫里娘娘用的。”杏遥把托盘放下,“抹了绝对不会留疤,你用个两天就好了。”

    未晚在她身后跟着,闻言笑道:“小姐真是把江侍卫的脸看得比自己的脸还重要呢。”

    “可不是么,平时自己都没舍得用。”

    明霜把药膏塞到江城手里,笑吟吟地打趣回去:“谁让你们多嘴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的东西,我乐意给谁使就给谁使。”

    室内满是笑语欢声,正闲谈之际,未晚忽往江城的方向看了一下,定睛一愣,登时“啊”了声,诧异不已:“江、江侍卫你的胳膊……”

    顺着她所指望去,江城的左臂不知何时竟隐隐渗出殷红,藏青色的袍子被鲜血浸透大半,明霜一看就变了脸色。

    他忙捂住伤处,眉头微皱。

    未晚年纪尚小,哪里见过这场景,忙哆嗦地转身,“我、我这就去找大夫……”

    明霜当即厉声喝道:“不准去,回来!”

    后者两脚一崴,险些自己把自己拌着,赶紧扶住柜子站稳。

    她瞧着江城的伤势,语气一沉,低声吩咐:“把院门关上,帘子带上,两个人守门,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能进来!”

    “小晚,外面呆着去。”

    未晚满脸茫然地点头,刚要去开门,明霜想了想,又叫住她,一字一顿地叮嘱:“江侍卫受伤的事,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你听清楚了么?”

    “听、听清楚了。”

    “出去。”

    吱呀一声,房门被她带上,屋子里的气氛一瞬便僵硬下来。

    江城往后退了退,摁着伤口的手指略略收紧,半晌才解释:“不是什么大伤……”

    “伤口裂开了吧?”明霜不动声色地打断他,温和道,“让我看看,好不好?”

    这是她惯有的语气,融暖得像是春光,清清淡淡的一句话,却让江城吃惊不小。

    她心思细腻,不用多想就能猜到这一层来,江城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依言在她面前单膝跪下。

    明霜将他袖子往上挽,取下纱布,结实的臂膀上赫然一道口子,瞧得她头皮发麻。

    “遥遥,烧热水,准备干净巾子……从前我治腿的万花止血散搁哪儿了?去取来。”

    “好!”

    杏遥到底是年长些,愣过之后很快便手脚麻利地打水找药。

    大概是适才在堂屋和人交手时迸开的,血不住往外流,明霜忙撒上药粉给他止住。

    他觉得唐突了,起身想走,“不劳小姐,我自己来。”

    “你还动?”明霜一手摁着他手腕,语气不用拒绝,“再动都不必明绣出手,你这胳膊就废了。”

    其实并没有那样严重,但又拗不过她,江城只好绷着身子不动弹。

    热水洗过伤口,原本也不是很疼,明霜还是小心翼翼地不敢碰:“你若是痛就告诉我。”

    “没事的。”

    她手劲很轻,软软的很是舒服,温热的帕子在肌肤上缓缓摩挲,空气里弥漫着药草的味道,还有来自她发梢间的淡香。

    这一瞬,他竟不自觉地有些心猿意马,狠狠咬了咬牙,才勉强拉回心神。

    趁着杏遥不在,明霜裹纱布时,在他跟前轻声问:“账本你烧了么?”

    他微怔:“还没有,账册沾了血,所以一直犹豫着要不要给你。”

    “做得好。”明霜笑道,“不过留着多少是个祸患,你得空给我,我烧了它完事。”

    “嗯。”

    见他答应,明霜也未注意许多,垂头替他包扎伤口,她的发丝在他臂弯轻扫,丝丝痒痒的,引得他心跳得很快。

    这般异样的感觉如何也止不住,像是墨汁滴入清水中,越扩越大。

    此时此刻,他隐隐觉得不妙,却又说不清,到底是哪里不妙……

    “三小姐早不丢晚不丢,怎么碰巧您叫江侍卫出去赎首饰的时候就丢了步摇呢?”杏遥把脏水倒了,回来又把炉子点上,“别不是故意的罢?”

    明霜剪掉纱布,给他打了个结,“明绣虽然傻,也不至于傻到这种地步。她明知道我也有,哪儿会这样打自己的脸。”

    “不是她,那会是谁?”

    “说不好。”她垂眸给江城放下袖子,衣服上都是血,左看右看不对劲,“要么真是巧合,要么就是明锦和叶夫人的意思……小江这衣裳不能穿了,你悄悄出去给他拿一套来。”

    “诶。”

    眼看没有再往外渗血了,明霜才略松了口气:“这些天别用左手了,省得反反复复的好不了。”她说完,手支在膝盖上,托腮思索,神色间一抹狡黠:“无论是巧合也罢,不是巧合也罢,咱们总不能白白让人家欺负……”

    江城闻言,琢磨着问道:“小姐想怎么做?”

    “她不是咬定你偷的么?”明霜回头一笑,“那你就偷个给她瞧瞧,捡最值钱的,往她那丫头的柜子里塞,她会冤枉人,咱们就不能冤枉回去了?”

    他默了默。

    “这么做会不会卑鄙了一点……”

    她眼神一凛,“你说我卑鄙?”

    江城立时口不择言:“不是,属下只是觉得或许能有别的办法,或许、或许……”

    明霜皱起眉,气定神闲地准备听他能说出个什么理由。

    他被看得愈发说不出话,只好道:“是属下卑鄙……”

    明霜唇角一弯,盈盈而笑,伸手在他侧脸上捏了捏,“这还差不多。”

    与此同时,西跨院内,草木荒凉,虽有房舍却只一间有人住,看上去难免萧瑟。

    几个小厮站在院门口张望,都瑟缩不前。

    “江侍卫好像还没回来?咱们要搜吗?”

    其中一个咽了口唾沫,“要我说算了吧,这人平日里就奇奇怪怪的,上回赖水三在背后不过嘴碎了几句,竟被他一顿好打呢!”

    另外有个小个子年轻小厮轻声反驳:“可是、可是刘管事说了,每间房都要搜的……”

    静默了一阵,旁边那人登时开口:“那你去!”

    随后其他几个也跟着附和:“对对对,阿元,就你了!你去你去!”

    小厮忙不迭摇头摆手:“不不……不……我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我们在这儿给你把风,若是远远的见他回来,咱们便大声咳嗽,你届时赶紧溜。”

    “可、可我……”陈阿元还想推辞,几个人忽然伸手一推,愣是把他往江城房里攘,他跌了个趔趄,勉强扶着门才站稳。他为难地朝背后的一群人看去,小厮们正挥手示意他赶紧动手,事已至此也没别的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上。

    厢房中没有点灯,显得有些阴森,他两手紧张兮兮的摩挲着,左顾右盼。屋内的摆设非常简单,一桌一椅一床一柜,几乎没有多余的东西。

    陈阿元蹑手蹑脚地翻翻柜子,瞧瞧茶碗茶壶。江城这住处冷清得可以,简直都可以用一览无余来形容了。

    他走进卧房,随手掀起被衾,忽在床头边看得一个尚未雕刻成形的木雕,陈阿元随手拿了来打量,然而半天也琢磨不出是刻的什么,于是又规规矩矩的放了回去。

    转悠了一圈,似乎并无可疑之处,他转身准备折返,不承想脚下不慎踩到个木雕,“啪”的一下重重摔在了地上。这一摔可摔得不轻,只觉臀部疼痛万分,怕是都青了。

    陈阿元抽着凉气,哎哟呻/吟,脑袋一转,冷不丁看到床底下摆了个东西。他一面叫疼一面随手去摸,乍一看还不觉得有什么,猛然看清那册子上沾了一大片鲜红,他吓得“哇”了一声,赶紧丢掉。

    那是一本账簿,隐约还有淡淡的血腥味。陈阿元神经一凛,连痛都顾不得了,爬起来就要跑。

    人刚冲到门边,他脑中蓦地一愣。

    平白无故,江侍卫床下如何会有这样的东西?如若那红色的玩意儿当真是血的话……

    陈阿元浑身轻颤,他前几日曾听人说张巨富被惨杀在家的事,凶手至今还没有抓到。江城武功不弱,难不成……难不成这事……

    脑子里登时就冒出在市井里流传的那句话——“飞檐走壁,杀人于无形”

    他吓得脸色发白,呼吸急促,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急忙又冲回卧房,把那账册踢到床底,飞速整理房间,尽可能的将一切回归原状。

    西跨院门口,几个家仆还在翘首以盼,不时看看江城有没有回来,不时又瞅瞅陈阿元几时出来。正等得心急如焚,“吱呀”一声,听到江城屋内房门被掩上,陈阿元面色铁青地缓步往外走。他几人忙欣喜地涌上去。

    “阿元,怎么样?”

    “没抄到三小姐的首饰吧?”

    后者呆了好半天才摇头,“没、没有。”

    “你咋地了?”有人上去摸他额头,“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陈阿元擦去脑门儿上的汗,讪笑道:“没事、没事……”

    “没事就好。”那人踮脚瞅瞅巷子里,“趁江侍卫没回来,咱们赶紧走吧?”

    一听说要走,陈阿元忙不迭点头:“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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