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wuaimu 发表于 2019-9-4 09:36:09

独腿生涯

记得原来有一个作品叫(独腿生涯),不知道哪位大神可以找到?

红头巾 发表于 2019-9-5 14:30:47

那个文章好长好长啊

tu2377 发表于 2019-9-6 12:15:21

大神不会理我们的,我们自己互助一下。但恢复只能10000字节,一点点给你发啊:lol

首先感谢一下当年的翻译者。那时候网站还不鼓励收费,2012年的。
[译文] 独腿生涯


第一部:吉恩
第一章
加利福尼亚州,圣克拉拉郡
      伊芙琳在她房子的门前停下了。她任由秋天夜晚温暖的东风吹拂着她的秀发,吹拂着她头顶上四季常青的橡树叶。微风从她的眼镜后面流过,抚弄着她的眼帘。尽管她一直都有些近视,但她以前却不经常戴眼镜。现在么,也无所谓了!
      伊芙琳又在门前徘徊了一会儿。晚风将她的裙摆吹起,贴在了那条独腿上,使她感觉到紧贴在大腿上的吊袜带。这风有很多种名称,它被称之为契努克风、桑塔纳风、瑞弗赛德风……,天知道还有什么其它的名字!这种风并非源自海洋,而是来自沙漠、山谷、洛基山脉、或者加拿大平原;这种风在美国太平洋地区是不多见的,它总能让人感觉到大自然的力量。
      她总是把家门的钥匙藏在电表上。她拉开纱门挤了进去,纱门弹回时轻轻的碰了她一下。
      伊芙琳终于下定决心,用钥匙打开房门并走了进去。
      她刚想开灯,目光却落在了网球拍上。见鬼!她怎么把球拍扔那儿了!她穿过客厅,走进了卧室。来吧,伊芙琳,把卧室的灯也打开吧!
      她看着身前的地面,目光随着小花毯的图案移动,然后停在了长条的地板上,紧接着,她的眼睛一下子盯住了卧室墙上那面落地镜子的底部,然后她的目光慢慢的向上移,终于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看见自己穿着一套淡蓝色的衣服。被衣服裹着的身躯是年轻、结实、而且健……健康的吧?是的,只能算是健康的。
      她看着手臂下的双拐,看着手上戴着的白色手套,以及裙底的那条独腿。一条美腿、孤零零的美腿!她轻轻的踮起脚,脚尖在地下来回转动着。她穿的这只低跟鞋与这套衣服显得不太般配。她难道不能在穿着打扮上多花些心思么?这是没有理由的。
      伊芙琳抬头看着被顶灯照成玫瑰色的天花板,渐渐地,房间角落里的阴影却变得如同深色天鹅绒一般。她将双拐靠在墙上,自己也斜倚在墙上,继续全神贯注的看着天花板投影的变化。以前当她很无聊的时候,她也经常这样做。她感觉到自己脚上的咖啡色皮鞋又热又重,她的神经下意识的对她的右脚发出一条指令,让它抬起来把鞋子踢掉。但是她的右脚已经没了,她的右腿也没了。
      这种突然的空虚感过后,她那截又短又丰满的残肢马上开始剧烈的抽搐,刹那间她的全身被一种歇斯底里所笼罩。她不会再有右腿了,她再也不能给光滑的右腿套上长筒丝袜了,她再也不能给右腿刮腿毛了,她再也不能擦干右脚脚趾间的水滴了,她再也不能用手、用左腿触摸到自己的右腿了,她再也不能伸长右腿、用它去碰其它东西了,现在她的右腿只是过去的回忆了。如果她不顾一切的想从右面迈出一步的话,她会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然而,还有其他人也拄着双拐行走,但他们的伤口肯定会愈合,用不了多久他们又能正常的走路了。她神经质的扯下她的裙子和衬裙,仅剩的左脚在地上来回的蹭着。此时,她已经能站得很稳了,而在两个月之前,她还不能这样。
      她紧紧的抓住残肢,用力向下拉,好象残肢是一个缝合的肉囊,里面藏着那条折叠起来的右腿。她的脸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她使劲的挤压并拉扯残肢皮肤下的肌肉,好象要是能能把残肢下缘的新伤疤挤破的话,她就能拽出她的右腿。但是她的右腿并没有出现!她把残肢捧在手上继续挤压。
      这种幻觉突然消失了,就象它出现时那般突然。此时伊芙琳发现自己离开双拐已经有半间屋子的距离了,没有双拐,她的腋下感觉空荡荡的,双拐现在可是她的“腿”呀!它们已经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了,她已离不开它们了。她晃动着双臂,朝着双拐单脚跳跃过去,就象一个幼童跌跌撞撞的奔向他的妈妈。当她跳到双拐旁边时,却把它们撞倒了。她看着双拐,一头钻到床上哭了起来,她把从医院苏醒后所压抑的所有情绪统统释放出来了。
      她肯定睡着了,因为如果她是醒着的话,她就不会被电话铃声惊醒了。


第二章
      伊芙琳挂上了电话。尽管她的双手有些颤抖,但生活还得过下去。算了,伊芙琳,还是习惯于做一个独腿女人吧!她从床上坐起来,脱掉鞋子,解开吊袜带上的摁扣,把长筒丝袜从腿上卷下来。她没有象以前那样将丝袜随意的丢在地板上,而是轻轻的放在了床上。她必需小心一些,尽量不要触发内心的悲伤。
      她脱掉上衣,然后站起来单脚跳到衣橱旁拿一条长裤,现在对她来说连“双”这个量词都显得有些尴尬。她需要换一条胸罩,一条最紧身的胸罩。当她单脚跳跃时,晃动的(XXXXX)让她感觉很不舒服。今晚她打算在家里重新塑造一个独腿的自己,不管是否拄着双拐。
      她找到一条紧身的胸罩戴了上去,然后在镜子前摆弄着姿势。现在她能毫不费力的用单腿保持身体平衡,这真的是很不容易啊。尽管在穿着打扮的过程中,有时她仍旧会东倒西歪的,但除非她有意去想,否则她根本感觉不到身体有什么不稳。
      她的(XXXXX)还是那么美丽、性感,她还是能让男人着迷。斯坦贝克所著的《愤怒的葡萄》中不是有一位独腿妓女吗?她的收费标准是其他妓女的两或三倍,这是不是因为男人不大有机会能和一个独腿女人上床呢?
      伊芙琳身体的其它部分也依然象以前那样结实、美丽、性感。她曾听说有些残疾人由于缺乏锻炼而变得肥胖,但她却不会!无论要付出什么,她都会保持现在的身材。她的那条独腿别有一番魅力,就象一件供人欣赏的艺术品。人的身体是多么的奇妙!它能够自动调节,伤口前端被切断的肌肉在愈合后收缩了,使得那截外形美观的小小残肢略微向前突出,这种独腿身躯看起来就象天生的一般。
      当伊芙琳跳着转过身时,房子里的地板和家具也不情愿的跟着震动。她摇摇晃晃的跳回椅背后的衣橱旁,然后再跳到床边、跳到梳妆台边。
      穿衣服要比以前花更多的时间,她现在不能站着穿裤子。她坐在床上把裤子套上左腿,再站起来将残肢塞进裤腿内,然后把裤腰提起来。出于一种新产生的本能,她弯腰捡起右裤腿,打算把它折叠起来扣在臀部。可是她身上没有别针,所以她只好松开裤腿,让它垂在下面。她拿起一双运动鞋,苦笑着将右脚的鞋子扔进床架旁红色花案的废纸篓里。她穿好了衣服,一摇一摆的跳到拐杖旁,把它们拿起来拄在腋下,紧贴着腋托的双臂感觉到了拐杖的热忱欢迎。伊芙琳走回客厅,她那条空荡荡的黄色裤腿几乎擦到了地板。大腿处的裤腿非常紧,正好能突现出她的残肢轮廓,当她走向前门时,残肢随着脚步轻微的颤动着。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让出租车司机将她的行李放在门廊上,这些行李是两个小而耐用的苏联造的手提箱,以及一个美国造的拉链式旅行包。这两个苏联生产的手提箱是他们赔偿给她的,她原来有一个体积更大的帆布手提箱,大概她永远都不会知道是谁把它弄丢的。毫无疑问,刚才她非常固执,坚持要把行李留在门廊上,她想亲手把它们搬进屋里。早在苏联的时候,她就不用自己拿行李了。当飞机降落在肯尼迪机场后,一位空姐帮她把旅行包带下了飞机,然后一个文质彬彬的苏联国际旅行社工作人员帮她把所有的东西都带进了海关,并交付给美国环球航空公司妥善处理,她接下来要乘他们的飞机去旧金山。
      在肯尼迪机场,一个热情的苏联飞行员想把伊芙琳抱下登机舷梯,但她拒绝了,这倒不是因为难为情或者自尊的缘故,而是因为她担心他会碰到她的残肢,这会让她觉得自己是个瘸子。尽管如此,她还是非常想拥抱那个飞行员,对他的善意表示感谢。她在列宁格勒时,花了足够的时间练习走楼梯,眼前的这个舷梯仅仅是小菜一碟。不过,她下舷梯的速度比较慢,耽搁了身后的其他乘客,这让她感觉很不爽。
      她打开前门,风依然吹拂着,满天的星斗清晰可见,纱门偶尔轻轻的开合,发出砰砰的响声。感谢上帝,门前的树篱长得很高,所以她的邻居看不到她。
      看来只用一支拐杖、空出一只手、每次提一件行李是比较合理的办法,但她从未试过拄单拐走路,现在正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她没有成功,她所能做到的只是把拐杖伸出去,然后晃晃悠悠的跳几步而已。她跳回到放着另一支拐杖的沙发旁。
      最后,她只好把行李推进客厅。她本来能用同样的办法把它们推进卧室,但固执的天性和好奇心却促使她开动脑筋想出把它们“提”进去的办法。
      那个小的旅行包虽然比较重,但她可以提在手里。对于体积较大的那两只手提箱,她想出了一个办法:她倾身向前,两条胳膊紧紧夹住双拐,将它们向左右两侧略微倾斜,并往后撑在地上,接着用双手分别提起一只箱子,同时把身体伸直。此时,她的双臂仍夹着拐杖,刚好能承受她的体重。她朝前走了一步,虽然很慢,但看起来这办法还是可行的。不过她再次失败了:她的重心全集中在腋下,走了三四步之后,她的左脚踩住了荡在下面的空裤腿,因此她突然摔倒在地,箱子翻落了,拐杖也歪歪斜斜的躺在了地上。
      她没有哭。她将箱子逐个推进卧室,然后回到客厅拾起双拐,拄着它们走回卧室。她从梳妆台里拿出几样东西,坐在床上把空裤腿从膝盖处剪断,然后折成类似袖口的样子,再用针线缝合起来。
      做完后,她心满意足的走进厨房,给自己煮了一壶黑咖啡,倒了满满的一杯,然后从碗橱里翻出一盒薄荷糖。她双手拿着咖啡杯和糖果盒,再次把双拐夹在腋下走到门廊上,坐下来慢慢品尝。外面吹来的东风让她感到既紧张又刺激。


第三章
      整个行程从肯尼迪机场开始就糟透了,其实也并非很糟糕,只是有些……乱而已。在这之前就碰到了签证和住宿的问题,但伊芙琳却草草的处理了。所有的事情发生的太快、太令人意外了。
      她现在二十六岁了,但她的经历很丰富。有一段时间她在一家女子看守所里担任一个女看守员的助手。那里关着不少年轻的女孩,其实她们的年纪也不算小了,但由于辈分的差异,那个女看守员似乎都能当她们的奶奶了。后来我让她去念书,几年后她获得了入学奖学金,回到斯坦福大学攻读硕士学位,与其说是为了学习理论知识,倒不如说是做年轻一代人该做的事吧。不经意间,通过朋友的朋友关系,她竟然成为桑尼维尔先遣报的记者,尽管除了学期论文、硕士论文以及偶尔的几篇投稿之外,她几乎从未写过什么文章。她当初的那篇关于印度尼西亚和平运动的文章倒是让她崭露头角。她几乎不知道上班的最近路线,而她的老板却通过某种手段得到了派她去河内出差的任务,她此行的目的就是要采访在那里访问的一些前反战激进分子的和平运动反应。“请别误会,我喜欢这趟差事,但为什么会选我?”她问道。
       “我还有其他人选吗?”他回答。“另外,这也算是你那点可怜薪水的一种补偿吧。”
       然后她又有了新的打算,因为她会途经苏联,所以她想多花十天的时间游览列宁格勒和莫斯科。她的老板——丹?巴拉克同意了,但是这十天的费用不能报销,而且这段时间的薪水会被扣除。但是,如果她能写几篇象样的专题文章的话,他会想办法为她弄些稿费。这多出来的十天却打乱了原先的签证及住宿安排,所以她不得不多花一星期的时间与苏联领事馆澄清这些事,然后才能飞往华盛顿。
      到那时为止,一切事情虽然有些乱,但最终还是解决了。肯尼迪机场里吵吵闹闹的,而且有些沉闷。刚开始发生的意外不应该让她急躁,但她的确很着急。也许是因为她太紧张,而且太疲倦了。也许这是先兆。在办票员让她出示护照和机票之前,她身后的那对年长的夫妻就开始插嘴了:他们必须要特殊的食物;本次航班上播放什么影片?747飞机是否安全?办票员被他俩吵得不行了,他尚未帮她办理手续,就开始查找电影预告了。他们难道不懂得先来后到的道理么?他俩肯定不会因为不喜欢飞机上播放的电影而不愿坐这次航班的!难道那个办票员就不能打断他们,先帮她把手续办理好吗?北欧人可真够有教养的!
      她预订了机翼前靠窗的座位。办票员把她的帆布手提箱放在了传送带上,当她刚转身离开办票柜台时,那个办票员突然回过神来问道:“喔!小姐,您要去哪里?我差点忘记在您的行礼上贴上目的地的标签了。”
      “真是活见鬼。”她想。
      她必须在机场等两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她可以看一会儿约翰.麦克唐纳的侦探小说,或者来一杯伏特加冰镇果汁酒。为了逗自己开心,她幻想着是否会有人来与她搭讪,并帮她付酒钱。但是却没有人来。本次航班的终点是特拉维夫,途中会在哥本哈根停留。飞机上超过一半的乘客都来自一个募捐委员会。伊芙琳似乎还未看完小说的一个章节,公共广播就开始大声的叫嚷起来:提醒那些妇女协会的成员赶紧去拍照、提醒家长们去问讯台认领他们的孩子、提醒某人在一楼遗失了一件米色的羊绒衫。这里难道没有单身的男人么?尽管她本来想看看书,而不是想寻求某人的陪伴,但居然无人上前搭讪,这令她微感失望。她把长筒丝袜拉直,翻来覆去的交叉着双腿,但仍旧没有人来理睬她。直到她上了飞机,将头靠在椅垫上。
      他是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的一个印度学生,说话时有些饶舌,她曾听到别人模仿印度人说话,声音和他差不多。她不想理睬他,她只是对宣布登机后所发生的事情感到恼火。刚才,他们全都从一幢停放着许多欧洲航空公司飞机的建筑物后面走了出来,然后走进一座堆着上千件行李的棚屋内。见鬼!行李不是早运上飞机了么?一个航空公司的职员让她把自己的行李找出来。她找了足足十五分钟,最后放弃了,并向一个穿着制服的官员投诉。他仔细的看着她:“你是去特拉维夫么?”
       “不,当然不是了!我要去哥本哈根和列宁格勒。”
       “对不起,小姐,你可以登机了。这里的行李都是运往特拉维夫的。你的行李已经妥善处理了。”
       她没有再说什么,这种航班就是这个样子的。他们为什么不早点提醒她,却害得她花了那么长时间寻找行李。她的行李真的运上飞机了么?那个办票员一直都心不在焉的。她有可能会拿不到她的行李了。
      那个印度人一直很亢奋。“你认为哥本哈根是一个性开放的城市么?”“你以前去过哥本哈根么?”“你真的要去哥本哈根么?”“你认为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的学生都是美国人么?还有外国学生?比如印度学生?”“新德里真是个美丽的地方,你打算什么时候去那里呢?”叽叽歪歪一大堆。
      当飞机在空中飞行、开始供应晚餐时,他才安静下来。她记得他是个素食者。飞机颠簸了一阵后,服务员递给他一盘青豆。他从青豆里捞出切成小粒的火腿,脸上露出了很罪过的表情。旁边的伊芙琳虽然装作没看见,却在心里偷着乐。接着,走道里的犹太空姐递给他色拉和面包卷,他用很夸张的优雅姿势接了过来,她看到后,真想吐出来。他看到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从他身旁轻快的走过去,望着她的背影馋涎欲滴,此时,伊芙琳彻底晕厥了。
      但这并不管用,当飞机再过两个小时就到哥本哈根时,伊芙琳还是睡着了。当她想上厕所时,所有的厕所却都被占用了。性感活跃的哥本哈根现在却天气阴沉,细雨濛濛。对伊芙琳来说,这是个陌生的城市。所有的商店都关门了。她叫了一辆出租车,司机不会说英语。窗外无甚美景,她只看见一排排的红砖公寓楼。接着,她返回机场,还要再等六个小时,也许正好能看完那本小说。她看着一个年轻的金发女子,她的一条腿翘在一张咖啡桌上,膝盖以上裹着厚厚的石膏,她的一支拐杖放在身旁,另一支则挡住了别人的路。伊芙琳坐在一只光秃秃的低背椅子上睡着了,巨大的大厅里有许多这样的椅子,排成了一座弯弯曲曲的迷宫。她的假期可真够无聊的。
      航班延误了一个小时,她最终登上了始发于伦敦的TU104航班。这架飞机与老式的美国C-69型“星座”螺旋桨客机一样,外形很优美。飞机的机身又长又窄,机身两侧各有一个动力强劲的发动机,并与机翼形成整体。它的后掠型机翼向下低垂,使整架飞机显得线条流畅、朝气勃勃。黄褐色的机舱内装潢简洁而实用,座椅挤在了一起,但靠背可以调节到最舒服的位置。
      飞机爬升到一片乌云之上,银色的机翼表面反射出橘黄色的落日光芒。空姐们开始分发糖果,说明马上要提供正餐了:红鱼子酱、冷盘、色拉和新鲜水果。
      飞机着陆后,一个穿着绿色制服的年轻人登上飞机,他笑眯眯的,但一句话也没有说,他把乘客们的护照都收走了。走下登机舷梯后,几个苏联国际旅行社的职员接待了伊芙琳和十七八个其他的旅客,安排他们坐巴士到机场的接待室。飞机剩下的空位似乎会被那些回国的大使馆人员、贸易代表团的成员以及他们的家属所占满。他们被一长串黑色的轿车送到了机场,前面几辆是拉着窗帘的八升排量的柴卡豪华轿车,其外形与1957年款帕克轿车的改进版很象;后面几辆是伏尔加轿车,与瑞典的沃尔沃轿车有几分相似。
      接待大厅看起来似乎是专给外国游客准备的。它比较小,而且和主航站楼是分开的。接待大厅的面积大概有三千平方英尺,弧形的天花板大约有四十英尺高。一堵八九英尺高的隔墙将大厅纵向隔为两部分,墙上贴着各种苏联著名度假圣地以及旅游城市的宣传画报。
      也许大厅的另外一半是用于旅客出境的。远处的一面墙上挂着一副巨型的红色地图,上面用白色的线条标记了苏联的航空线路。她注视着那些地名,看起来这些地方对她有很深的吸引力:符拉迪沃斯托克(即海参崴)、贝加尔湖、基辅、阿拉木图、敖德萨、埃里温、鄂木斯克、诺沃西比尔斯克(即新西伯利亚)、第比利斯。也许哪天……。地图上的那些地名是用拉丁文写的。
      这幢大厅肯定是老的航站楼,现在却变成了附属建筑物。
      一些行李已经到达了,而它们的主人也开始过海关了。她厌恶的看着一个不配合海关人员的美国胖老太。那些苏联的海关人员只要求旅客申报带进关的货币金额,如果数量合理的话,他们只草草的检查一下行李就可以了。也许当这个老太回到肯尼迪机场时,她会面临数倍于此的检查时间。那些苏联人真的很客气,尽管从表面上看,他们的态度有些生硬,其实是因为他们的英语说得不流利而已。
      “您能在接待室里看见那些规定的。”
      “我可不懂俄语,你们到底希望我怎样才能看明白呢?”她用鼻子哼着说。
      伊芙琳插了一句嘴:“但是那些靠桌子的墙上至少贴着三十份用英语写的规定呀。”起初那个老太诧异的看着伊芙琳,好象她是一个苏联内务部的特务,但她不敢惹是生非,哼了一声后就不再言语了。
      剩下的行李都到了。伊芙琳与苏联国际旅行社的职员检查并确认过了,她的行李不在其中。


wwuaimu 发表于 2019-9-7 12:51:32

谢谢你,

tu2377 发表于 2019-9-9 13:46:31

第四章
加利福尼亚州,圣克拉拉郡
      当我给伊芙琳打电话时,我自己也搞不清我们到底有多少年没有见面了。我曾经结过婚,后来离婚了。我曾经当过销售员、基层的行政人员;我曾去东部攻读博士学位,后来开过赛车,然后回到母校任教。我的前妻是个攀岩教练,她画的马很漂亮。后来她跟着一个男人去了新西兰,那个男人自称曾在圣彼得市经营一家模特中介公司,后来任英国雷兰德汽车公司驻克赖斯特彻奇办事处的代表。
      我第一次遇见伊芙琳时,我还是个大学一年级的新生。有一天,我翻过围栏去费尔特湖游泳,这条湖是大学的农用水库。我沿着陡峭的混凝土堤岸爬下去,一头跳进四十英尺深的湖水里。那时她已经在水里了。尽管我希望她那时还能长得高一些,但她的身材仍然非常棒。她只有十四岁,而根据我当时的行为准则,只要是和我妹妹年纪差不多的女孩,我是不可能和她们发生关系的。
      我很喜欢她,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我们曾经一起打网球(当她十五岁的时候,她就赢得了一场州际锦标赛),在圣克鲁斯一起游泳(我认识的比她大的女孩都不会冲浪)。当她长大到值得我认真考虑的时候(那时我的妹妹已经订婚了),我自己却和另一个女人订婚了。
      她有一个为固特维尔公司开卡车的哥哥,他想成为一名牧师。她的母亲是个教师,与她的关系处得不太好。她的父亲为美国航空公司工作,梦想着有一天能做豪华房地产开发生意。我毕业后就搬走了,我们之间有时会寄寄明信片。我最后一次听到她的消息,是她从伯克利毕业了,并打算和她的一个女友通过沿途搭车的方式周游北美大陆。
      有一天我无聊的翻着电话簿,经历了那么长的时间后,我并未想到能翻到她的名字,但我的确翻到了。还是我过去经常打电话给她的那个地址,还是她父母离异后她父亲生前的住所。
      在天色暗到必须打开车灯之前,我就开到了那所小屋。天空已经变成了藏青色,但还不是很暗,还不能把她家周围的那些天竺葵湮没在黑暗之中。
      我敲了敲纱门并喊道“有人吗?”
      “吉恩,是你吗?”
      “是我。”
      “快进来随便坐,我马上就出来。”
      我坐在一张椅子上,以前我很喜欢这椅子。我想问问她家里是否有什么喝的,但还是忍住了。那座老式的直立式钢琴还在,它的两个琴键曾被我敲坏,后来又修好了。
      “吉恩……”伊芙琳喊道。
      “怎么了?”
      “我希望今晚我不会破坏你的心情。”
      “这是什么话?你怎么会坏了我今晚的心情呢?”
      “我现在拄着拐杖呢。我没有在电话里和你说。”
      “喔,老天爷!你又去滑雪了?”
      “没有。我马上就告诉你。”
      我并没有打算今晚要跳舞。不管晚上做什么,和伊芙琳在一起总是很开心的。我很想知道她为什么要拄拐。
      伊芙琳刚才肯定是坐着和我说话的。现在我能听见她单脚跳了几步,然后停了一下,接着就传来了拐杖触地时沉闷的敲击声和蹒跚的脚步声。
      “我能帮你么?”
      “不,我自己能行。我马上就出来了。”
      她的房门打开了。
      “好了,我看起来怎样?”
      我以为我会看到一条缠着厚厚白色石膏的腿,但那里却根本没有腿。尽管如此,她还是非常迷人,身材苗条而修长。她挺着胸,她的(XXXXX)显得更坚挺丰满了。她的拐杖拄得很低,她的重心集中在双手上,而不是肩膀上。她穿着一件漂亮的淡蓝色上衣和一条高出膝盖六英寸的窄裙,腿上穿着蓝色的长筒丝袜。她的棕色长发如丝般顺滑,泛着金黄色的光泽。我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我从未看到她戴着眼镜,一副六边形镍合金窄框眼镜,更显得她无比迷人。她的拐杖是红木做的,擦得很亮。她的那条美腿又光滑又匀称,她的脚上穿着一只藏青色的高跟鞋,脚尖略微向外,脚跟正好踏在了身体的中心线上。她看起来比以前更性感了。
      “有一只黑色的眼罩找不到了。”
      我知道她很紧张,但她掩盖得很好。
      “你胳膊底下撑着这两个玩意儿,叫我怎么拥抱你呢?”我从她手上接过双拐,把它们靠在墙上,然后吻了她。她很喜欢我。尽管我并没有紧紧的抱着她,但我的身体只碰到了她的一条腿。她肯定使劲的往后翘起残肢,不让我碰到它。
      “快把我的拐杖还给我,没有它们我就彻底废了。”
      我无法想象如果她失去双腿的话,会是怎样一副孤立无助的样子。
      “吉恩,把我床上的钱包拿来。今晚你能一直帮我拿着它么?我可不想带手提包。”
      在她的卧室里,她的衣橱门是开着的,我忍不住往里面看了一眼,放在衣橱下面的那一排鞋子全是单只的,只有左脚能穿,这种景象让我深感震惊。那里没有成双的鞋子!只有一只运动鞋、一只软皮鞋、一只高跟鞋、一只拖鞋、一只走步鞋、几只靴子,包括一只旅行穿的轻便靴。
       我帮她开了门。我们走入了夜晚醉人的空气中。
       “感谢上帝我家门口只有四格台阶!提着东西我会很不方便,除此以外我最讨厌爬楼梯了。这个问题我很早就意识到了。”
       伊芙琳显然不是一个行走很困难的拄拐者,但我不知道她的腿失去多长时间了。她过去很喜欢运动,这对她学会用拐杖走路很有好处。她的拐杖紧贴着身体两侧,双拐略微向外倾斜。她走路时毫不费力,步伐非常平稳,没有明显的一瘸一拐。尽管她穿着高跟鞋,但行走时她的脚一点儿也不抖。她侧着身子穿过了不停摆动的花园门,步履轻松,姿态优雅。
       她转过身来问我要了一支香烟。“少了一条腿后,有太多哭笑不得的事,”她说道,“有些事情却很好笑。比如昨晚,我穿着一条裤子,却没有把空裤腿折起来,结果自己一脚踩在上面,差点要了我的命!”
      我接过她的双拐,打开了保时捷914跑车的门。她的脸朝着车外,略微蹲下身子,左手撑在座椅的边上,右手握住车门内侧的把手,弯着腰钻进了这辆特别低的轿车。
      “你还是那么灵活啊。”
      伊芙琳笑了。
      也许这对她太残酷了,我也不知道,然而,我不得不故意和她开开玩笑。我希望伊芙琳也能这样。
      “我觉得车子的后备箱应该能放得下你的拐杖。”
      “不,我宁可把它们放在我旁边。”
      “真的么?”
      “是的。”
      她将拐杖放在她的外侧。我帮她关上了车门。她坐好后,她的残肢从裙子底下露了出来,现在我终于能看到它有多长了——正好是大腿的一半。
      当我坐到方向盘后,我说了一句话:“伊芙,你断错了腿。”她竖着眉毛等我说完后半句。
      “如果你断了左腿,如果我的车子里还要再坐一个人的话,你就可以坐在当中,不影响我换档了。”
      “那么你应该买一辆方向盘在右边的英国车了。”
      “晚饭吃了么?”
      “没有。”
      “我们去拉翁达怎么样?”
      “太好了。”
      她刚才的那句笑话说得很有水平,所以我仍然无法确定她现在有多敏感。
      我们驾车驶过了黄色的山丘,沿途看见了茂盛的橡树、附带院子和游泳池的矮平房,还有圣克鲁斯山上的熊果树、松树以及红杉木。
      越过这几座山,你能看见一大片粉红色的烟雾,这烟雾淹没了东海湾、后面的恶魔山以及延伸至南方的汉密尔顿山,并与西面山坡上茫茫的太平洋大雾融为了一体。我们来到了我最喜欢的那座古老的小酒馆,酒馆的窗外只有一排霓虹灯,上面的“Schlitz”字样已经模糊不清了。门外只有一盏黄色的灯,桉树叶上的雾水一滴滴的掉在了沙石路面上。屋内温好的美酒正等着我们去品尝呢。
      这里的服务很不错,而且一点儿也没变。我和我的第一个女友就曾在这里吃晚餐,随后我们就到下一个镇上由当地伐木工人经营的乡村小旅馆内欢渡良宵。第一次来这里约会的人都会喜欢这里的家常菜以及完全不同于大学的独特情调。然而很少有学生知道这里或喜欢这里。
      我们走进空空的小酒馆,在一个红杉木的包间内坐下。接着,一个男服务员从后面走过来。伊芙琳把双拐放在座椅底下的地板上,她似乎不愿让他看到拐杖。服务员走近后,我们开始点菜了。她坐在我和墙的中间,所以那个服务员没有注意到。
      “我有很多问题。”我说道。
      “我想也是,”她回答,“而且我也正想说说呢。”
      她转过来面对着我,她的背靠在墙上。她的残肢在裙子底下翘起来动了一下。她耸了耸肩,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她放下残肢,用手抚平大腿上的裙布。“我不能了,”她说。
      “什么?”
      “不能翘二郎腿了。”
      “你的残肢短么?“
      “是的。”她再次从裙子下翘起残肢,双手抱着它,并看着它。“短也有短的好处,这样我就可以穿大部分的超短裙,而不必担心会露出残肢了。”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不久之前,是六月份。”
      她问了一些有关我的问题,我都回答了。


第五章
      苏联国际旅行社为伊芙琳预订了阿斯托利亚宾馆的房间,希特勒曾将这座宾馆留作德军参谋总部以及他的个人寓所,并试图攻克列宁格勒。阿斯托利亚宾馆位于圣艾萨克广场的一侧,正对着广场下半部分的公园。广场的北侧是金色圆顶的圣艾萨克大教堂。圣艾萨克大教堂建于十九世纪上半叶,动用了四十四万农奴的劳力,其规模仅次于罗马的圣彼德大教堂。环绕大教堂的黄褐色大理石柱,每一根高约五十英尺,在采石场采集成形后,从芬兰湾用船沿着涅瓦河向上游运输,随后由二十个劳工利用巧妙的绞盘、滑车以及脚手架在不到四十分钟的时间里将石柱竖起。在给圆顶镀金的过程中必需使用水银,为尽量减少水银烟雾的吸入,劳工们的头上套着很先进的玻璃罩,但还是死了九十人。广场的最南端连接着古老的马丁斯基宫的台阶。马丁斯基宫现在成为了市政厅,三角墙上陈设着各种勋章的复制品:红旗勋章、英雄城市勋章、列宁勋章以及十月革命勋章,用于表彰这个城市在被德军大包围时所展现的英勇顽强。头戴普鲁士头盔、骑在马上的尼古拉斯一世雕像俯视着广场,并骄傲地看着大教堂。他有一个恰如其名的外号叫做“棍棒尼克”,无论到哪里,他都会挥舞着拳头教训普通老百姓。
      当她从机场赶到宾馆时,宾馆黄色的墙砖才刚刚变暗。列宁格勒有白夜现象,所以尽管是晚上十一点了,刚下山的太阳已经等着在两小时内再度从地平线上升起。
      宾馆大堂的大理石地面铺着红色的地毯,大堂里有很多人:几个苏联的贸易专家大声的说笑着;一个身着白色长袍的少女看着几个穿着衬衫的运输规划者穿过餐厅的门,走向他们预订的餐桌,她还在那里天真的模仿西方摇滚乐的动作;几个穿着紧身短裤和牛仔衣的芬兰学生;几个丹麦商人往酒吧走去,酒吧里有果汁鸡尾酒;几个美国小孩正坐在螺旋型楼梯的大理石台阶上。电梯井道包在这座楼梯的当中,里面是一部十九世纪的木制镀金电梯。
      “出租车司机把我仅剩的那个小包拎到宾馆的前门,然后一个服务员帮我把它提到了苏联国际旅行社的接待桌前。他们没有太磨蹭,接过了我的预订单,为我安排了一间他们称之为在三楼的客房,但我数下来却是在五楼。随后他们说第二天早上他们会把我的早餐券送过去。和我们这里不太一样,他们那边无需登记入住。当服务员把我带到房间后,我就一头钻到床上睡觉了。床边有一个装着帘子的衣橱。
      我直到下午才睡醒。当我下楼后,发现市内游览已预订一空,自助餐也结束了。我用美元兑换了一些卢布,让苏联国际旅行社打电话给机场询问我行李的下落,然后我决定四处逛逛以打发剩下的时间,也许顺路买些小吃尝尝。我打算当天晚上再给机场打电话。
      我在宾馆里买了一张地图,然后朝着涅瓦河的方向走去。我走到涅瓦河边,在骑士铜像对面的长凳上坐了很久,注视着河对岸那些镶着白边的红色和绿色的建筑物。蓝色的河水泛着粼光,河面上星星点点的开着几艘帆船,倒映出彼得和保罗堡垒那两座象金针一样的尖顶。这番景色并未让我感觉到这是一座俄国的城市,也许彼得一世特意将其建造为西方式的风格。
      这时候,一个晒成褐色皮肤、装作潇洒的讨厌的年轻人开始骚扰我了。我可真不愿意在苏联撞见这种家伙。也许他更适合在罗马或那不勒斯干些小贩、男妓或导游的勾当。刚开始的时候,他打算用黑市价格用卢布向我兑换美元。
      起初他用英语和我说话,我假装听不懂,然后他又说法语、德语、意大利语,他甚至还以为我是波兰人,竟然说起了波兰语。其实,他非常肯定我是美国人,所以说了好一会儿英语后,才开始换其它语言了。
      我真的不相信会有游客上他这种人的当。你花了上千美元来这里旅游,就为了贪图二三十美元的便宜而使整个旅程充满不快么?
      话归正题,我用俄语说让他走开,否则我会向附近的民警告发他。他非常震惊,‘你会说俄语!’但紧接着他就问‘你戴的是什么手表?’我不去理睬他,他只好耸耸肩,沿着大街走下去,和他的一个同伙待在一起。
      如果当时我看见有民警的话,我会立即告发他。但他明显不是个傻子,如果他察觉周围有民警的话,也不会上前骚扰我了。这是我那天的一个小插曲。”
      那天伊芙琳又遇见了他,而且更令她感到不快。她回到了阿斯托利亚宾馆,幸运的买到了一张当晚在基洛夫剧院上演的歌剧《戈凡西奇娜》的票子。为了赶上七点的演出序幕,她没给机场打电话询问手提箱的下落。


第六章
苏联,列宁格勒
      基洛夫剧院原名马林斯基,是一幢等边的L型建筑物,看起来象是由各种积木搭起来的巨大玩具屋。这个两条边的L型建筑物有好几层楼高,其中一条边在其全长三分之一处建有一个半圆型的拱顶。这个“玩具”似乎属于某个巨大的孩子,他随手将它一扔,撞倒了其它的玩具。然后他的仆人帮他收拾散落一地的玩具,清理出来的空地就“形成”了剧院的广场。基洛夫剧院位于莫伊卡河与格里波耶多夫运河之间,是一幢镶着白色线条的淡绿色建筑物,它的颜色几乎与大约一英里之外的冬宫一样。每隔三十年,外墙都会涂上一种绿色的泥浆,以翻新外墙的颜色,但墙面也会稍微的变得厚些。这幢楼似乎被各种电车的电线以及电话线缠绕在一起,而且它是建造在一座充满泥沼的岛上,现在部分的建筑物正慢慢的往下沉降。
       离演出开幕只有半分钟的时间了,伊芙琳从黑色的伏尔加出租车内钻出来,朝着司机所指的入口方向快步跑去。当她被领到自己的直靠背座位时,令人难以忘怀的“莫斯科河畔的拂晓”旋律开始响起。刚才她太赶时间了,所以来不及弄一份节目单。尽管她伸长了脖子,但剧院内太暗了,根本看不清内部装潢。她在伯克利念大学的时候曾看过这部歌剧,但几乎已记不起故事情节了,尽管如此,她还是陶醉于音乐与舞台表演中。剧院内的音响效果非常好。以前的那些建筑师的确有一手绝活:舞台地板下铺着的碎玻璃、护墙板里垫着的吸音纸、油画上涂着的细磨金粉。
      在第一幕演出后的幕间休息时,伊芙琳买了一份节目单,补看了前面的故事情节。她的俄语阅读速度并不是很快,但她用不着很着急。看完了前三幕的故事情节后,她仔细的打量着楼上那六、七个贵宾席,想象着从亚历山大二世到尼古拉斯二世的那些沙皇,之后也许还有列宁等人,带着他们的侍从,坐在那些金色马蹄铁型的包厢内。她看着那巨大的幕布,夏利亚宾曾在这幕布后表演,还有帕芙洛娃、乌兰诺娃、以及更早的斯特拉文斯基。演出开始的铃声从外面响起,观众们纷纷入场。
      舞台的幕布升起,出现了格利钦王子行宫内的一间豪华的房间,王子正在念索菲亚公主写给他的一封情书。尽管伊芙琳不能完全听懂演员们的唱词,但她仍旧陶醉于悠扬的歌声中:玛莎的语言、格利钦与戈凡斯基王子的争吵、神秘的多辛夫苏斯的反驳。伴随着后台传来的彼得大帝军队的行军步伐声,幕布再次落下。
      伊芙琳从她的第八排座位站起,走到外面的弧形走廊上。她跟着一小群人,登上了一座白色的大理石台阶。大部分的男人都穿着西装,或至少是夹克衫。有不少人穿着军服。衣着朴素或装饰华丽的女人们看起来都精心打扮过。靠近楼梯的末端有个小卖部,她跟着人们排队买零食。她买了一个鲜橙和两片开口三明治。她又沿着铺着红色地毯的走廊走了几步,发现一个摆着桌椅的巨大而简单的房间,里面有几个服务员正在点单。那天她还没有吃过东西。她点了一瓶黑莓果汁和一块巧克力蛋糕,并拿出刚买的橙子和三明治。
      她咬了一小口三明治,她记得自己小时候就是这样吃火腿的。现在的猪肉里经常注入水、嫩肉剂、激素以及脂肪素。
      她把椅子向后推开,站起来离开房间,朝着她自认为能通往剧场的方向走去。她沿着那条弧形的走廊走着,看见一座大厅,出于好奇她停了下来。这是一个非常宽敞的大厅,也许有两百英尺长。墙上挂着镀金画框的油画,雕刻精美的天花板上悬挂着一串华丽的吊灯。屋子的一角有一个小餐柜和几张小餐桌。地上铺着昂贵的实木地板,上面镶嵌着五颜六色的几何图案和花卉图案。地板上有一条十六或十八英尺宽的红色毛毯,围成了一圈。人们踩在毛毯上,围绕着大厅散步。女士和男士们有的手挽着手,有的独自一人。许多人的手里拿着香槟酒杯,许多人穿着夜礼服。这番复古的景象让她肃然起敬,这与她想象中的无产阶级社会毫不相同。她也加入到这些人当中,她跟随着人群的节奏,慢慢的踱步行走。她没有兴趣再打量这座房间的任何一个地方,而是好奇的看着人群中的每一个人。
      “又是单独一个人,俄语也说得很流利,而且你纯粹是来旅游的,嗯?”他正是她在涅瓦河畔遇到的那个狡猾的年轻人。他抓住了她的手臂,她立即挣脱了。
      他后退了一步,并换上一副逢迎的脸色。“对不起,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冒犯你。我只是很想问一些关于美国的问题。但你的俄语说得那么流利……。”
      “你为什么认为我是美国人?”
      “难道你不是么?”
      她警惕而含糊的承认了,并想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但房间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如果她想离他远一点的话,就会撞到其他人。
      他又开始说话了,并想再次抓住她的手臂。她迫使自己不去想象他伸过来的手,也不去听他说些什么。这个老练的小混混那油腔滑调的语气既谨慎又大胆。她决定鼓起勇气冒一下险。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加快脚步穿过了未铺着地毯的镶花地板。此时,演出即将开始的铃声响起了。她小跑着穿过房间,奔到了房间的一个出口。在不知所措中,她莫名其妙的发现自己竟回到了剧场中。
      她没有立即坐下,而是在入口旁的走道里徘徊了一会儿,等着灯暗下来,不希望让他看见她坐在哪里。
      心神不定的伊芙琳无心关注歌剧剩余的部分,对她而言那都是些杂乱的音乐和乱七八糟的唱词。他是谁?他只是一个骗子吗?如果不是呢?可能会有许多人对她的旅程感兴趣:美国任何一家情报机构、西贡、中国、世界上几乎所有的政府、当然包括苏联本身、还有河内。他们也许想知道她为什么在列宁格勒逗留。昨晚她的行李还没有到呢,她差点忘记这件事了。这当中也许有什么关系。
      她错过了舞台上一幕幕的精彩演出:玛莎威胁要牺牲自己、场面宏伟的土耳其奴隶群舞、安德列的刺杀、彼得咒骂旧教徒。
      直到出现最后的献身场面、响起穆索尔斯基缥缈而令人激动的模拟燃烧的音乐时,她才缓过神来。
      随着完美的演出,“燃烧”的教堂化成了一堆“冒烟”的灰烬。她竟然吓得想赶紧从出口逃出去,直到演员们出来谢幕,她才镇定下来。伊芙琳颤颤悠悠的走出剧场,脑海中仍然回响起舞台后士兵们的行军声。她已经暂时忘记了那个小骗子。她站在剧院外的十二月党人大街上,疑惑不定的看着列宁格勒白夜中的北极光现象,看着散场的观众们开始排队等出租车、公交车和电车。她朝着等候出租车的那支队伍走去。她耐心的排队等候,赞许的看着人们相互商量共乘一辆出租车。她看到一个带着十二岁男孩的身材矮小的金发女子,她正在和一个在歌剧中担任合唱演员的老朋友打招呼,她听到那个男孩迫不及待的询问舞台上的教堂是如何焚毁的。
      傻孩子,那是假的。那些火焰实际上是鼓风机吹起来的被彩色灯光照射的纸条,烟则是从烟雾机里冒出来的。那些木头又是怎么烧成一堆焦炭的呢?傻孩子,这就是变戏法了。
      “真是遗憾,”伊芙琳想道,“其实我自己也想知道。”她从队伍中走出来,她觉得自己能够想起回宾馆的路。干等着出租车还不如走回去呢,她猜想大概只有一或二英里的路,而且还可以边走边看看迷人的北极光。她转过身,朝着最近的广场拐角处走去。
      此时,一辆外形与按比例缩小的1953年款福特轿车相似的、老式的灰色伏尔加出租车正好停在了排队人群前方的大街旁,车内一个年轻女子用带着口音的英语向伊芙琳喊道:
      “你要出租车吗?”
      “随便。”伊芙琳回答。
      “你要去哪个宾馆?如果顺路的话我可以带你一段。”
      “阿斯托利亚宾馆。”伊芙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答。也许她不敢确定是否认得回去的路,也许她不愿再被那个橄榄色皮肤的骗子跟踪。也许他还能找到她。
      “我们会经过圣艾萨克广场,来吧,我们捎你一程。”
      “好吧。”伊芙琳打开了早已开着的车门,钻到了后排座椅上,那个年轻女子挪了些位置给她。车门似乎完全关好了,这辆出租车发动了引擎,加快了速度,转了一个大弯后驶入格林卡大街。伊芙琳转过身来向那个年轻女子表示感谢,然而她却看见了那个在涅瓦河边遇到的年轻人,他正向她不怀好意的笑着。“我们又见面了,小姐,这下我们终于能好好谈一谈了。”
       又怒又怕的伊芙琳环顾了一下四周。“你们是谁?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没什么。我们俩只是普通的苏联市民,我们很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
       出租车的速度降了下来,打算右转弯驶入赫岑大街。此时伊芙琳看见两个穿着灰色制服的民警从莫伊卡河边的街角转过来。她抓住车门的把手并大喊“民警!”。那个在涅瓦河边遇见的年轻男子也在叫嚷着什么,司机听见后立即停止右转,突然将出租车转回来,降了一个档位后猛的加油门继续往格林卡大街开。当伊芙琳抓住车门把手的时候,门上的插销已经半开了。此时车门完全打开了,伊芙琳发觉自己的手已松开了左右摇摆的车门,象慢动作似的飞出了车外。接着,她眼前一片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xx520... 发表于 2019-9-9 14:43:46

tu2377 发表于 2019-9-9 13:46
第四章
加利福尼亚州,圣克拉拉郡
      当我给伊芙琳打电话时,我自己也搞不清我们到底有多少年没有见面 ...

大佬接着发吧

tu2377 发表于 2019-9-11 13:00:17

第七章
加利福尼亚州,圣克拉拉郡
      “你就是在那个时候失去右腿的么?”我插了一句。
      “不,还没有。当时我马上就醒过来了。我躺在柏油马路上,身旁守着两个神色焦虑的民警。其中一个立刻跑去打电话叫救护车。我喊道:‘快记下那辆出租车的车牌号!’”
      “那你是什么时候失去右腿的?”
      在她回答之前我又打断了她:“让我先去一趟洗手间,等我回来你再告诉我吧。”我顺便点了一大壶冰镇啤酒。
      “准备吃饭么?”我回到座位后问伊芙琳。
      “好啊,饿死了。”
      “上菜啦,”那个服务员说道。他穿着褐色的牛仔裤,像一个快乐的伐木工人。
      “我不想在你回来前就把菜端上来,这样你就能吃到刚出锅的菜肴了。”
      那天晚上的特色菜是青椒洋葱肉片,拌着新鲜的西红柿、油炸土豆片、淡咖喱酱以及薯条,非常类似于广东菜的做法。服务员离开后她继续说她的故事。
      “我不断的向他们描述那个在涅瓦河边遇见的男人的长相,不断的让他们去追他,还不断的问他们是否记住了那辆出租车的车牌号。其中的一个民警去叫救护车了,另一个留下来陪着我,他很不错,一直劝我不要紧张,并说事情会解决的。
      我确定自己没什么事,并坚持让他们去追那辆出租车。在那个民警回来之前,救护车就已经到了。这辆救护车看起来就象是普普通通的小货车,但车内的装备却是相当齐全的。送进医院后,他们只让我待了几小时,但似乎对我做了非常细致的检查,包括一种头部的电子检查。
      特别是当他们发现我会说俄语后,他们对我实在是好得不能再好了。他们不断询问我是否对他们的医疗服务感到满意,并希望我以后有机会再来。他们要我保证,如果出院后感到有一点儿头痛的话,就立即回医院来;并让我在三天后来复查。其实我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擦破点儿皮而已。除了丝袜,衣服也没有磨破,回去洗一下就搞定了。
      那个陪着我的民警说,如果我愿意的话,就可以回宾馆了。我并不感到累,但我还是很紧张,所以就打算和他回警局。他已经和局里联系过了,外面有辆警车正等着我们呢。
      到了警察局后,一个名叫亚瑟?伊尔曼的探长——我也搞不清楚他具体的职务——向我做了自我介绍。他年纪不大,长得蛮帅的,身材高大,大约三十五岁左右。但他的长相美中不足的是,他一只眼睛的虹膜居然是人造的。
      他对我刚来苏联旅行就碰到的这次糟糕的意外表示歉意,并询问我从出租车上摔下来的经过。我平静的回答了他。他微笑的听着我说,时间并不长,就几句话而已。然后他递给我一张8.5x11英寸大的照片,照片上的人就是那个涅瓦河边的男人。‘是这个人吗?’
       ‘是的。’
       ‘他的名字叫维塔利?维其奥斯卡斯。别担心,我们会抓住他,我们已经盯上他很久了。’
       ‘既然你们已经盯上他了,为什么还任由他在外面胡作非为?’
       ‘托玛森小姐,这就是警察工作的秘密了。’他英语说得很流利,我们一直用英语交谈。
       ‘今晚我下班比平时都晚,’他继续说道,‘让我开车送你回宾馆吧,顺路的。’
      我同意了。他的语气很殷勤。然后,他问了一些普通的问题,比如我的家在哪里,加利福尼亚是怎样的,我是否喜欢列宁格勒——当然了,除了我不幸遇上维塔利?维其奥斯卡斯这件事之外。
       突然,他说了一件很怪异的事情,这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托玛森小姐,你用过拐杖吗?’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把我弄迷糊了。接着我注意到他正看着涅夫斯基大街上一群行走的女人。当时已经是凌晨,天已经亮了。她们大概是下了夜班回家去。其中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她只有一条腿,拄着双拐走路。‘她们是女工吗?’我问他。
       ‘很有可能,’他回答,‘我们认识其中的一个人,她最近因为上街示威而被警方拘留。你们国家似乎允许甚至鼓励这种行为,但在我们国家,这是流氓行为。’
      我没有接他的话,他也没再说什么。然后我们到了阿斯托利亚宾馆。他在宾馆的前门处让我下了车,他坐在车里等我走进宾馆后才离开。
      那部镀金的电梯晚上是不开的。穿过大堂后有两部小的自动电梯,我并没有乘,而是走了上去。我在浴缸里泡了一会儿,那个浴缸是我用过的最大的一个。然后我就去睡觉了,我想强调一下,那是我最后一次双腿健全的睡觉了。”
      她挠了一下腿,脚尖对着我,隔着丝袜扭动她的脚趾。 “好啦,至少现在一双丝袜能比以前多穿一倍长的时间了。”她弯起左腿,把它搁在椅垫上。
      “第二天我去参观了海军博物馆,然后在涅瓦河的另一头逛了一下午。我坐上一辆有轨电车回宾馆,后来的事情我就不记得了。我在一家医院里醒来,我的右腿没了。右脚穿的鞋子、右脚穿的丝袜、我的右脚和脚趾,都没了。”
      “还很痛,是吗?”
      “是的。他们说在一年内我会感到不同程度的疼痛,也许时间会更长。”
      “我指的是你内心的回忆。”
      她愣了一下。“是的,不过我变了。当时,我并不感到很痛苦,这真有意思!我猜那时我把痛苦全都压在了心底,并强迫自己不要想太多。直到我回来后,我才释放了内心的悲痛。
      我醒来后所想到并询问的第一件事就是那天是星期几?我宾馆的房间怎么样了?我记得没过多久我又昏睡过去了,并梦见我用残肢踢足球,梦里的残肢要比实际的长很多。”
      “他们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吗?”
      “很明显我当时正站在电车尾部的平台上准备下车。路的前方有个弯道,电车突然倾斜,有人摔在我身上。不知如何车门竟然开了,也许是我推开的。接着我摔倒在后面轿车的车轮下。”
      “你的协调能力那么好,真是难以相信!”
      “但这的确发生了。现在我只能争取成为全加利福尼亚州最漂亮的独腿女人了。”
      晚餐后我们喝了几杯白兰地。喝了第一杯后就收不住了,连喝了好几杯。她说了第一天在医院时的情景,我能想象出她当时惊恐万分的表情。她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苏醒后,发现自己少了一条腿。她的眼睛向下看,只看见一张毯子平平的盖在一截残肢上,她原本以为这条腿能陪伴她走过一生,现在毯子上却找不到它的轮廓了。冷汗、尖叫,她不相信自己是清醒的。我还会睡着的,等我醒来时,我就已经到家了,我会嘲笑这个愚蠢的梦。当意识到这不是做梦后,她绝望的想移动脚趾、膝盖和脚踝。这可能是幻肢痛在作怪,她的腿仍旧有知觉,但她的眼睛和摸索的手怎么也找不到那条腿。她仍然不相信!她不停的哭泣和祷告。对于她这样的女人来说,她们的躯体一直都是诱人的资本,至少从心理上来说是这样的。
      天无绝人之路,现代医学似乎能极大的降低伤患的程度。至少象伊芙琳这样坚强的人,他们对生活充满了无穷的好奇,天上赋予了他们无比的自信心,所以无论如何也不会阻碍他们对事业和美好生活的追求。
      她第一次醒来时,麻药的效果还很强,所以她一无所知。第二次苏醒时,药效仍未消失,但她已慢慢的恢复了知觉。她想起了那场车祸,她已下意识的做好了思想准备,当她醒来时,她觉得自己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天她的主治医生来看望了她,并告诉她车祸的经过。他已行医多年,言行举止显得很有经验,这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是这家医院的院长,医院虽小,但医疗设备特别齐全。她后来才知道,他还经常在外兼职做私人医生。伊芙琳原本认为社会主义的苏联是不会有私人医生的。他说她还是很幸运的,距离她车祸发生地一个街区之外的地方正好有一辆救护车,所以毫无耽搁的将她送到了他的医院。为避免引起并发症,他果断的为她做了截肢手术,挽救了她的生命。他检查了她的残肢是否包扎完好,并让她记住了每天至少俯卧一小时的必要性,这样能防止残肢前端肌肉的永久萎缩,而且能避免残肢不可恢复的向前突出。
      下午的时候,她恢复了一些体力,便坚持要求回家。遭到拒绝后,她竟然从床上爬起来了。由于她过于低估了自己的虚弱,所以她差点儿昏倒。
      她住的这间白色病房非常干净,里面只有她一个病人,所有的东西都归她独自使用。里面有几张铺着软垫的白色人造革椅子,巨大的窗户能俯视到花园,窗帘是电动的,开关就在她床边的控制台上。病房里还有对讲机,能和护士房间直接通话。甚至还有一座穿衣镜,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照镜子了。那天下午,她开始想象衣柜里摆满了用于搭配各种衣服的不同颜色的拐杖、经过裁减适合她残肢长度的各种裤子和连裤袜,并幻想自己在化妆舞会上扮演独脚大盗朗?约翰?席尔维。
      最后,她想知道自己的医疗费用该如何处理,外国游客是否也能象苏联公民那样享受公费医疗。而她那个自称是十九世纪一位交响乐队钢琴家后裔的医生,只是态度和蔼、含糊其辞的谈到了一些有关外国游客的权利和两国之间的互惠协议,但至少她可以不用担心了。
      住院的第一天她就折腾了一番,所以剩下的大部分时间她只得乖乖的睡觉。到了晚上,她逐渐感到残肢上被割断的皮肤、神经以及肌肉所产生的剧痛,最后连注射镇静剂也无法减轻痛苦。这种剧痛是无法忍受的,疼得最厉害的时候是在晚上,或者是当她长时间保持某种姿势不动的时候。她很快就发现这种剧痛会逐渐减弱,而且当残肢上巨大的伤口愈合后,这种疼痛就会消失了。第二天,她积蓄了足够的体力,再次坚决要求起床。“那些护士不太懂英语,而我却假装不会说俄语,我觉得这一招很管用,尽管没有马上生效,但后来我还是得逞了。
      她们顺水推舟的推来了一部轮椅,而我却拒绝坐上去。为了威胁她们,我单脚跳着去上厕所,结果我刚跳到病房的门口,她们就投降了,并帮我拿来了一对拐杖。但没过多久,我就差点儿因为低估了身体虚弱,以及突然袭来的贯穿我残肢、臀部以及整个骨盆的一阵剧痛而再次昏倒。我还没来得及试一下怎样用拐杖,就不得不坐倒在床上。不过,我已经说服了她们。”
      “你最后还是学会了使用拐杖,习惯了之后感觉怎样?”
      “我根本不习惯用它们,但我只能用它们。如果你必须用它们来走路的话,那也没办法了。”
      “我想学习用拐杖有一套完整的训练程序吧。”
      “就算有的话,我也认为很傻。刚开始的时候,那些护士紧紧的跟着我,她们好象料到我肯定会摔倒一样。接着她们试图说服我去一个她们称之为康复室的地方,去学习如何上下台阶,再做一些体能训练,我却让她们别管我。”
      “你是否担心出院后人们会如何看你?”
      “不担心。我觉得自己看起来非常性感,特别是穿超短裙的时候。”
      说这些话是要有勇气的。虽然她所说的和我所想的并不完全一致,但她也并非是真的自欺欺人。她说话的口气有点儿狂,我也不清楚这是否与喝酒有关。到目前为止她所说的话都是真的,但她却想借此掩盖内心的犹豫。当我去上厕所的时候,她的眼睛里噙着泪水,也许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行动不便(不管她想用什么词来形容残疾),也许她对自己现在的样子感到痛惜,也许她意识到自己永远不会不引人注目了。
      但是她脸上重新出现了坚定的表情。她调皮的笑了笑,起身钻出包厢,拿起双拐,步履轻松的向女厕所走去,好像少了一条腿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大事。那个服务员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她的小腿和脚踝的外形堪称一流,她的膝盖和若隐若现的大腿既修长又圆润,而且非常匀称。她整条腿的轮廓更是能够吸引别人的注意。
      “她可真是个美人儿,连拄着拐都那么漂亮!”那个服务员说。我完全同意他的话。在回家的路上,我们驱车经过了轻柔、潮湿的大雾以及平静的峡谷。我坚持要把她的拐杖放进车子的后备箱,这次她没有反对。每当我用手指尖沿着她柔软的(XXXXX)轻轻滑过时,她都会用腿顶着我的腿。透过我的手指,我仍旧能感觉到她内心的紧张与不安。我答应自己,一定要帮她恢复做女人的自信心,但今晚不行。这是不能强迫的,而且我很肯定她自己也能行的。和她认识的人一起外出是一种不错的治疗方法。
      在开车回家的路上,大部分的时间里我们都默默无语,各自想着心事,她偶尔也会说一些她住院时的事情。回到她家后,她提到了一个人的姓名,因此我突然想更多的了解有关她车祸的情况,以及她是否发觉自己被卷入了什么事情当中。她提到了那个为她做截肢手术的医生姓什么——卡伽诺夫。
      “他的名字不会是尤里吧?”
      “我想应该是的。怎么了?”
      “我以前听说过他的名字。”
      “这怎么可能呢?”
      “我也记不清了,他好象写过一篇外科手术新技术的文章,纽约时代报或者某一本周刊杂志上刊登过这篇文章。算了,你还是继续讲吧。”
      “过了两天,我就完全改变了主意。我发现医院毕竟是个很理想的养伤的地方,所以我不会再想着逃走了,就好好在那里练熟如何使用拐杖吧。就这样,故事讲完了。”
我注意到她的这番话和刚才所说的有些矛盾的地方,但我没说什么。她也意识到了。
      “我所说的并不仅仅是拄拐行走,还有怎样拿东西,怎样铺床等等事情。出院后我只能回到那家宾馆了,至少那里还不错。卡伽诺夫医生叫别人把我所有的东西都送到了宾馆,他还不厌其烦的主动帮我联系机场询问那些丢失的手提箱的下落。
      ‘安心住在这里吧,只要你觉得舒服就好了。’他对我说,‘你瞧,这是一间很豪华的房间,很少有人能受到如此优待。不过话说回来,这也算不了什么。请不要客气。’
      一开始我每天都能看见他。他教了我一些使用拐杖的窍门,比如不要压住手臂的神经,这样我的手就不会感到麻木了。他检查了我是否能正确的用绷带包扎残肢。有一次,他看见我能熟练的穿衣打扮,并能灵活的坐在一张矮脚椅子后,他就让我去日光浴室见他的一个朋友。我已经恢复了许多体力,但与陌生人见面让我感到很紧张,我猜大概是怕难为情吧。”
      我又发现她说的话与先前的夸夸其谈有些自相矛盾。但伊芙琳没有停顿,继续说了下去。
      “我想推脱,但我肯定卡伽诺夫知道我在想什么。那座用玻璃围着的日光浴室在顶楼,那里能看见两条互相交叉的运河。她就坐在餐柜旁靠墙的餐桌前,一对红木拐杖靠在墙上。她的头发是金色的,长得很漂亮,有着斯拉夫人的典型特征,而且她和我一样,只有一条腿。她穿的袜子看起来很贵,脚上穿着一只乳白色的靴子。
       卡伽诺夫医生介绍说,她叫塔蒂亚娜?米科洛娃。他扶我坐好后就立刻告退了。她转过身脸对着我,面带着欧洲女人常用的那种迷人微笑。她说:‘欢迎来到这个妇女联谊会。’
       她被截肢的也是右腿。我们同时看着对方,并一起笑了起来。她的残肢比我的长。她拉了一下裙子,刚好遮住了她的残肢。‘太糟了,都是同一条腿。’她说,‘否则的话我们可以互相交换鞋子呢。’看到我有些莫名其妙后,她解释道:‘买了一双鞋子很可惜,会浪费一只。我们本该能交换多余的那只鞋。’我这才明白过来,笑了起来。
      她三十岁出头,穿着一件米色的时髦上衣,戴着一顶棕色的宽檐帽,帽边的缎带上钉着扣子,她的靴子上也有相同的扣子。要不是我们都失去了同一条腿的话,她简直就是我的镜像了。
      ‘卡伽诺夫医生告诉我,你不记得事情是怎样发生的了,我觉得你比我幸运。我很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曾经是一个空姐。在一次例行的体检中,她被查出小腿上患了骨癌。为避免癌细胞扩散而威胁生命,他们把她的右腿从膝盖之上切除了。你真应该见见她,如果我的外表有她一半迷人的话,我死也知足了。她为一家政府机构工作,经常抛头露面,且自信满满。见到她之后,我才明白用拐杖走路原来可以那么优美、那么潇洒。象她这样,我觉得她不是在使用拐杖,而是把拐杖穿在了身上。
      我们喝完茶后,她邀请我去外面散步,这是我的第一次。‘并不太远,我们就去医院附近的一个小公园。’
      当然了,我担心自己该穿什么衣服,而且我不知道卡伽诺夫医生是否让我去。
      ‘没关系的,是他让我叫你去的。你现在穿的衣服很合适,今天的天气很暖和,而你的残肢那么短,是不会露出来的,如果你担心这个的话。’她告诉我她还敢穿超短裙。‘如何打扮你的残肢才是最重要的。’”
      毫无疑问,伊芙琳依然是高度紧张的,她说话时过于焦急。尽管我确定她希望我去摸她,但每当我碰到她的时候,她的身体都会轻微的颤抖,就象一个年轻的艺术家首次在公众面前表演一样。
      我还有许多问题想问她,其中有不少问题是非常隐私的。我不得不承认,虽然我尽量的直视着她,但我的目光仍然被她裙子底下本该有条腿的空荡荡的地方所吸引。
      我知道关于尤里?卡伽诺夫医生的一些事情,我也知道哪些人可能和他有关系,但我决定先不告诉她。我得进行一番小小的调查。伊芙琳所牵涉的事情可能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第八章
      加利福尼亚秋天温暖的阳光穿过屋后的空地,洒入了卧室。伊芙琳醒得相当早,她感觉非常有精神,在床上沿着各个方向尽情的伸展肢体。与吉恩见面对她还是很有好处的。她坐在床上,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她看着自己的肩膀、手臂、(XXXXX)和脸,用手抚弄着头发。她掀开毯子,全身都感觉到了清晨的凉爽。
      她戴上胸罩,花了五分钟时间梳理头发,然后决定用弹性绷带包扎残肢。昨晚,她的残肢开始疼了,而且看起来有点肿。卡伽诺夫曾经说过,要过两到三个月后,残肢才会完全收缩,伤口的肌肉才会完全长好。现在算来已经差不多有那么长时间了,但她从来都不喜欢墨守成规。她从床上弯下腰来拿拐杖。
      哦,见鬼!!!她把它们放在哪儿了?它们不在床底下。她穿上内裤、一条长筒丝袜和吊袜带,并扣上丝袜。她已经把右腿的吊袜带剪断了。当她站起来时,这条左右不对称的吊袜带让她想起了西部电影中牛仔身上挂着手枪的腰带。她一边摇摇晃晃的扶着家具,一边单脚跳到客厅内。她没有看见拐杖,只好坐在沙发上。他妈的!她把它们扔哪儿了?
      他俩昨晚进屋的时候……,当然了,吉恩是把她抱进来的。她记得他说她没有了那条腿后,身体变得出奇的轻,这可真是最快捷的减肥良方啊!他们大笑着,她在屋子里单脚跳着到处蹦。她帮他冲了一杯可可,然后自己一个人来回扭动脚跟和脚尖,把杯子端进了客厅里。喝完可可后他们又喝了不少白兰地,聊了一会儿苏联的风土人情。然后,吉恩打开了收音机,他们彻底玩疯了,她还跟着几首摇滚乐跳起了舞。她的身体平衡掌握得非常棒。最后,吉恩亲吻了她,并把她抱进卧室。
      他俩谁都没有把拐杖带进卧室。它们还在吉恩轿车的后备箱里么?不,没在那儿。当他们把车子开到屋前时,吉恩先下了车,然后帮助她下车。当他把拐杖从后备箱里拿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单脚跳到了院外角落处的车库旁。她为何要去那儿?接着,吉恩把拐杖靠在车库的墙上,与她接吻。
      拐杖还在那里。见鬼!她感觉自己就象是光着身子一样,而她的衣服就在车库里。她站了起来,渐渐的感到手臂下空空的——她回家后那天晚上也有相同的感觉。自从它们变成她的……日常用品以来已经有几个星期了?而且已经……。幸好高大的树蓠将整个院子围住了,外面的人只能通过大门才能看见院子里面,而且天还那么的早,不太可能有人路过这里。如果她的邻居看见她,她该和他们说什么呢?
      伊芙琳回到了卧室,她穿上一件衬衫、一条牛仔布围带裙、和一只从衣柜下面那一排左脚鞋子里挑出来的运动鞋。
      吉恩打电话来的那天晚上,她就把这些左脚穿的鞋子单独挑出来了。那时她看着这些鞋子,回想起以前自己的右脚如何穿进去,回想起鞋子里散发出的汗味,回想起脱鞋时鞋子里面热乎乎的感觉。她突然想起如果自己装假肢的话,这些右脚的鞋子还是能穿的。既然她的胳膊和双拐已经替代了她的右腿,那这事以后再说吧,而且她现在不能拿着鞋盒。随后,她一边喘气,一边把右腿的吊袜带剪断,并决定把她所有裤子的右裤腿裁剪成能正好装进她残肢的裤袋,这样,她会感到自己的外表很整洁,不象一个瘸子了。如果她没有这样的衣服,她就不会想起那条不复存在的腿了。
      她摇了摇头,站起来,单脚跳到了前厅。她打开了前门,一步就跳下了四格台阶,她的腿弯下来减缓落地时的冲击力。站稳后,她飞快的跳到车库的侧面,从车库的侧门走进去,然后她还要打开车库的一扇前门,并确保外面没有人看见她,只要再往前跳两步,她就能拿到拐杖啦!到时候就算有人走进院子,她也不会感到那么尴尬了。她真糊涂,她早该买一副备用的拐杖了!她打开了车库的前门,外面没有人,她急忙跳了出去。但拐杖在哪儿呢?吉恩明明把它们靠在树蓠后、车库前面的墙上呀。真要命!她的眼睛顺着车库前面的墙与树蓠之间搜索了一遍,但没找到。她跳回到车库里,她觉得很奇怪,甚至有点儿担心。是小孩子搞的鬼吗?但是这条街上谁家都没有孩子呀。要么在她旅行的时候有带着孩子的人家搬了进来?除此之外,还有谁呢?要么是喜欢恶作剧的青少年?或者是捡破烂的人?——她觉得这个最有可能。
      这副拐杖算是卡伽诺夫送给她的礼物,象这样的红木拐杖价格可不便宜,她越想越沮丧。她的眼睛不停的在灰尘满地、昏暗朦胧的车库里扫视着,盼望拐杖能突然从暗处冒出来。可是除了一些园艺工具外,她什么都没看到。但是,她仍然抱着一线傻傻的希望,在车库里的几堵墙之间来回的跳着,将耙子和除草机搬开。由于没有拐杖的支撑,她已开始感到很累了。她的脸上渗出了汗珠,讨厌的眼镜也从鼻梁上滑落下来。
      她关上车库的前门,从侧门跳出来,往回穿过屋前的院子。她跳动的步伐不再那么平稳,显得疲劳而笨重。哦!还要跳上四格台阶才能打开前门,而且没有栏杆可以扶。她一格一格的跳上去,在打开房门之前,她把脑袋靠在门上不停喘气。客厅里有个女人安静的看着她,并说:“看起来你并不需要拐杖就能走路,是不是?”
      伊芙琳站在门口呆住了,她的手撑着门框,半开的纱门顶住了她的后背。她非常吃惊,而不是很愤怒,但火气正慢慢的往上窜。那个女人还在说话,而伊芙琳却开始认真的打量起她了。她坐在沙发上,好象这是她自己家的客厅。她的身材很魁梧——长得又高又结实,穿着一套方方正正的棕色衣服。她的腿很粗,她交叉着双腿坐着,显得她的腿好象是从特别夸张的摄影角度所看到的那样。她的双眼很凶狠,严厉的目光从她那高高的颧骨上直透而出。她有一张斯拉夫人的面孔,也许她是克罗地亚人,或者是塞尔维亚人。
         “……我的车开进这条街,却发现这是一条死路。我看见这里有一条小溪,就在你家的车库后面。我把车开回到公路上,在露天餐厅里喝了一杯咖啡,然后就把车停那儿了。接着我决定走过来看一看这条小溪。”
      “你是谁?”
      “我叫利文斯通,你们大概会称我为社区工作者,我为一家专职的康复机构工作……”
      伊芙琳的内心很矛盾,她是一个天生就很懂礼貌的人,但一想到此人未经允许就擅自闯入她家,她就越来越恼火。
          “……我所帮助的一些人不敢从他们的轮椅中站起来,不敢丢掉拐杖用假肢走路。而你,无需任何帮助,就能穿过花园,你的速度比一个没有残疾的人还快。”
          “我很高兴你没有说‘残废’两字,”伊芙琳说,“可以滚出去了。”
          “你说什么?”那个女人显得非常震惊,好象她以前从未听到过这句话。
          “滚出去!”
          “但是亲爱的,你是很有用的,你能帮助许多人。”“滚!”伊芙琳喊道,然后她让出了出门的路。“下次进别人家的时候要记得敲门。你是一个社工,我并不觉得意外,但你的脸皮也真够厚的。在我打电话报警前快滚吧。”
      起先那个女人似乎有些犹豫不决,但她想了一下,也许她决定以后再找机会。她走的时候,她的笑容和态度都很不自然。当她走到伊芙琳身边时,她直视着她的双眼。
      “我很抱歉冒犯了你。在我的家乡,如果房门没有上锁的话,人们是欢迎你进屋的。”
      伊芙琳想,你家乡的那些人实在太穷了,根本不敢叫你滚蛋,但她嘴上没说什么。她瞪着这个叫利文斯通的女人,她看起来好象还不相信有人居然会对她的训练有素表示怀疑。
      伊芙琳转身关上了门。当她走到树蓠后,伊芙琳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门口。那个女人正在街上,尚未走远。伊芙琳看着她走到了街道的尽头,并在拐角处转弯。够机灵的,这样我就看不到你车子的牌照了。伊芙琳转过身,慢慢的往回跳,她的腿已疲惫不堪了。哦,天哪,拐杖到底在哪里?这几格台阶本来是很容易走的。由于懊恼、筋疲力尽以及残肢的疼痛,伊芙琳流泪了。她很想坐在台阶上好好的哭一场,睡一觉,等睡醒后就会有两条腿了。
      别这样!她可以到屋里休息,上这些台阶她用不着爬。她的腿累得直发抖,但她还是强迫自己跳上第一格台阶。她稳住了身子,又往上跳了一格台阶,然后又是一格,还有一格。她的腿都快麻木了。她拉开门,抓住了房间里离她最近的椅子靠背,一步一步的挨近沙发并躺在上面,听见自己激烈的心跳声。她必须开始锻炼她的腿,加强腿部的力量!
      全身的疲劳反而使她保持着清醒。她试着靠看书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但刚看了几页就把书扔在了一旁。到外面买一份新闻晨报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但她却反复对自己说去不了。想到那个叫利文斯通的女人,她就感到很生气。拐杖为什么不见了呢?她强迫自己别胡思乱想。她仔细的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靠在上面站稳了,然后她活动了一下腿上的肌肉,肌肉仍旧很酸。她又坐回到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然后跪在地上,逼着自己手脚并用的爬进卧室。她爬到床上,打了个电话给吉恩所在的大学,他们估计他要到十一点才来。她又往他家打了电话,他同样不在。她躺下继续休息。
      该吃早餐了。昨天她订购了一些送货上门的商品,所以家里有现成的原材料。她扶着门把手、梳妆台、椅子靠背和桌角,跌跌撞撞的跳进了厨房。为了不让自己爬着登上门外的那几格台阶,她付出了超凡的努力,因此,她刚才爬进卧室看起来就显得非常狼狈了。她的手撑着橱柜和水槽,来回跳了几次,帮自己做好了咖啡、鸡蛋、培根和烤面包。
      她又给吉恩打了一个电话,还是没人接。如果没有他的话,她怎么才能买到另一对拐杖呢?别人是在哪儿买拐杖的呢?最后她在黄页上查找药店的电话。她给一家登广告说能提供送货(XXXXX)的药店打了电话,他们答应中午之前就送来。他们还告诉她一个旧金山的电话号码,以便她想定做拐杖。
      她躺在床上等他们,但又闲得无聊,她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改她的裤子。正在她翻抽屉的时候,电话铃响了,是吉恩打来的。她问他昨晚走的时候是否看到靠在车库门上的拐杖。“你问我看见了么?我可不会让你离开拐杖的,我把它们拿进来了,就放在客厅的沙发上。我走的时候你已经睡着了,所以我就没有吵醒你。”


第九章
苏联,列宁格勒
      刚开始的时候,伊芙琳还惦记着要去河内出差的事。在医院住了三天后,她才完全明白自己的身体有多么的虚弱。卡伽诺夫对她说过,在一个星期内她不可能起床走动,更别说按时去河内了,此时她才相信他的话。然而,尽管她的身体非常虚弱,还要忍受着伤口的剧痛,她仍旧幻想着自己能奇迹般的快速康复,及时赶到河内。当然了,这是不可能的!这可比伤口完全愈合所花的时间要长得多。而且,听卡伽诺夫的语气,她老是怀疑如果自己非要出院的话,就会发现去河内的签证已经被注销了。幸运的是,她既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去验证这种设想是否属实。
      然而,如何与远在桑尼维尔的丹?巴拉克取得联系倒的确是一桩要紧的事。她原本打算去河内之前,在列宁格勒和莫斯科分别待六天的时间。她在列宁格勒的第一天,就在涅瓦河旁遇上了那个叫维塔利?维其奥斯卡斯的男子,随后就去基洛夫剧院观看了歌剧《戈凡西奇娜》。第二天她就失去了右腿。在医院住了三天后,如果她还想按计划继续去河内出差的话,那只剩下一个星期的时间了。
      就在她住院的第三天,她意识到苏联与西方国家之间并没有看得着的铁幕(即苏联与西方国家之间并不是完全隔绝的),所以与丹联系并不是不可能的事。丹也许还来得及派其他人代替她出差。卡伽诺夫派了一个会说英语的护士照顾她,此时伊芙琳仍然不承认自己懂俄语。伊芙琳询问这个护士是否能安排让她打个电话给美国。
      “你必须等卡伽诺夫医生回来。今天他不在。不过别担心,他早就通知了你的老板,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在镇静剂的作用下,伊芙琳仍旧昏昏沉沉的,所以她没有怀疑卡伽诺夫是如何知道她的老板是谁。在接下去的一个星期里,她也没有机会知道此事。
      就在第二天,当她得到她的那对拐杖后,她眼睁睁的看着它们靠在她的床边,她不想再逃出医院了。她开始放松,慢慢的养伤了。她的体力和耐力就这样与日俱增。同时,镇静剂的效力逐渐减弱,伤口的疼痛也慢慢加剧了。每当她拄拐行走超过半小时,她的残肢就会浮肿,让她感到非常的痛。但是她坚持住了,在护士们和卡伽诺夫的鼓励下,她拄拐行走的时间日益增加。她在医院的走廊里散步,和护士们聊聊天——这时她终于承认自己会说俄语了。有些常用的话已经不能再用在她身上了,她却以此开玩笑,比如她突然想到“不能双脚站得太久”,这句话必须得改成“不能一只脚站得太久”了,反正意思差不多。还有“拄拐站着”,或者“单脚站着”等。她和护士们调侃着拿这些话与俄语中类似的语句做比较。
      在她与塔蒂亚娜?米科洛娃初次见面的前一天,她就对自己整天躺在病床上感到很厌倦,她还很不喜欢医院里给病人穿的那种病袍。她问护士要她的手提箱。
      “你不需要手提箱,”那个会说英语的护士说,“我们把你所有的东西都放进了衣橱和梳妆台。”接着她打开了橱门,给伊芙琳看吊在里面的衣服。伊芙琳马上注意到她的鞋子并没有一双双的放在那里,而是左脚和右脚的鞋子分成两堆单独的放。她拿起一支拐杖,指着那堆右脚的鞋子说:
      “我想我以后不会再穿它们了。”
      “为什么?你可以留着它们,等你用假肢的时候可以再穿的。”伊芙琳含糊的咕哝说:“这个么……”
      “现在,在苏联和美国,每个人都用假肢的,”那个护士坚定的说,“我们生活在现代社会里。戴上假肢,人们的活动能力就会更强。你也想变得更灵活吧。”
      伊芙琳笑了。“难道我用拐杖就不能变得灵活吗?活动能力靠的是脑子,而不是腿。”
      “你不许那么说。”她说的话显得很认真。“否则我会告诉卡伽诺夫医生,到时候他会说服你的。”
      后来伊芙琳才知道卡伽诺夫医生根本不会那样说,相反,对于伊芙琳那么高的截肢部位,他好象并不赞成为她安装假肢。
      当那个护士离开后,她就开始翻看衣橱里的衣服。她的衬衣和上衣已经被熨烫过了,其它的衣服也被烫平了。不错!她当然不能再抱怨他们缺乏细心周到的服务。她很想知道比这更大的综合医院的服务是怎样的,这些医院对待苏联公民和外国旅客的服务又有何不同。迄今为止,在走廊里散步的时候,她只碰到很少几个其他的病人,她和他们也只彼此微笑示意而已。
      我的照相机!她朝着梳妆台走了两大布,将拐杖靠在墙上。她第一次感觉到单腿站立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平稳。这算是自然界的一种补偿吧。她慢慢的用一条腿往下蹲,尽量不让自己尚未愈合的残肢碰到地面,然后把最底下的抽屉拉开。她的几部照相机都放在抽屉里,胶卷也都在。她翻看了梳妆台其余的地方,发现她所有的东西都整齐有序的放在那里了。
      她站了起来,感到自己的腿有些麻木,她将双手撑在梳妆台上,完全体会到拐杖是不可缺少的。她腿上的麻木感消失了,她向着窗口走去。窗外传来远处汽车的声音,还夹杂着附近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她感到自己的精力异常充沛,并决定先换身衣服。
      她梳了一会儿头发,接着挑了一件灰色的绒线套衫和一条高出膝盖十五公分的喇叭裙。她穿上一条棕黄色的长筒薄丝袜和一只咖啡色的平底鞋。她在镜子前照了五分多钟,撑着拐杖摆出不同的姿势。她被自己的全新形象吸引住了,她并没有感到自己有什么难看的地方。她来回转动着脚尖,将拐杖一会儿抬高、一会儿放低,一会儿斜撑着拐杖,一会儿又将双拐用一只手拿着,张开胳膊将它们斜斜的举起。最后,她迈着轻松的步子出去散步了。
      在走廊里她突然感到了幻肢痛,残肢上被切断的神经正在欺骗着她的大脑,她感觉自己正拖着那条膝盖僵硬的并不存在的腿在地上走,刚才轻松愉快的感觉立刻被幻肢痛搅散了。在这之前她根本不知道幻肢痛是怎么回事儿。她在走廊里来回的走,但幻肢痛并没有消失。她回到了自己的病房,再次瞪视着镜子中的自己。这回她能完全清楚的看到自己的右腿肯定是没有的了。变成一个少了条腿的人反而让她有种怪异的新奇感,因此她刚才照镜子的时候才会被自己的单腿形象所吸引,尽管她忍受着肉体的疼痛,却在撑着双拐时有某种愉悦的感觉。拐杖象是一种新的玩具、新的汽车一样。就象学校里的孩子们,当他们发现某位同学摔断了腿,都会忍不住上前试用他的拐杖一样。但是幻肢痛却把这种感觉完全驱散了。既然这条腿明明在那儿,当初为什么要把它锯掉呢?她想把那只不存在的脚踩在地板上,她真的这么做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穿透了她的残肢,她痛得差点晕过去了,但是幻肢痛却消失了。她精疲力竭的坐在皮椅上。
      第二天,当她和塔蒂亚娜?米科洛娃一起去公园的时候,她就象个从未见过世面的少女那样紧张,她希望截肢后的初次外出不要有人见到她们。“今天的天气真好,”塔蒂亚娜?米科洛娃说,“气温有二十三摄氏度,湿度也很低。”伊芙琳不懂怎样将摄氏度快速转换成华氏度,反正也没什么关系。医院面向着大街。她们穿过了一间很小的接待室,经过一个似乎与塔蒂亚娜?米科洛娃很熟的友善的门卫,然后从医院的大门走了出去。伊芙琳小心翼翼、步履缓慢的走着,而塔蒂亚娜?米科洛娃却轻松自如。伊芙琳第一次从外面看到这所医院:黄色而略显陈旧的外观掩盖了内部灿然一新的现代医疗设施。大街上其余的楼房也大同小异,都是些十八、十九世纪的建筑物,从外观上看根本猜不出这些房子是干什么用的。
      “其中的一幢房子是所学校,”塔蒂亚娜?米科洛娃说,“其它的房子大部分都是民宅,你们是怎么说的——公寓?”
      这条大街很宽,能够容纳八条车道,但伊芙琳不记得自己曾看到有车从这条大街上开过。人行道上空无一人,砾石的路面坑坑洼洼的,似乎是条荒废的马路。她们所在的街区很长,所以她们没有走到尽头,而是在半路上的某处转进了一条公园小道。
      刚开始的时候,伊芙琳没有问什么问题,也没有过多的留意周围的景色,外出散步让她感觉太开心了,甚至是激动万分。她们沿着刚涂上黑漆的陈旧的铁栅栏行走,栅栏的另一侧看上去象是一座荒废的园子,里面长满了杂草、野花和灌木丛,郁郁葱葱的惹人注目。穿过铁栅栏和灌木丛,她能偶尔瞥见几座雕像和干枯的喷泉。伊芙琳基本上只留心自己脚下的路,偶尔向塔蒂亚娜?米科洛娃看上几眼。起先她俩并排而行,边走边说笑,设法保持速度一致,并避免将彼此的拐杖缠在一块儿。接着,伊芙琳为了给一个戴着假肢、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中年妇女让路而落后了几步,那个女人走路时,她的那条好腿抬得很高,这样就能让那条木头假腿从身体外侧往前迈出去。
      “看见她的假肢么?高位截肢后再用假肢就显得很不方便。”塔蒂亚娜?米科洛娃放慢了速度,让伊芙琳跟了上来。当她俩找地方坐下后,伊芙琳询问这条大街为什么被荒废了,她还问卡伽诺夫经营的是哪种类型的医院。
      “现在是夏天,而且这附近本来就不热闹,所以街上没什么人。各国的游客,包括苏联国内的游客,都去旅游景点了。我们国家有许多人都外出避暑了,由于房屋重修的缘故,大部分的房子都没人住,人们都被安排住进了其它的公寓。大楼的内部被拆除,然后在旧的楼壳内建造新的房间。在列宁格勒,我们对城市的传统风格感到非常自豪,所以我们不改变建筑物的外观,只对它们的内部进行改造。
      医院么?这是一家普通的医院,只不过规模小了些。”她和这座医院有什么关系呢?原来她自己的腿也是在这家医院被截肢的。当卡伽诺夫需要的时候,她就会来帮助那些刚截肢的病人。
      她们刚才所在的公园其实是铁栅栏后面一块荒地的尽头,并经过了人工养护,而那块荒地看起来也是原先就规划好的,蜿蜒其中的曲折小路也保养的很好。伊芙琳问塔蒂亚娜是干什么工作的。她在文化部上班,负责与交响乐团管弦乐队、民间舞蹈团体等的艺术家们进行联络,她还为国家庆典活动安排各种节目。
      “我得到这份工作后不久就开始用假肢了。戴着它又热又粘,走起路来非常慢,而且,裙子也显得短了,所以在别人面前,我宁可只有一条腿,也不愿露出那条膝盖大腿与真腿很不般配的假腿。我让一个画家朋友在假腿上画了一条黑色长筒丝袜,然后在里面塞满了泥土,种上了花。当学会如何提东西后,我自己就能毫不困难的提着一个大型打字机。你会发觉用拐杖走路更快、更安全、能让你感到更轻松自如,而且当你学会优雅的拄拐行走后,看上去也就更漂亮了。你还会发觉你和我其实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双腿健全的女人更迷人,她们比不上我们的。男人有种天性,大部分的男人都会对我们着迷的。”
      她们没在公园里待很久。塔蒂亚娜还有个约会,她将伊芙琳送到了医院门口。她高兴的说她很快会再来看望伊芙琳的,然后她就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伊芙琳相信不久之后自己也能那么轻松优雅的走路了。
      她并不感到很累,而且幻肢痛也没有出现。她朝着医院的前门慢慢的走去,她的步子还是那么的艰难。有个她并不认识的接待员用俄语向她打招呼:
      “托马森小姐,有两个电话找你。你可以用你自己楼层的那部电话。”伊芙琳接过了纸条,但她却不认识上面手写的俄语。她让那个护士读给她听。
      有一个电话是艾夫罗佩斯卡亚宾馆的比阿特丽斯?翁格尔打来的,她从未听说过这个女人。另一个电话则是民警地区办公室打来的。
      她先给民警办公室回了电话,他们希望询问她有关车祸的事情。他们既可以到医院来见她,也可以让她在伤好后去办公室找他们,因为这事不是很急。她选择了后者。
      比阿特丽斯?翁格尔留给她的电话号码无人接听。那个会说英语的护士告诉她不必打电话给宾馆的前台。“每个房间都有自己的电话号码。”

wwuaimu 发表于 2019-9-11 21:45:54

谢谢大神的支持,太给力了!

tu2377 发表于 2019-9-12 11:43:11

第十章
      伊芙琳独自一人去艾夫罗佩斯卡亚宾馆,卡伽诺夫不仅同意了,还鼓励她这样做。“你现在的体力已经够好了。我给你准备一辆出租车,接送你来回,但你在那儿不能超过几小时。塔蒂亚娜告诉我你拄拐行走的能力已经完全没问题了。”
      “我觉得她对我观察得没那么仔细。”
      “塔蒂亚娜?米科洛娃是个观察力非常敏锐的女人。”
      伊芙琳终于打通了比阿特丽斯?翁格尔的电话,比阿特丽斯自我介绍说她是河内访问代表团的一名成员。她没有提到伊芙琳的车祸,只是问是否能见到她。然而,她知道应该打电话到医院找伊芙琳,而且她现在在列宁格勒,而不是莫斯科,所以她很可能知道事情的真相。
      伊芙琳没有问她打电话来是为了何事,卡伽诺夫正好就在旁边。伊芙琳与他商量了几句后,就答应与她见面。
      尽管她没有几套衣服,但她却花心思打扮了一番。卡伽诺夫叫了辆出租车,当她走出医院时,车子已经停在那里等她了,卡伽诺夫和那个会说英语的护士看着她坐进车里。到了艾夫罗佩斯卡亚宾馆后,出租车司机搀扶她下车,并把她的双拐递给了她。当然不用担心车费,卡伽诺夫医生早已经付好了。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气温凉爽的好天气,湛蓝色的天上飘着几朵小云。他们的车子驶过了好几条运河,河岸上围着石栅栏和铁栅栏。车子跨过了运河上的拱桥,桥上装饰着镀金的老鹰和前腿腾立的骏马雕像。有几条运河非常宽,河岸两侧种满了树,岸上有几座外形略显弯曲的建筑。其它的运河则比较窄,河的两岸各有几座黄色的建筑物,这些建筑物的顶楼之间用横跨运河的封闭过道连接。出租车司机介绍说,柴霍夫斯基的女英雄莉萨就是在其中的一条运河上投河自尽的,它正对着宽阔的涅瓦河。他们的车驶入了皇宫广场,广场上有许多游客,他们正呆呆的看着冬宫。他们的车子从广场穿过参谋部大楼的凯旋门,驶入了涅夫斯基大街,这是列宁格勒第五大的一条大街,同样是热闹非凡。这时伊芙琳想起了那天黎明,亚瑟?伊尔曼曾用手指着一个只有一条腿的女人,就是在大街上的这个地方。他当时为什么问她那个问题?他们的车子转入了布罗德斯基大街,在爱乐协会的街对面停下了。爱乐协会的门口张贴着热忱期待贝西伯爵光临的宣传报。他们来到了宾馆的前面,此时伊芙琳却一点儿也不紧张。
      她正关心着是否能安安稳稳的走过人行道和宾馆的大堂,千万不要摔交。事实证明这根本不用担心。她问门僮怎样去比阿特丽斯?翁格尔的房间。她按照门僮的指示,穿过并不太拥挤、镶着深色墙板的大堂,乘电梯来到三楼。每个人看她的眼神好象都特别的平常,她事先有些害怕人们会盯着她看。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必要向比阿特丽斯?翁格尔解释或者道歉,并不是为了她现在的外表,而是为了她的行动不便——这是因为她有点儿心虚。她敲了敲那个女人的房门。
      比阿特丽斯?翁格尔和她寒暄了几句,当伊芙琳坐在那张绿色的安妮女王式沙发后,她就接过了她的双拐,把它们放在了房间对面的角落里。这个举动让伊芙琳感到很不安。拐杖离她那么远,这甚至让她感到有些惊慌,但她嘴上没说什么。
      比阿特丽斯?翁格尔身高五英尺五英寸左右,身体非常强健,留着淡黄色的短发,灰色的眼睛,浓密的淡黄色眉毛。她上身穿着一件棕黄色的短衣,很显然,她并没有戴胸罩;下面穿着一条浅褐色的及膝短裙,脚上穿着棕黄色的短袜和休闲鞋。从她左侧嘴角至下巴有一条又细又淡的伤疤,这显得她的笑容有些僵硬和不自然,更突出了她那双灰色的眼睛。
      “我明天必须赶到莫斯科,与代表团的其余人见面。我是应巴拉克先生的请求来列宁格勒看望你的,并且他托我转告你什么事情也不用担心。你在这里待多久都可以,直到你完全康复,而且,你还可以顺便游玩一下,呃,我的意思是说等你的伤恢复到可以四处走动之后。他说完全随你的便。”
      “你怎么会认识丹?巴拉克?”
      “我们认识了好几年了。自从约翰逊上台后,我曾经参加了不少学生运动、行动委员会以及一些联盟,诸如此类的组织。先让我为你叫些吃的和喝的东西吧,他们这儿有城里最好吃的糕点。吃些蛋糕和咖啡怎样?”
      伊芙琳并不想吃,但她一直呆呆的望着那个女人的伤疤嘴,象是被催眠了一般,所以她没有拒绝。比阿特丽斯?翁格尔拿起电话,她说了好几遍自己想要的东西,直到她说的英语被听懂了之后,才显得满意了。
      糕点和咖啡送来了。她们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谈论了一些共同关心的时势。比阿特丽斯?翁格尔看起来既不对伊芙琳的车祸感到意外,也不觉得有何兴趣。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伊芙琳住院的原因要比手臂骨折严重得多。
      她们喝完咖啡、吃好蛋糕后,比阿特丽斯?翁格尔说苏联所有宾馆的房间里都装有窃听器,她嘲笑那些倒霉的苏联特务只能听她们闲聊。伊芙琳咕哝了几句,这不会是真的吧?比阿特丽斯?翁格尔笑了,她说这可能不是真的。她说今天的天气那么好,她真不愿意待在屋子里,也许伊芙琳也是这么想的,特别是她在医院里关了那么久之后。她说半个街区外的艺术广场上有一座很漂亮的花园。
      她们为什么不慢慢的走到那个花园去欣赏一下列宁格勒的风景呢?她们还会有多少次机会能再好好的看看列宁格勒呢?
      伊芙琳本想说她可能会影响比阿特丽斯?翁格尔走路的速度,但她还是同意去了。那个女人走路的速度与伊芙琳完全保持一致,而且看起来不象是在故意放慢脚步。伊芙琳突然意识到自己行走的速度已经比她与塔蒂亚娜散步时快得多了。实际上,她和比阿特丽斯?翁格尔的行走速度已经超过了路上那些走得慢的人了。
      她们坐在一条离普希金雕像三十或四十英尺远的长椅上。比阿特丽斯?翁格尔指着远处的一些建筑物——交响乐团大厦、苏联国家博物馆。
      “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那里珍藏了许多列宾的作品、罗列赫的收藏品,以及本世纪初一些非常吸引人的实验作品。”
      “你看过了吗?”
      “那里很近的,今天早上我找了机会去看了一下,你肯定会喜欢的。好了,下面才是我真正想说的:刚才我说我的房间被窃听的时候,我并不是在开玩笑,很有可能是这样的。可能有很多人对我做的事情感兴趣,比如去河内。而且据我所知,他们已经翻过我的行李了。”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你知道是谁干的么?”她先把她的拐杖拿到一旁,现在又信口开河。伊芙琳对这个女人产生了敌意。
      “我不知道。调查局,苏联内务部,反正都一样,也许他们都有份吧。但更象是调查局,这是他们惯用的手法。我曾经突发奇想,他们可能同时召集了在哥本哈根的人员,让他们仔细搜查我的行李,然后递交了一份联合报告。”
      “我的行李也被耽搁了。”伊芙琳主动说了出来。
      “我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他们也就这几手。现在言归正传吧。”
      比阿特丽斯?翁格尔似乎认为这些事都很正常,也许因为这个,才让伊芙琳感到很不安。她非常直接的对伊芙琳说:“我想让你在这里见几个人,这实际上是在帮丹?巴拉克的忙,他要你记住他们对你说的所有的话,等你回去后再把这些话全部写下来。”
      对此伊芙琳感到更不爽了。“听起来这好象是违法的。我可得讲明白了,我根本不想做任何违反当地法律的事情。”伊芙琳的残肢开始感到一阵很不舒服的抽搐,缠着的绷带也开始刺痛她的残肢了。比阿特丽斯?翁格尔点了一支香烟,然后递了一支给伊芙琳。伊芙琳没有要,她把将身体的重心移向了另一边。
      “这也算不得是违法。你知道这里有许多人,比如艺术家,知识分子等,他们觉得没有充分的人身自由。他们不能发表自己真正的见解,他们不能离开这个国家。你只要记住他们所说的话就可以了,当你回去后再写下来。”
      “就算我同意了你的要求,我也不能去拜访他们,更何况我根本不同意。”比阿特丽斯?翁格尔还没有说完,伊芙琳就打断了她。那个女人忍着没有发火。
      “你根本不必去访问任何人。有一个委员会,那里的人对游客的福利待遇很感兴趣,他们会去医院探望你的,到时候记住他们所说的话。”
      “我想卡伽诺夫医生是不会允许他们来看我的。”
      “他知道这件事。”
      “要是我告诉他这些人来的真正目的呢?”
      伊芙琳不知道怎样正面迎击比阿特丽斯?翁格尔,只是试探性的打几下冷枪,但这似乎不能扰乱她。她到底是谁?特务么?伊芙琳开始厌恶她了。
      “别胡思乱想了,”比阿特丽斯继续说,“卡伽诺夫医生非常清楚他们为何而来。”
      “这意味着你、丹?巴拉克和卡伽诺夫医生都是某个组织的成员了。这样的话,我更不会和你们搅在一起了。你们的这个组织到底是干什么的?我想我有权知道。”
      “没这个必要。如果真的象你所想的那样,有这么一个组织的话,你应该考虑一下,就算你回国后,你也可能逃脱不了与这个组织的干系。”
      “那我就冒一次险吧。”伊芙琳感到非常不舒服——她感到全身又热又痒,还很愤怒——她只想离开比阿特丽斯?翁格尔和这个花园。
      “随你的便,”那个淡黄色头发、灰眼睛、微笑的比阿特丽斯?翁格尔用留着伤疤、极不对称的嘴巴冷冷的回答,“但你最好按照我所说的去做,你又不会做错什么事情,而且他们又不是审讯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如果你听听这些人所说的那些不得不说的话,我肯定你会改变想法的。”
      “我要走了,”伊芙琳说,说了这句话后她感觉好多了,“为什么我就不能接受审问呢?事实上,我干么不去民警办公室呢?他们还等着我汇报我出车祸的那件事呢。就在发生车祸的前一天,我还和他们的一个警官聊了很久,他对我非常友好,所以我相信他会听我的。”
      “你当然能这么做,但你要考虑到两件事。第一,你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也许你的所作所为会背叛你自己的国家。第二,那个侦探是不是叫亚瑟?伊尔曼?”
      伊芙琳不禁全身打了个冷战。比阿特丽斯?翁格尔继续说道,“你也不必回答我,我知道他就是。”她说话的语气变得又刺耳又恶毒。
      “他是中心城区的探长。你应该想一下,假设你根本不该和他这样的人谈话。如果你知道有多少政府官员支持我们做法的话,你会感到很吃惊的,你可能永远不知道你在和谁说话。现在我必须走了。”
      比阿特丽斯?翁格尔直接站了起来,留下伊芙琳独自坐在长椅上。
      伊芙琳一动不动的坐着,任由阳光笼罩了她全身。天气渐渐的变得潮湿,一点儿风也没有。最后她拿起她的双拐,用手握住把它们靠在自己的右肩上。她的双眼茫然的瞧着前方。她能听见远处传来的用俄语说的话,是孩子的声音。“看,妈妈,她只有一条腿。”“嘘!瓦力亚!你以前看见过一条腿的人的。”
      “她是不是经历过战争啊?”
      “指指点点的可不礼貌!”
      伊芙琳视而不见,她身上感到粘乎乎的,穿着丝袜的腿觉得很闷热,她很想走到河里去。她的残肢变得很疼,静坐的时间太久了。如果走得太远的话,她的残肢可能会更疼。她也不知道自己需要出租车的时候,是否能叫到一辆。她站起来,把双拐架在胳膊下,向停在艾夫罗佩斯卡亚宾馆前的那辆出租车走去。拐杖的腋托让她的腋下感到很不舒服。当她回到医院后,她就可以用海绵沾水擦身了。


第十一章
      那天晚上非常难熬,她遭受了她从未想象到的疼痛,她残肢上每块被切断的肌肉、静脉和动脉就象牙齿暴露的神经。不知为何,卡伽诺夫医生吩咐护士只给她注射非常少量的镇静剂,所以她根本不能安稳的入睡。这点儿镇静剂似乎反而令她痛苦不堪,当药效造成的麻木感逐渐消失后,立即带来了剧烈疼痛。她对着墙壁撞击自己的脑袋,以免疼得大声尖叫。一个护士闻声赶来,她将她搀起来,扶着她在走廊里走,疼痛终于减缓成了隐隐的抽动。“你现在躺下吧,坐着也行,你可以看一会儿书,如果疼痛加剧的话,我们就再去走走。”但是卡伽诺夫命令不准再注射镇静剂了。伊芙琳冲着那个护士喊叫,让她给卡伽诺夫医生打电话。“噢,不!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天晚上她又在走廊里走了两次,当第二天早晨卡伽诺夫医生来看她时,她已经彻底精疲力尽了。她想用比阿特丽斯?翁格尔所说的话与他当面对质,她想对着他吼叫,抗议昨晚他对她的折磨,她想要他好好的解释。但是她是在太累了,也许等到下午或第二天早上再说吧。她迷迷糊糊的听见他说她可以出院转为门诊病人了,这样她能康复得更快。她要住到别人的家里,他将内丽?古蒂诺瓦的情况介绍给她,她是个职业的合唱团歌手,并在各家医院当义工,受过护理训练。当他离开时,伊芙琳还不能确定他刚才的探视是不是一场梦。
      刚过中午,内丽就到了,这时伊芙琳刚换好衣服、吃好午饭。她是个矮小健壮的女人,三十岁出头的样子。她穿着一身套装,走起路来象一只快乐的山鹑。她的名字内丽听起来不象是俄语。
      “当我出生的时候,我的父母正沉迷于英语小说,所以我的名字来自于曼厄姆或高尔斯华绥的小说人物,内丽是我的真名。我们走吧,”她说,“最好现在就走,医院会把你的东西送过去的。”
      她们乘出租车来到了内丽的公寓。她的家在哲尔亚波瓦大街上,这是一条宽阔而拥挤的大街,被一条树荫遮蔽的人行道一分为二,人行道上星星点点的分布着许多长椅。她家的大楼正对着列宁格勒百货大楼,能看见里面川流不息的顾客。哲尔亚波瓦大街位于莫伊卡河与格里波耶多夫运河之间,毗邻涅夫斯基大街最繁华的地方,它曾经是列宁格勒富商的演艺中心。大街两侧大部分五层楼高的房屋都改造成了公寓楼,而百货大楼这一侧紧靠着涅夫斯基大街的那幢楼里却有一座流行音乐厅。百货大楼对面那些房屋的底楼都是些书店、音乐商店,再过去一点儿,就是些肉类、鱼类市场、蔬菜水果店、面包店以及乳品店等。内丽家的大楼是幢十九世纪的建筑物,从前是一个芬兰商人的寓所,旁边就是一座芬兰教堂,这座教堂现在已经关闭了,政府打算把它整修为一座博物馆。在教堂和她家之间,整天都有一大群人排着弯弯曲曲的队,购买售货亭里的啤酒解渴消暑。靠内丽家这一侧的街上,有一幢房子里有个射击场。
      她们走进了内丽家的大楼。打开前门后,里面就是阴冷、昏暗的石头楼梯。“每一次可以跨两格台阶,”内丽建议说,“就此一段楼梯而已。”这让伊芙琳想起了陀斯妥也夫斯基小说中罗斯科尔尼考夫所住的那种楼,她把这个对内丽说了。
      “你说得很对。尽管这些楼房有时并没有现代的便利设施,但所有我们这些疯狂的列宁格勒人宁愿住在这种房子里,也不愿住进政府正在建造的那些现代化大楼里。”
      她们走进了内丽家。她家有两扇巨大的门,两扇门之间有三英尺左右的间隔,外面的那扇门上包着黑色的铁皮。“为什么有两扇门?”伊芙琳问道。
      “到了冬天,就会比较暖和。别问我为什么包着铁皮,我搬来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也许铁皮后面有隔音隔热的材料吧。”
      走进她家后,才发现她家里一点儿也不阴暗。她家那些房间很大,甚至连纽约的许多别墅也比不上。宽敞的门厅右侧有一间很大的、光线很好的厨房,大约三百多平方英尺的面积,里面有冰箱、电炉、一台巨大的二十七寸电视机、一张桌子和四只椅子。透过两扇巨大的窗户,能看见大楼后院大树的树梢,窗子底下是一座很长的窗台,上面摆着许多不同的盆栽。门厅的前端是一个足足有三十英尺长的客厅,它的光线不如厨房那么好,客厅的远处放着一架斯坦威三角钢琴。客厅的右侧有一扇移门,里面就是卧室了。卧室有二十英尺长,比客厅稍微窄一些。卧室里有一张双人床,床的一边有一个衣橱和一个梳妆台,另一边有张桌子。所有房间的天花板都有十五英尺高。除了一些深色的木制品外,整套公寓的油漆都是采用浅色的,所有的家具陈设在伊芙琳看来,都是苏联相当实用而现代化的货色。家里没有浴室和热水,只有一间很小的厕所,厕所内靠着门厅的角落里有一个拉链式的抽水马桶。
      “实际上,我们列宁格勒人住在这些美妙的老式楼房里是要付钱的。尽管如此,很少人因为没有热水而搬走。两年之内,所有的房间都会有热水和浴室了。”
      “你为什么不装一个热水器呢?如果大家把一起凑钱的话,就能让大楼管理员帮你们装了。”“列宁格勒没有一幢大楼装热水器。所有的大楼都能连接到中央热水厂,只要经过适当的设计规划,用不了多久就能装好所有必需的管道了。我可无所谓,况且我曾经在一所现代化的公寓里住过,但那里离市中心太远了。这根本不是问题,我家的街区上有一所公共浴室,如果你想去的话,我们随时都可以去。现在你想吃饭了么?我已经全部准备好了,只要烧一下就行。”
      伊芙琳本来有一肚子的话想说,这个安排来得太突然太快了。她也许会成为内丽的负担。内丽有多余的房间吗?她会妨碍到内丽吗?现在看来这似乎都是多余的了。
      那个比阿特丽斯?翁格尔——情报员,不管她是谁——和她的委员会怎么办?她已经不在医院里了。卡伽诺夫难道就是为了这个才让她出院的吗?要不卡伽诺夫会叫他们来内丽家吗?内丽是那么的热情友好。她想和她讨论此事,但内丽是卡伽诺夫的朋友,她敢和她说吗?
      伊芙琳同意吃饭。晚饭有肉饼——这是苏联人的叫法,种植了三天的莳萝泡菜,和草莓一样甜的西红柿,以及乔治维娜葡萄酒。当然不能少了餐前的香槟酒,还有贵客来临时才拿出来招待的鱼子酱。
      “除了用外汇,现在很难再买到鱼子酱了,对苏联老百姓来说,外汇也不容易弄到。鲟鱼都游到伊朗去了。“
      伊芙琳坚持不想吃鱼子酱。
      “不,”内丽打断了她的话,“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让我们庆祝一下你出院了,客气有什么用?让你看看我们是怎么吃鱼子酱的。”她将一片白面包上的黄油涂开,然后大方的抹上整整的一大粒鱼子。
       伊芙琳很享受的吃着。在经受了医院的枯燥无味和与比阿特丽斯?翁格尔的会面后,她觉得和这个又说又笑的内丽在一起非常开心。不管她和卡伽诺夫医生有什么关系,看起来都无关紧要了。
       也许内丽并没有牵涉其中。卡伽诺夫是一个医学专家,对于她这样一个远在异国他乡的外国人来说,他为什么不能肯定这个亲切友好的女人的热情招待就是对她最好的治疗方法呢?更何况内丽是非常投入的从事这项工作的。就此而言,她为什么还要怀疑卡伽诺夫呢?
      她只是从比阿特丽斯?翁格尔的话中判断出他与此事有关,但她根本没有理由相信她说的是实话。伊芙琳带着一张记者证,上面有巴拉克的名字和报社的地址。在她的签证申请表上有更详细的信息。卡伽诺夫也许是出于一番好意才和她的雇主联系的,那时她根本不能动弹。难道不是这样吗?在比阿特丽斯?翁格尔把自己的想法塞进她的大脑前,她根本没有怀疑过卡伽诺夫。也许在比阿特丽斯?翁格尔出国之前,巴拉克就从卡伽诺夫那里得到了消息,然后把这些消息告诉了她。她把去莫斯科的航班换成列宁格勒又有多难呢?
      翁格尔提到了亚瑟?伊尔曼,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不过这个真的很重要吗?不管卡伽诺夫参加了什么政治活动,难道他不是她的医生吗?还有内丽?目前为止,有些事情也许足够明朗了:她受到他的关照;她是一个记者;她为丹?巴拉克工作;丹?巴拉克与比阿特丽斯?翁格尔有关系;苏联的情报机构很想调查比阿特丽斯?翁格尔;而她刚和翁格尔见过面。她知道除了自己的康复,什么事都不用去关心,但这些想法还是在脑中不断打转,而且还老想着该怎么处理这些事。
       民警办公室曾让她在方便时去他们那里,她可以马上就去。等她说清楚他们想了解的有关车祸的事情后,她也许可以将这些事情说给他们听。
       “内丽,我得尽快去民警办公室一次。我什么时候可以去?”
       “你是我的客人,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去。不过今天已经太晚了,我们可以明天一早去。从现在开始一直到夏天结束,我都可以放假的,所以我能随时供你差遣。今晚你帮我清理一下桌子、洗洗碗,然后就去休息。卡伽诺夫医生告诉我你昨晚过得很糟糕。”
      伊芙琳问她为什么卡伽诺夫不允许给她注射足够计量的镇静剂。“我也不知道,每个医生的治疗方法都不同的。有些患者一到晚上就会很痛,他们觉得快把自己逼疯了,但等到伤口完全愈合后,就不再痛了,一般来说,截肢后要过三、四个星期。而有些医生认为注射镇静剂的时间越长,疼痛的持续时间也越久,甚至会持续到残肢愈合之后。同时,心情紧张也会加剧疼痛感。比如昨天,要是你一直担心什么事,或者坐的时间太长了,会导致剧痛。我还听说卡伽诺夫医生有一种新的治疗方法,它差不多能完全消除幻肢痛。也许昨天的事和这个有关,我也不知道。”
      她们把碗洗了。内丽发现伊芙琳的身体平衡掌握得还不错,接着她教她如何来回扭动脚跟和脚尖来移动身体,这样就能空出双手提东西了。桌子到水槽的距离很近,内丽负责洗碗,而伊芙琳负责擦干。内丽在炉子上烧了许多热水用于洗碗。洗完后她们一起把餐具放好。内丽还摔破了一个碟子。
      “你瞧,反倒是我搞了破坏。你很快就能很好的掌握平衡了。如果你感觉不太累的花,我们等会儿去散散步。我们先休息一下,我去拿咖啡。
      为什么伊芙琳的第一反应是和苏联当局联系,并把比阿特丽斯?翁格尔的事情告诉他们呢?难道是因为她把她视为敌人并害怕她会伤害自己吗?难道是因为她这一代人都不信任美国的情报机构,而比阿特丽斯?翁格尔看起来象一个情报员吗?卡伽诺夫是苏联人,而且他与此事有关,这样的话卡伽诺夫就会是苏联的叛徒,而她似乎对此感到很愤怒。为什么呢?她可是个美国人。难道是因为她的父亲出生于苏联,而她踏上苏联的国土后唤起了内心的寻祖情结吗?
      就第二个问题而言,她理应与美国当局取得联系。也许她不喜欢翁格尔,也许她不信任情报机构,但她是个美国人。如果她不把这些事报告给他们的话,也许将来会惹上麻烦。她隐隐约约的记得曾在报纸上看到过美苏两国针对在列宁格勒设立美国领事馆一事进行了谈判,她很想知道这事是否已经办妥了,也许她应该打电话给莫斯科的美国大使馆,询问一下此事。


第十二章
加利福尼亚州,圣克拉拉郡和旧金山
      伊芙琳把电话挂了之后,我就开始思考了。她的拐杖怎么会丢的?小孩子的恶作剧、青少年的故意破坏、有人开玩笑、还是捡破烂的人把这对精美的看起来明显很昂贵的红木拐杖拿走了呢?如果真是有人拿走的话,那么伊芙琳认为哪一种可能性最大呢?警察又是怎么看的呢?他们会对此进行调查吗?她或他们会想到一些我想不到的事情吗?
      我又进一步的思考。她的苏联之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派她这样一个毫无经验的报社女记者去河内呢?出钱赞助这次旅行的那个基金会到底是什么?丹?巴拉克是谁?当他听到伊芙琳发生车祸的消息后,他的反应究竟是怎样的呢?伊芙琳能告诉我的还远不止这些。然而,我可以单独去查查那个基金会、丹?巴拉克、那个访问河内的代表团、以及尤里?卡伽诺夫医生。下午我正好有空,所以我打算看看是否能从华盛顿的熟人那里打听到什么消息。为了确保不让任何人得知我们之间的关系,因此需要费点儿周折。不过办法倒有不少,所以我可以见机行事。我的熟人需要花点儿时间才能找到答案,所以我不希望他不要太着急,以免影响调查的准确性和彻底性。
      对于这个去河内访问的代表团——西海岸和平组织,我倒是有所耳闻。自从芝加哥审判和发表了肯特与杰克逊申明之后,和平运动的声势已经变化了,那些赶时髦的人纷纷退出了,其中有许多人转而投入到妇女解放运动和同性恋解放运动中去了,而许多精力更充沛的人则开始加入犹太人防卫同盟(JDL)了。公众的关注程度也降低了。斯坦福和威斯康星曾发生的几起纵火事件只在当地报导,而在纽约、芝加哥和洛杉矶却很少有人关注。剩下的那些也只是地方性的利益团体,不再是全国性的运动组织了。各个团体之间依然保持接触,但通常是些社交活动。没有人知道谁可能就是联邦调查局的卧底。和平是人们追究的目标,却变得有针对性了。越南的鸽子飞到中东去,没准就变成了一只老鹰。
      越南战俘归国后,国内立即大肆宣传这些英勇的战士,称这些可怜的越战受害者受到了非人的折磨,而对此颇有质疑的那些微弱的声音却几乎被淹没其中,西海岸和平组织就是质疑者之一。它是美国海湾地区几个团体的联盟,类似于以前那些学生运动积极分子组建的校友会,它的成员总是对事情持着怀疑的态度。
      我在纽黑文的时候,耶鲁大学的校刊发表了一篇文章,怀疑他们的河内之行是否与上述的事情有关。文章上印有一张年轻女子的照片,她身体健壮、头发淡黄、脸上有道伤疤,断言这是本年度最重要的事件。除此之外,我对他们所知甚少,直到伊芙琳告诉我他们就是她苏联之行的主要原因。我倒很有兴趣去瞧一瞧桑尼维尔先驱报上有什么与西海岸和平组织有关的报导了。
      今天的天气很暖和,下着小雾,我把轿车的倘篷翻下来了。自从我念大学后,帕罗奥图的中心居民区并没有太多的改变,但市中心的面积却增大了一倍多。依然能看见那些熟悉的温馨的家庭,院子里种着胡桃树和木兰树,春天里空气中散发着这些树上花朵的香味。城里有一座现代、宽敞、令人轻松的公共图书馆。桑尼维尔先驱报发行的每一期刊物都保存在微缩胶卷上,但我宁可直接看报纸。
      我把其中一卷印着六月份所有期刊的胶卷装进转轴,并开始转动手柄。和往常一样,图书馆的光线和亮度足够暗,这样能防止阅读者非常快的翻阅书本。但还不到一个小时,我就开始头昏眼花了,而且我的手也麻了。这时,我已翻看了八到十卷印着六月份、七月份和八月份期刊的胶卷了。我开始往前翻看全部五月份和部分四月份的胶卷。看完后,我站起来走了出去,在图书馆附近散散步,让我的眼睛休息一下。
      尽管我非常不喜欢看这些微缩胶卷,但我还是回到图书馆,问他们要了几卷旧金山新闻报。五月下旬的一张报纸和六月份的一张报纸上分别提到了这个和平组织,却写得不太详细,但桑尼维尔先驱报却压根没有提到。尽管如此,他们却声称将自己的记者派去报导该组织的出访活动,而且当伊芙琳受伤后,他们又派了一个名叫比阿特丽斯?翁格尔的记者去那里。报纸上没有说有个基金组织资助此次采访任务。在我看来,这家郊区的小报社将自己的记者派去河内,可能会在出发前引起公众的普遍关注。
      我归还了那几卷微缩胶卷后,一边走出图书馆,一边想着这些事情所暗藏的线索,同时还要尽量避免被一个淡黄头发、强壮的年轻女人看见,她脸上从嘴角到下巴的地方有一道伤疤。她正在大阅读室里精力充沛的翻阅着一大堆书。

放假了,回来继续:lol

红头巾 发表于 2019-9-14 11:47:55

谢谢楼主分享,重温一遍感觉很好,这是一篇真正的小说,有内容有感受描写恰到好处不露骨,很久没看到这样的作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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