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天没回来,家里好像变了点样。
一进门,琉璃就看见门边墙上安了那种黄色的塑料扶手,挺扎眼的。
门口的小台阶也给改出了个缓坡,大概是方便轮椅推进来——虽然她现在还没有用轮椅。
妈妈扶她在玄关坐下换鞋。鞋架上,她那双卡通拖鞋,右边那只安安静静地躺着,等着一条永远不会再来的腿。
脱下来的左鞋孤零零搁在地上,看着有点怪。
回家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洗澡。在医院里顶多就是擦擦身子,总觉得哪儿都不清爽。
脱衣服的时候,动作有点笨拙。妈妈帮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右边的残肢怕弄疼她。
小残肢上得套个专门的防水袋子,用胶带在腿根封好——残肢的线刚拆不久,还有地方没长牢,万一感染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浴室里热气慢慢起来了。妈妈搬来她小时候洗澡用的矮凳,扶着她慢慢坐下。这感觉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
“水温行吗?”妈妈用手试了试花洒的水,像很久以前那样。
“嗯。”琉璃点点头。
热水淋下来,舒服得让她轻轻叹了口气。妈妈挤了洗发露,手指轻轻揉着她的头皮。
琉璃闭上眼,感受着那熟悉的力道和温度。
泡沫顺着小腹流下来,妈妈赶紧用手接住,动作很轻柔,怕水流进套着右腿的塑料套里。
抹沐浴露的时候,妈妈的手在她背上、手臂上,轻柔的抚着。
但到了右腿,动作就停了,只小心地清洗周围漏出的皮肤。
残肢套着袋子,在氤氲的热气里显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琉璃自己伸手去洗左腿,妈妈就在旁边帮着冲水,递毛巾。
洗完了,妈妈用大浴巾把她整个裹住,慢慢扶她站起来,擦干。
穿上柔软的家居服,身体终于感觉清爽了,也轻松了不少。
就在妈妈转身去收拾浴室的时候,琉璃想自己试着往厅里走两步。
拖鞋底大概沾了水,左脚突然一滑——
“啊!”
身体猛地往后倒,心跳都吓得停了一拍。
幸好妈妈就在旁边,一把牢牢抓住了她的胳膊,用力把她拽了回来。
“小心!”妈妈的声音都变了调,抓着她胳膊的手收得紧紧的,指节都泛白了。
琉璃靠在妈妈身上,心还在咚咚狂跳。
脚下那片瓷砖看起来平平无奇,却差点让她摔个狠的。
她站稳了,低头看看自己空荡荡的右边裤管,又看看妈妈惊魂未定的脸。
原来,连在自己家里走路,都得重新学
傍晚的微光透过窗帘缝隙,在房间地板上投下最后几缕暖色。
琉璃终于躺回了自己熟悉的床上,身下是记忆中的柔软,身上盖着带着阳光气味的被子——一切似乎都和从前一样,又完全不一样了。
被窝里的空间感变得陌生而具体。
曾经总是被两条腿填满、甚至偶尔嫌挤的区域,此刻左侧尚有熟悉的轮廓与温度,右侧却只剩下大片令人心慌的空荡。
她下意识地蜷了蜷左腿,布料摩擦的触感清晰依旧;
而右半边,无论她如何努力感知,回应她的只有轻飘飘的下陷,以及从那短短残肢末端传来的、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她习惯夹着被子入睡。那是从小到大的安全感来源,用双腿将柔软的棉被卷裹其间,仿佛筑起一个安心的巢。
现在,她尝试着重复这个动作:左腿屈起,压住被子一边,然后努力驱动那截小残肢,想让它配合着完成这个简单的“夹”的动作。
但残肢并不听话。它太短了,刚刚截肢的它使不上足够的力气。
更主要的是,每当她试图集中意念让它发力、哪怕是微微抬起向内收拢,一阵尖锐的刺痛就会从愈合未久的断端传来,像一道无声但严厉的禁令。
几次尝试,被子只是滑脱,徒留一阵徒劳的沮丧和更加清晰的痛楚。
连最喜欢的睡觉姿势都无法选择了——这个认知比身体的疼痛更让她感到一阵窒息的无力。这就是现在的她。
她不甘心,试图翻身换成更习惯的右侧卧。
身体刚倾斜过去,更深的别扭感便攫住了她。
以前右侧卧时,左腿可以自然而然地叠放在右腿上,形成一个稳定舒适的姿势。
如今,右腿不复存在,左腿茫然地悬空,无处安放。
试着将左腿压向床面,身体的重量便直接传导到那小小的残肢上,压力带来的不是稳固,而是新一轮明确的刺痛。
而且,身体右侧空出的那一大块,不仅让姿势失衡,更在心理上投下浓重的阴影,怎么躺都感觉飘忽不安,无法踏实。
最终,她只能放弃,缓缓恢复平躺。然而平躺也并非解脱。
被子服帖地覆盖着她,却在右腿的位置无可避免地塌陷下去,形成一道触目惊心的凹陷。
身体的轮廓在布料下如实勾勒——左侧是完整的、起伏的线条,右侧却从胯部伸出一点便陡然截断,平坦地延伸向床单。
任何一点微小的移动,都会让那片空洞更加明显。
残态尽显,无处隐藏,即使在这最私密的属于自己的空间里。
她静静地躺着,睁眼看着天花板逐渐融入黑暗。
曾经最寻常、最不需思索的“睡觉”,如今成了需要重新学习、需要忍耐与妥协的又一项日常功课。
夜晚还很长,而适应这具新身体的过程,似乎比夜色更加漫长。
回家之后,日常护理成了琉璃必须独自面对的课题。
右腿的缝合线虽已拆除,但伤口并未完全愈合,仍需每日更换敷料,保持清洁。
出院次日的上午,房间里光线充足。
琉璃在床上铺好一次性的塑料垫和柔软的护理垫,创造出一小片无菌区域。
她深吸一口气,小心地将右腿那截短短的残肢搁置在上面。
开始揭下旧敷料时,她动作极其轻柔,生怕牵动未愈的创面。
敷料粘连着新生皮肤,剥离时带来细微的刺痛和痒意。
当最后一层揭开,残肢末端完整地暴露在空气中——那道切口已转为深褐色的硬痂。
甚至一些硬痂已经脱落有些微粉色的新生肉芽已经长了出来,整体干燥平整,没有发红或渗出,显示愈合正在向好发展。
看着这截属于自己的、却如此陌生的“肢体末端”,琉璃心里涌上一股复杂的滋味。
它不再是身体流畅延伸的一部分,而是一个带着创伤印记、需要特别照看的“物件”。
它证明着那场灾难的真实,也标记着她新人生的起点。
她试着轻轻上下抬动残肢。肌肉收缩时,可以隐约看到皮肤下微微起伏的轮廓,那是股骨被截断后剩余的末端在薄层组织下的活动。
因为变成独腿女孩的时间较短,肌肉还未因长期废用而明显萎缩。
所以这“骨端滑动”的感觉并不十分突兀,却异常清晰——一种来自身体内部的、略带生涩的异物感,时刻提醒着她内在结构已然改变。
接下来是清洁。她拧开碘伏瓶盖,用棉签仔细蘸取。
当冰冷的消毒液触碰到痂皮边缘那最后一点未完全上皮化的嫩红创面时,尖锐的刺痛感让她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倒吸一口凉气。
她咬着下唇,手上动作却未停,沿着伤口边缘,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擦拭,确保每一处可能藏污纳垢的缝隙都被照顾到。
疼痛是清晰的,但动作是稳的。
最后,她撕开新的无菌敷料,对准位置,妥帖地覆盖在残肢末端,边缘轻轻按压抚平。
做完这一切,她缓缓呼出一口长气,将用过的棉签、旧敷料妥善收好,移开护理垫。
看着被洁白敷料重新覆盖着伤疤的小残肢,一种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成就感,悄悄漫过之前心头的复杂情绪。
这是第一次,完全依靠自己,她完成了这项护理。虽然过程伴随着不适与心理上的反复,但每一步,她都自己走了下来。
独立,或许就是从这样具体而微的“第一次”开始的。
残肢末端的血痂一点点自然脱落,新生的皮肤呈现出淡淡的粉色,触感还有些娇嫩,但已不再需要敷料覆盖。琉璃开始学着独立处理后续事宜。
她照着YouTube上的复健教程,学会了用弹性绷带从残肢末端开始,以特定角度一圈圈缠绕加压。
这能帮助塑形、减少肿胀,更重要的是,对那恼人的“幻肢痛”有一定缓解作用。
那种源自大脑错觉、仿佛失去的腿脚依然存在并传来剧痛或麻痒的感觉,已困扰她好几天。
医生说过这不是短期内能完全消失的,但给了她一些应对方法的联系渠道,她一直在尝试。
其中一个简单却有点效果的方法是“镜像疗法”:她将一面长镜子放在两腿之间,反射左腿完好的影像,然后同时活动左腿和右腿残肢。
看着镜中“两条腿”一起活动的画面,大脑有时会被“欺骗”,疼痛确实会暂时减轻些许。
但今天有件更重要、也更让她期待的事——她终于可以彻底清洗右腿残肢了。伤口已完全被新生皮肤和脱落的痂覆盖,不再有感染风险,这意味着她可以泡澡了。
对于几天不泡澡就觉得浑身不适的日本人琉璃来说,这二十多天只能用擦浴的日子,简直是种忍耐的修行。
她穿着睡衣睡裤,右腿裤管挽起在残肢末端上方打了个结,换洗的衣物搭在右肩。她没打算叫父母帮忙,她想证明自己可以。
双拐靠在墙边,她扶着瓷砖墙,慢慢挪到浴缸边,小心翼翼地坐在冰凉的浴缸沿上。
顾不上边缘硌不硌人,她先把右腿那短短的小残肢探入水中,随即发现自己低估了浴缸的深度——残肢完全够不到底。
即使她把左腿也架在浴缸沿上,左腿的大腿部分悬空,小残肢也碰不到水面。
虽然浴缸里已经放了些水,但她不敢冒险直接“滑”进去,怕水冲击或角度不对伤到刚愈合的残肢。
无奈,她只能又有些费力地站起来,挪到浴缸一端通常用来坐浴的矮平台上。
从这里,她背对着浴缸内部,用手支撑着平台边缘,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将身体向后滑入水中。
过程比预想艰难,需要调动核心力量和控制平衡,短短几步就让她额角冒汗。
但当温热的洗澡水终于包裹住全身时,她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隔着晃动的水面,她凝视着自己的身体:左腿纤细修长,皮肤是白皙里透着运动后的淡粉色,脚踝骨感分明;
而右腿……残肢末端浸泡在水中,颜色明显比左腿深一些,呈现出愈合期特有的微红,形状圆润,却那么短,安静地沉在水下。
她想好好搓洗一下残肢,却发现它太短了没法伸出水面,根本无法清洗。遂只能在水中搓一搓。
她想抬起左腿看看,却发现失去了右腿的支撑和平衡,这个平时轻而易举的动作变得异常困难,整个右侧身体都处于一种使不上力、缺乏支点的状态。
她静静地泡在水里,温热的水流抚慰着肌肤,也让她更清晰地感受到身体左右两侧那触目惊心的不对称与功能上的落差。
独立完成一件事的成就感还在,但随之而来的,是对这具身体更多现实局限的清醒认知。
自由浸泡的愉悦,与无法自如清洗残肢的笨拙感,复杂地交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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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琉璃的房间里投下几道柔和的光束。春末的早晨还带着些微凉意,琉璃平躺在床上,盖着一床厚实的被子。
自从那次事故之后,她的身体明显变差了,总是容易发冷,所以即使在这样的季节,被子也要盖得严严实实。
被子下半部分甚至被她掖在了左腿下面,将整条左腿都包裹在温暖的被窝里。
闹钟响了。
琉璃缓缓睁开眼睛,没有立即起身。她先是用双手撑着床垫,慢慢坐起来,左腿自然地盘在床上。
伸了个懒腰,肩膀向后舒展,手臂举过头顶。这个动作让她的左脚不自觉地抬了抬,脚后跟若有若无地碰到了右腿那截短短的残肢——它就包裹在睡裤里,能感觉到布料下那柔软而温热的存在。
右边睡裤空余的部分在残肢上方打了个结,随意地垂在一旁。
床边只放着一只拖鞋,是左脚的。床头柜旁靠着那副她已经开始习惯使用的铝合金拐杖。
琉璃深吸一口气,双手按住床沿,将身体一点点往床边挪动。她先是把左腿从被子里完全抽出来,然后慢慢地将左腿垂到床沿外,脚掌轻轻触碰到微凉的地板。
她没有立刻站起来,而是坐在床边,静静地适应着从躺卧到坐姿的转变,也让清晨还有些僵硬的身体稍微舒展一下。
大约过了一两分钟,她才弯下腰,伸手够到那只拖鞋,给左脚穿上。
接着,她伸手取过拐杖,将腋窝稳稳地架在拐杖顶端的软垫上,双手握紧手柄。她先用左腿撑地,双手同时用力,借着拐杖的支撑,缓缓站起身。
“嗒。”
拐杖的橡胶底与地板接触发出轻微的响声。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身体的重量在拐杖和左腿之间取得平衡,然后才开始向卫生间移动。
每一步都需要左腿用力,同时配合双臂支撑,动作虽然缓慢但很稳。
清晨的房间里,只有拐杖点地的声音和她缓慢移动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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