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本帖最后由 江挽月 于 2024-10-30 17:46 编辑随性写写
你听!
收音机里传来阵阵悦耳的音乐,窗外楼下游乐场上空飘荡着孩子们的喧闹声,厨房里妈妈切菜时在案板上发出具有节奏感的碰撞,都随着安宇轩的吆喝一同闯入我的大脑中,和我少有的音乐细胞产生了共鸣。“安苒——”
他站在家门口,书包往沙发上一扔,扯着嗓子大喊道。
我点了点头。
他还是不放心,拖鞋都来不及穿,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我的面前,双手撑在轮椅的把手上,虎视眈眈地看着我。
“能——听——见——吗——”
他说着,两手合起来在嘴上做了个话筒模样。
窗外吹进来一丝微风,像无声的时光角落里遗留的过客悄然扰乱了我的发丝。
“不用这……大声……能听……”
我说起话来还是有些吃力,如同在文字的海滩上单调地采撷遣词造句的贝壳,不过相比起刚开始的时候,已然好了太多。
至少我不是张开嘴只能无声无助地呜咽的人。
只要能够发出声音,就能表达我自己的感受。
这个过程很漫长,从干净到刮不起一丝灰尘的病房里,再到家中。
“风真大啊。”
安宇轩张开双臂,任由天上来客莅临的阵风迎面扑打在他的胸怀上。
我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
他想到了什么,忽然收住了手,满是歉意地站在我面前,一米八几的个子低下头颅,返老还童成了乖乖认错的孩子。
“安苒,哥哥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他扶住了我的双肩,伸手替我理了理袖口,隆起和凹下去的褶皱以很快的趋势被他抹平成光洁的圆弧。
他知道我再也不可能在自如地张开双臂,迎接来自世间万物的拥抱了。
“我……不矫情……随你……”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绕到我身后推起了轮椅,把我送到窗前。
楼下的沙坑里还有孩子在打闹,我坐在二楼的阳台上,目之所及,便是一片安宁祥和的氛围。
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小孩子挤作一团,互相分享着他们拯救世界的梦想;老年人摇着蒲扇,对着流逝的时光讲着他们年轻的壮举。
安宇轩趴在栏杆上听得津津有味,但是这些声音对我遭受蒙蔽的双耳来说,宛如蚊足。
他能和平凡的人们共同欣赏着平凡的故事,我却只能在一个近乎无声的世界里暗自颓然。
突然一阵大风起,模糊了我的视线,似一把锋利的剑闯入我的喉咙肆无忌惮地切割,我不由得咳嗽了一声。
厨房里剁肉的声音陡然停止,妈妈拿着菜刀一脸气愤地走了出来。
“安宇轩!你不知道你妹妹的嗓子要养吗,还带着她吹风!”
然后就是他高举双手表示投降,对着妈妈叽叽喳喳狡辩了一通。
她高举着菜刀的手才放了下去,颇为吓人。
安宇轩把我推到客厅里。
虽然大风对我来说不甚友好,不过我确实钟情这种孑然一身凭栏处的感觉。
隔着一扇窗,外面是其他人的世界,里面,则是我的全部。
椰奶猛地一窜,从她温馨的小屋一把跳到我的轮椅上,在我的左腿上乖乖地坐着,套着几圈环的尾巴带着绒毛在我的腿上掠过。
她用脑袋蹭了蹭我的肚子。
然后,小嘴微张,发出细微的一声“喵”。
若不是我看到她的嘴巴动了,也不会竭尽全力从无声的四周中去发现这隐藏的一声撒娇。
我踢了踢挡在前面还沉浸在新闻三十分里的安宇轩的腿,朝着怀中的椰奶努努嘴。
“她比你……可爱。”
椰奶是一只软萌软萌的金渐层,安宇轩当即皱起了眉头,伸出手向她发出属于自己怀抱的邀请。
然而椰奶只是懒散地抬起头瞥了他一眼,又重新依偎在我的腿上。
“喵~”
圆圆的小脑袋顶在我的肚子上,闭上眼睛一脸的享受。
“你听见了吗?”
安宇轩问我。
我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实际上,我没听见。
不过我还是顺着他说:
“她说……更爱我。”
安宇轩看着我,奥斯卡上身一脸的决绝。
椰奶已经渐渐接纳了和以前不一样的我。
当我以这副模样多次出现在她面前时,这只小猫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她的姐姐已不再完整了。
安宇轩说我是残缺的玉。
而他是完整的……算了,不言自明。
椰奶还发现我的反应变得相当迟钝,有时她一连叫几声我都没有应答,那是因为我根本听不见她的呼唤。
这时安宇轩就抚摸着她的脑袋,柔声细语地说:“椰奶,姐姐的耳朵快听不见了。”
说完,还揪了揪她的小耳朵。
无论我怎么用脚去逗她,或是从冰封已久的嘴里费劲地吐出一句“椰奶”,她都不搭理我。
到了现在双耳所能接受的讯息是有了一些,但也微乎其微。
不知道最终能恢复多少。
正值暑假,安宇轩是回来做家教赚钱的。
他掏出手机,给我看了微信上面的转账记录。
“看,整整两百块!”
他兴奋起来,眼睛都在闪着光。
我抿着嘴笑了笑。
只有在我面前,他褪去了那种高冷学长的躯壳,成为最真实的模样。
他大我两岁,妈妈却说这个时候需要他大我不止两岁。
需要他成长到,能在前方替我撑起这个世界。
晚上的虫鸣总是扰人清净,但是我却没有这个顾虑。
也不知窗外的夜幕中,奏着多少不同旋律的摇篮曲。
街上的路灯发出昏黄的光线,照着灯下独行的旅人。
安宇轩和我并排坐在阳台上,他一手支着脑袋,凑近我的耳朵,述说这星星点点的天穹下的自然之声。
夏夜流淌着独属于它的生命气息,路过松软的泥土和摇曳的树林,还有凝视这万物的我们。
突然,眼前漆黑一片。
我愣住了。
我看向身旁的人,他说:“停电了。”
一股未知的恐惧从足尖悄然爬上我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这是黑暗。
我所惧怕的黑暗。
我曾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个月,才窥见了通向光明之门的阶梯。
安宇轩知道,所以他抱住了我。
“别怕。”
感受着坚实的身躯所传来的温热,我的内心也不似那般冰冷。
这个世界,有守护我的人。
在那一个刹那之后,安宇轩深刻地体会到,在我瘦削的身旁,他不得不,也必须站起来了。
“你……好像……”
我咽了口口水,喉咙还是火辣辣地疼。
但是我必须说出来。
“……长大了。”
他没有接我的话,只是搂得更紧了。
我们就这样处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有些迷茫,有些无助,楼下来自大自然的交响曲似乎也突如其来地黯淡了一瞬间。
万籁俱寂。
突然一声孤傲的蝉鸣划破了这一阵短暂的宁静,像是一位不请自来的音乐家。
这声音在我听来很小,但不是没有。
“你听!”
随着安宇轩话音刚落,这蝉鸣变得急切其来,声音越来越大,似乎离我很近。
“安苒,把脚抬上来。”
我照做了。
他捏住了我的脚,不知往上面放了什么东西。
我的足背传来一阵骚痒。
安宇轩又说:
“你听!这是独属于夏夜的声音。”
我把头埋了下去,紧贴足背,听到了这一阵激昂的独奏。
这是一只蝉。
此刻它正俯在我的足背上,翅膀被安宇轩束缚住。
“放了它吧。”
安宇轩一松手,它又回归到大自然中,寻觅未知的归处。
“你听!”
安宇轩侧过头来,黑夜中看不清他脸上的疑惑。
“听什么?”
我憋了一口气,涨红着脸,平复心情,缓缓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这是独属于我的声音。” 独腿t还是高位瘫 真好看,期待更新 太强了,期待更新
归向何处?
人这一生,归向何处?是儿时怀揣着拯救世界的梦想,成人了才发现自己的能力恍若蜉蝣于天地间渺茫;
还是年少轻狂发誓要在迷雾重重的社会里闯出一番天地,到头来为自己织就的五彩缤纷戏码甚至谢幕都来不及就草草收场;
还是自命清高要出淤泥而不染尘,却在没日没夜的奔波中被无声地磨平了棱角,如同无风似镜的湖面泛不起一丝涟漪?
我不知道。
或许是平平淡淡地走完单调的旅程,化作一缕无名的烟尘返璞归真吧。
换作是安宇轩最近刷了短视频,他不止一次在我面前诉苦:
“我这一生,如履薄冰。”
顺便给我看了一个不知名中年男人一脸苦涩的照片。
我露出惊讶的表情。
才二十岁的人,三万多个日日夜夜尚未经历到一半,就开始对自己的人生作了总结。
安宇轩看出我有说话的意图,他打开手机,调到备忘录的页面上,化身守护骑士单膝跪地把手机捧到我的面前,换上了优雅的腔调:
“安苒同学,请吩咐。”
我的喉咙才到医院去做了保养,医生嘱咐我不要多说话。
我的右脚落到手机屏幕上,缓缓打出一句话:
“我这一生,未逢半时,不及履冰,便临深渊。”
由于隔得太远,中途还打错了很多字。
安宇轩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我伸出脚,夹住他的裤子扯动两下,又打了一行字:
“你若觉得这一生如履薄冰,不妨想想我呢?”
安宇轩没有说话,或许是我的话触动了他,他扔掉手机,搬了张椅子挨着我坐下。
他细细地端详着我的脸。
“安苒,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你别当真。”
他顺从地屈服了。
要论薄冰之流,可能极少有人比我见得多。
我摇摇头,显然不信他说的话。
“你这一生,将归向何处?”
趁他不注意,我又打了一行字。
“安苒,你跟理工男谈哲学?”
不过,看着他那思想者附身的模样,估计脑中早就开始做思维导图了。
这个问题,直到安宇轩带着我到医院的心理健康中心去复查的时候,他都还没想明白。
放假的时候安宇轩全权承担起了照顾我的任务,好让爸爸妈妈休息一段时间,他甚至都来不及和自己的女朋友在电话里卿卿我我,就把时间全部放到了我的身上。
安宇轩从后背箱里拿出轮椅,又把我从小轿车里抱出来,差点磕在台阶上摔跤。
他推着我,一路上自然收获了诸多异样的目光。
我忽然觉得,这一条通向心理健康中心的长廊,丰富得像我的过往,又漫长地像我的未来。
五六岁的小女孩子,看着我从她身旁风一样地掠过,好奇地咬着手指,拉着她妈妈的衣角询问这个姐姐为什么这般奇怪。
十几岁的学生,对人生已经有了初步的体验,看着我平静地表情和轮椅上面那具单薄的身体,吓地转过身去。
中年的男人女人们步履匆匆,根本来不及把目光放到我身上,便扭头走了。
拄着拐杖的老人一手提着药,看到我的样子,啧啧嘴,摇摇头,在惋惜这么年轻的女孩却遭此无端大祸。
这一条路,仿佛就是一个人生。
从懵懂,到胡思乱想,到无视,到回望漫漫长路后溢满心间的感触。
那么,在体会更深之后,这一条路又归向何处呢?
走廊尽头是心理健康中心的大门,门旁边贴着一个标语栏,上面写的一堆患者和医生护士们相互鼓励的话。
我一眼就看到了才到这里来时委托安宇轩写的一句话,那时我的眼罩还没摘,世界暂时是漆黑一片,用脚写字也不方便,索性就让他代劳。
安宇轩的字龙飞凤舞,气宇轩昂,就像他的名字一样,用力之大,都快把泡沫板戳破了。
“长路漫漫,惟愿安好。”
这句话突兀地出现在正中间,和其他的诸如“要加油呀”“要好好生活啊”之类的截然不同。
安宇轩自豪地说我们俩把这一整板的话都提到了很高的一个档次。
整个心理中心里都是心灵受伤的脆弱人们。
不过在安宇轩把我推进去之后,毫无疑问我成为了几乎所有目光的聚焦点。
颓废的人,低落的人,失意的人,都或多或少给我了一丝余光。
这些目光里全都写着同一句话。
“看那个女孩,她好像比我更可怜。”
安宇轩站在我身后,从头到脚都不舒服,身上像有蚂蚁在爬。
而身为风暴眼的我却稳如泰山。
柳医生接过了我的轮椅,和安宇轩一同推进了治疗室。
相比起治疗室这个冷冰冰的名字,这个房间更像一个放松的场所,有着墙壁的涂画,连体的沙发,和五边形的桌子。
或许,叫舒心阁,更为恰当。
柳医生穿着常服,手推了推眼镜,看向坐在我身侧弓腰驼背像个犯人接受审讯一样的安宇轩。
“安宇轩,你干嘛要这样。”
一句话,他就直挺挺地坐好了。
“我在思考。”
又是一句话,把柳医生都整乐了。
“你妹妹说你呆的很,在思考什么?”
安宇轩向我投来不满的目光,他打开手机,把我用脚敲的话给柳医生看。
“归向何处?”
柳医生喃喃地重复,像在问我,又像在自问。
“完了,又疯一个。”
安宇轩收起手机走一个箭步夺门而出,不想再和我们探讨这些令人头痛的问题。
偌大的房间里便只剩下我和柳医生两个人。
本来她是来找我确认恢复状况的,现在却被我横空出世的问题搞得措手不及。
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觉得我的心理应该出大问题,然而事情总是像相反的方向发展着。
我回想着柳医生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
我带着黑眼罩缩成一团,右脚穿着白袜与鞋子懒散地蹬在轮椅的踏板上。
除此之外,便没有了。
柳医生没有问我为什么成了这样,只是她拿到的单子上还明明白白地写着:
听力、语言功能受损。
“你好?”
她柔声问道。
见我没有做出反应,她便提高了些声调。
“安苒?能听见吗?”
我木讷地点点头。
柳医生一定在挣扎,她要如何这样的我交谈。
不过现在要好得多了。
现在,我们相视一笑,尽管都清楚我的心理根本就没有问题,可是既定的事实让所有的人都觉得这个女孩“应该”沉沦,“应该”整日心情低落,甚至“应该”尝试过结束自己卑微的生命。
若真是这样,实在不值。
不管怎么说,我的归处至少不应该是这样陷入自我认知障碍的囹圄。
柳医生推过来一个平板,她准备和我聊聊。
既然我没问题,她和我聊聊,也算上工作之余的消遣了。
“脚能够得着吗,不然我找一个矮一点的桌子。”
“不……用……”
我沙哑着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来。
“你别说话!”
她吓坏了,随即把平板笔插到我的趾缝里。
我把笔塞回了她的手中,从输入法里调出了拼音。
两个人就这么写写说说,一个小时便过去了。
柳医生握住了我的脚,我感到一缕温热。
“安苒,谢谢你专程来陪我聊天。”
“我想,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应该都有了初步的答案。”
“改日再叙。”
她很惊讶一个高中女孩子的脑袋里居然能装下这么多。
也许是我的变化,让我成长了吧。
变化也是人生必经的一道考验,只是我这变化似乎超出预期了些。
好在我活了下来。
我很庆幸,自己没有匆匆结束这一段归去的旅程。 感谢更新,写得太棒了
往事如烟
从心理中心出来,我感到无比地放松,能够和柳医生敞开心扉谈谈我自己的思考,也算有所裨益。这确实是一个好地方,最后我给柳医生建议让她把治疗室三个字撤掉,换成舒心阁,她欣然答应。
我突然想去之前住了接近半年的地方看看,虽然医院的确不是适合闲人游荡的地方。
从旁人的角度看,我出现在医院里就应该是患者,而安宇轩推着我,像个勤勤恳恳的护工。
我的脚从踏板上落下,身子往前探出,踩在地面上。
这样安宇轩就推不动轮椅了。
他摸出手机绕到我面前,我打出一行字来。
“我想去上面看看。”
安宇轩没有说话,他伸手去摁了电梯。
他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地方,在那里,我从死神的手底下挺了过来,不过遍体鳞伤。
在我出院后,妈妈一直不敢再去那一层,她怕再看到我孤独地坐在白色的病房里,无神的双眼望着生机勃勃的窗外。
那一年,我高一,安宇轩准备高考。
我出事之后家里人没敢给在外地读寄宿学校的他说,直到他考完了才知道。
至于我为什么没有和他读一个学校,我的成绩并不算好,要是在文字上精雕细琢一番还算有功力,一遇上严谨的数学思维就只能缴械投降。
安宇轩很是气愤,他质问妈妈和爸爸为什么要瞒着他。
妈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整天以泪洗面,用低声的啜泣来回应她的儿子。
我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喉咙被堵住了也说不出话来,我不想让他担心。
“可是,你差点死了。”
他坐在病床上,因为写字磨出老茧的手指抚摸着我枯瘦的脸庞。
我没法回应他,只能尽可能地让自己看起来更有精气神一些。
电梯门开了,步履匆匆的人们来来往往,各自奔波在自己的故事线中。
我的轮椅不大,不是那种一个就能独吞电梯里狭小的空间的庞然大物。
对此,我的说辞是:
“我现在就这么小一只,买大轮椅多的空间纯属浪费。”
换作在以前,安宇轩会觉得我很可爱。
矮他一个头扎着麻花辫的妹妹穿着浅绿的小裙子像个跟屁虫一样绕着她跑来跑去,脸上永远是肉嘟嘟的。
可是现在,他会有些心酸。
活蹦乱跳的妹妹这辈子就这样被无情地束缚在了狭小的轮椅上面,他为我悲伤,却无能为力。
我是在荒野寻路的旅人,却被收走了指明方向的地图,在黑夜中紧靠着天穹中的星河摸索着前进的路线。
安宇轩把我推到了轿厢的角落里,叉开双腿矗立在我的面前。
我抬起头,静静地凝视着这个背影。
从小,我就是追在他身后的那个人。
安宇轩小时候很瘦,夏日回农村光着膀子露出他引以为傲的一身排骨,脸上还挂着笑容。
我却很胖。
现在他一只手就能举起我来。
岁月永远是这样,能在短时间内改变一个人,我曾看新闻上说一个人得病在短短几个月内疯狂地瘦了多少斤,这是最实质的摧残。
我原本是站着看安宇轩的,现在坐着看他。
于是乎,他变得更高了。
我满心安宁地缩在电梯的角落里,缩在这个安宇轩为我一人守护的三角区内。
轮椅的右边挨着一个小女孩,手上插着针,她的妈妈手里举着一根竹竿,上面高高地挂着一瓶药水。
她打量着我,满脸都是好奇。
儿童的目光果然干脆,洁净得没有一丝污浊,在电梯里其他满怀怜悯的审视中独行一股清流。
我也看着她。
看着她,就像跨过时间长河,看岁月对岸的我、童年的我、健全的我,不知不觉就想起了以前在医院打点滴的日子。
每次扎针我都要哭,无一例外。
小女孩一脸的坚毅,似乎是刚输上液,沉浸在细针刺破肌肤的疼痛中,脸上还有着没擦干净的泪痕。
我想,我的出现可以暂时缓解一下她的注意力了。
电梯几乎在每一层都停下了,有人进,有人出,挤得安宇轩不得不反弯着腰,双手背着撑在我轮椅的扶手上,双脚落在踏板狭小的缝隙之间。
唯一的音响还在不断地播放着萨克斯独奏的《回家》,在祈祷徘徊于此处的人们速速脱离苦海。
最顶上几层电梯里明显空了不少,安宇轩终于能够直起他的腰来。
“疼死我了。”
电梯门开了,我顺势踢了踢他。
安宇轩推着我走了出去,一切还是熟悉的样子。
中间是护士站,两边两条长长的走廊。
和下面想比,这一层显得格外安静。
从昏迷的我被爸爸妈妈和一众医生们护着从电梯里冲了出来的那一刻起,我就和这里有扯不开的关系了。
这一层每个病房都只有一件床,我再往上面一躺,更显得孤独和无助。
其他位置被各种器械和管子堆满了,看起来也不那么空荡。
安宇轩察觉到了我的出神。
“怎么了?”
我向左边转头,示意他推过去。
那条走廊的尽头,是我曾住过的房间。
也是,妈妈始终不敢来的地方。
我穿的不是病号服,可能是我看起来有些无精打采,又坐着轮椅,竟然迷迷糊糊地融入了这片氛围之中。
空气里飘浮着消毒水略有些刺鼻的味道,不断有护士捧着药盘从我们身旁经过。
她们也很讶异,或许认为我是从哪个病房里跑出来散散心的人。
迎面撞上了熟悉的面孔,虽然她戴着口罩,我和安宇轩还是第一时间认了出来。
她的眼底闪过一抹光亮,我们都很默契地没有说话,当然我也说不出来。
这一层楼,需要足够的宁静,我们不想破坏它。
护士向我们挥了挥手,便拐进了最近的一个房间。
以一个康复者的身份重新置身于这个场所,还是有种别样的感受。
至少我脱离了床和仪器的束缚,能看到的也不止目之所及的那一角狭窄的天空了。
往事如烟,岁月无痕。
现在的我坐在轮椅上,目光能投向四面八方。
也能看到,一个更丰富更完整,五彩斑斓的世界。 弱弱地问一句,有人看吗 好文,期待楼主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