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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晓婷回家
本帖最后由 王保杰R 于 2024-12-21 11:52 编辑
D市的街景其实也和别的城市一样,繁忙的车流、拥挤的人流,满眼都是人、车,虽然街道两旁的林荫路在初春的寒风中,渐渐也显出一丝丝绿色来,但是,还是有些枯燥和乏味。我和欧晓婷两个人走在林荫道上,欧晓婷右手拿着盲杖,左手扶在我的右肩上,沉默着,只听到身旁稍后的地方盲杖点地的哒哒声。显然,她还没有从我将被摘掉双眼的现实中摆脱出来,事实上,我也没有摆脱出来,我只是带着一种告别乃至永别的心态来欣赏着周围这个枯燥乏味的景色,三天后,我将永别这些个景色了。我的心情沉落到了极点了。
“晓宇姐姐,你在想什么啊?”两个人沉默着走了有十几分钟后,欧晓婷打破了我们之间渐至冰点的沉默。我扭头看见欧晓婷满脸不安的笑脸。我忽然觉得,不应该让欧晓婷这个和我才相识不到两个小时的女孩也来承担我的痛苦,连忙笑着说:“我没想什么啊,只是在欣赏街景啊!”
“除了车,人,还有什么啊!”欧晓婷有些不解的咕哝道:“啊,还有废气!”
“扑哧!”我笑了,“现在是初春的节气了,街道两旁树上的枝条已经开始抽出点点新鲜的绿色了。”
“是啊!”愣了愣,欧晓婷才笑着接过话题来,“可不是,现在初春了,哎,春天到了,我却视而不见。哈哈。”
我的心抽的一下疼了起来,不为我,而是她。
没有听见我的回答案,欧晓婷微微皱了下眉头,眼睛转了下,似乎在考虑我为什么不回答的原因,随后展眉笑着说:“姐姐,别这样啊!我是盲人,我看不见,这个是事实,如果你说话还拐弯抹角想避开我眼睛已经瞎了的事实,只能让我难受而已。家里的人,我的同学们,都叫我瞎妹,要是叫我小瞎子,也是可以的。只要是不带有恶意,一般的嘲讽,玩笑我都能接受。真的。”
我楞了。欧晓婷笑着伸出左手往前搂住我的肩膀,问:“姐姐,你能告诉我,现在我的周围除了汽车马达的声音,汽车鸣笛的声音,人走路的声音外,还有什么吗?最好有点诗意的描述啊!哎,四年了,真的什么都忘了。”
“忘了?”我有些迷惑,看了看欧晓婷,又看了看四周的景色,这能忘吗?
欧晓婷侧耳听了听,没听见我的回应,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笑着说:“姐姐,给我说说周围的景色吧!”
突然发现我们要碰到路上停放的摩托车自行车了,我猛然停住了脚步,欧晓婷猝不及防,盲杖已经绊到了差点摔了出去,我没有胳膊,根本无法阻止她重心的丢失,倒是她一步踉跄,站住了。反而我却被她搂着我肩膀的左手,推的失去了重心。失去双臂的人,重心很难把握的,一般我走路都是很谨慎的,因为一旦身体的重心失去,没有胳膊的平衡,除了摔倒,根本没有别的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通过腰肌的调整用身体肉比较厚实的地方着地,而不是脸或者后脑勺什么。更别说我还穿着臭美别别的高跟鞋呢。
我眼看着自己的脸直直的冲向前面的一个物体,根本无法阻止。就在这个时候,我的腰忽然被一只手紧紧的搂住,我顺势一挺腰,右脚前踏一步,算是勉强的维持住了平衡。
“怎么了?”欧晓婷手持着半截盲杖,搂着我的腰,惊慌的问。
“哎!前面是辆自行车,差点让你撞上。”我惊魂未定的解释道。
“嘿嘿!我没撞上,倒是姐姐差点撞上!”欧晓婷打趣的说道,“姐姐怎么那么容易摔倒啊?”
我定了定神,没好气的用肩膀撞了一下,说:“听说过那个走钢丝的拿着个长竹竿吗?那是为了维持身体平衡,人的两个胳膊也是维持平衡用的。”
“哦!”欧晓婷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抖了抖手上的半截盲杖,问,“那半截呢?”说着就蹲下身子来摸,我看见,那半截盲杖就在她的右手半尺的地方,也注意到欧晓婷找东西时候,手是有规律的从里向外划着半圆,我连忙说:“妹妹,在右边呢,不远,一伸手就够着了。”欧晓婷果然很顺利的摸到了那半截盲杖。
“盲杖摔断了,还能接起来吗?”我好奇的问。
欧晓婷摸了摸盲杖的断茬,摇了摇头:“不能了!”
“那你还要找那半根盲杖干什么?”
“总要找到的啊,要是绊倒别人怎么办?”
“哦!”我恍然大悟的样子。
“这是一方面,”欧晓婷接着说,“其实盲人的物品东西什么的,放置都有一定的规律,至少是使用者或者共同使用者都必须清楚的,哪里拿的,用完了一定要放回哪里去。否则,万一要是忘了,可是有的找了!找那半根盲杖也是当盲人后的习惯。刚刚失明的时候,我找东西可费劲了。往往找这个东西找不到,却找到了两天前死活都找不到的东西。呵呵!”
“都是我的错,带路还带出这个事儿。姐姐回去陪你一个盲杖!”
“不用,家里还有备用的呢,赶明儿让我妈再带一个过来就行!”
“这些人真是讨厌,盲道上停自行车,真缺德!”我回头看了看那些自行车,都还停在盲道上。平时没注意,等到自己也将成为盲人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有些事真的不太合适。
“呵呵,姐,别着急了。平时我们盲人出去从来就不相信那个盲道,大多都是沿着马路走,虽然危险点,但是也没人把自行车停在马路上不是?汽车之类的都是方方正正的大铁壳子,小心点就能绕过去的!”欧晓婷搂住我的肩膀笑着宽慰我道。
由于失去了盲杖,欧晓婷只能用左手扶住我的肩膀,慢慢的走着。好像是察觉出我有些小心翼翼,欧晓婷笑着说:“姐,走路归走路,说话归说话,你只要稍微留意下就行了,没必要一着被蛇咬三年怕井绳啊。”
“晓婷,眼睛看不见真的不那么重要吗?我就没看见你发愁的样子!”看到欧晓婷随和的样子,我小心的问。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因为欧晓婷扶着我肩膀的左手微微的一紧,沉默了一会儿,我正准备扭头的时候,就听到欧晓婷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怎么不重要?姐你知道的,人类接受外部信息中的百分之八十都是通过眼睛来接收的,失去了这么重要的信息渠道,盲人的生活有多难啊!过马路,有眼睛的人一眼就能看见远处开来的汽车,并且能根据汽车的速度来决定自己的行走方向,而盲人呢?只能靠听力,这也倒罢了,习惯了,自然就好点。走路,靠着米半的盲杖,盲人只能接触到自己身前不到一米的距离里的大的障碍,更远的就根本无能为力了。尤其是当盲人走进自行车阵的时候,根本就无法走出来,夏天要是穿着裙子,你就等着别人来引你出来吧。和别的明眼人交谈,稍微仔细点的明眼人就知道你说的话是违心的还是真心的,因为你身体的动作总是能无意中暴露你的真心。人们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话一点都没错。即便是瞎了的眼睛,也能暴露你心灵的隐秘,而这个窗户只是单向的,对于我们盲人来说,明眼人永远在暗处,而我们永远在光明的几乎让你无处躲藏的地方。盲人都能等待,也都会等待,因为只有等待才能等到最稳妥的机会,盲人必须有耐心。在你寻找一样东西的时候,即便那样东西就在你的眼前,你一伸手就能摸到,你也根本不知道,也只能耐心的用过筛子一样的方法去摸。要是运气不好,你再稍微有些遗漏,对不起,你就没办法找到了。”
我们慢慢的走着,欧晓婷也在慢慢的述说着盲人的艰辛:“在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必须放到原来的位置上,否则我就根本无法找到,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你必须把整个地方全部摸到,你才能全面了解你所处的地方的大小,以及家具摆放的位置。我还好了,看见过这个世界,知道这个世界有多美。有不少盲人是先天失明的,他们对光,对美,对颜色根本无法体会。他们不知道优雅是什么样子,不知道漂亮是多么的吸引人,不知道很多很多用眼睛才欣赏的东西。尽管这些美丽的景色,颜色,以及东西就在他们眼前,也没办法。他们甚至不知道颜色是什么,说实话,我也忘记了颜色的样子了。”
“但是,眼睛已经这样了,又能怎么办?如果不笑着面对,难道要哭着面对吗?嘻嘻!”说到这里,欧晓婷又从忧郁和哀伤中摆脱除了,调皮的笑了。
“妹妹,我……..”我艰难的说,不过,欧晓婷马上打断我的话,笑着说:“我是急性青光眼致盲的,从看得见到看不见一共也就一天多点吧。刚刚失明的时候,我都快疯了,世界末日到了,至少是我的末日到了,这是我的想法。”
“想着以后的日子里都是这样的暗无天日的生活,我想的是怎么结束自己的生命。真的。”
“你试过了?”我问。
“没!”欧晓婷有些害羞的回答,“我怕疼,我也怕死。几次下定决心后,几次拖延。后来再次下定决心后,才发现我已经适应了没有眼睛的生活了,原来没有眼睛也能活啊。于是,我就活下来了!咯咯!”欧晓婷咯咯的笑了起来。
“哎!”我轻轻的叹了口气。
“姐,你别叹气啊,至少你比我的情况要好些啊!”欧晓婷听到我叹气,连忙说道。
“有什么好的,三天后,不也要没有眼睛吗?”
“你比我好啊,至少你还有三天的时间吧!有些以前想看没看到的,可以去看看啊。哪像我,最后一天的光明全部贡献给了医院!我没见过大海,没见过五岳三山,没见过苏杭,没见过黄果树,都没见过,以后也没有机会了,哪怕这些美景全部都在我面前,我也会视而不见的。”
“想看而没看到的?”我轻轻自语道。
我去过泰山看过日出,去过杭州写过生。还有许多的地方我没去过,以前总在想,以后再去吧,这些美景不会逃走的,可是当我还有三天的光明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些美景不会逃走的,但是我的眼睛会逃走的。这时,我的思绪又回到了眼前,我要回家,拿些住院的日用品,我想,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我自己的家吧。
我和欧晓婷默默的走着,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当走过一家书店的时候,我的心砰然而动了。也许我最想看到的,不是我没看到的,而是想再次看到的吧。
那是三年前的一个夏天,我也是偶然走进了这家书店。应该说这家书店装修的很高雅,书店内的面积不小,但是在书店内却有一个类似茶吧的卡座,以方便一些购书者在此阅览图书。我一进书店,一股带有清香的冷风吹来,温度并不是特别冷的,仅仅比外面的酷热低上三四度的样子,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靠近书店大门的地方是一排摆成L型的皮质沙发,方便不买书的顾客歇脚。屋里摆设的古色古香,很精致的样子,给人书香门第的感觉。
我信步走进那一排排书架上,随意浏览着书架上的图书。除了收银员小姑娘看到我的样子略略吃了一下惊外,其他的人都埋头书架边,或找寻书籍,或浏览书籍,并没有特别的留意我。整个大厅里有一种温馨的静谧,只听得偶尔几声翻书页的声音,在这种环境中,我也下意识的放轻自己的脚步,让我的高跟凉鞋的鞋跟尽量轻的敲打着地面。
这个时候,我忽然发现我面前的书架上有一本《中国国画历史》,这是我很买的一本书,但是好像书架上只有一本了。我看了看我穿的短裙,很显然,我的脚不可能抬那么高。
我连忙扭身找到服务员,当服务员随着我来到那个书架前的时候,我绝望的发现,那本书正在一个很帅气的男孩子手里翻动着。那个服务员无奈的说:“这本书进的不多,这是最后一本了!”看到我渴望的眼神的后,那个服务员走到了那个男孩子面前,轻声说道:“这位先生,你手里的图书”说着她指了指男孩子手里的图书,然后指了指我说,“能不能让给那个小姐?这是最后一本了!”
那个男孩子吃惊的看着服务员又顺着服务员的手看了看我,再看了看手中的书,又抬头看了看书架,沉思了一下,微笑的把书递给服务,又对我友好的一笑。我也报以微笑,但是我的脸不知不觉中有些红了,男孩子很帅气,很阳光的样子,大概有一米八左右,其实我看过很多帅气的男孩子,但是今天,不知怎么的,心里某处却砰然一动。我的神情开始有些慌乱了,连忙再一次对他微微的鞠了个躬,他也很礼貌的摇了摇头笑了笑,没说什么。我连忙有些逃跑一样的跟着服务员来到收银台前。
后来,再后来,我也偶尔、多次、经常的来到这个书店,也偶尔的看见过这个男孩子,我们见面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什么语言上得交流,我注意到他也经常在那个有关美术方面的书架上徘徊。我曾想过,是不是我买了那本书,他也想着来这个书店碰上我呢?但是当我在浴室洗澡完了之后,站在浴室镜子前仔细的端详我的时候,我才明白不过是偶然而已。
在浴室的镜子里,那个女孩子不能说是绝色,但是说到清秀可人是没什么问题的,身材胸部和腰肢以及修长的腿,都很吸引男生的目光,但是看到双肩的时候,本该拥有的两支胳膊齐肩消失了。虽然更显得身材的苗条和性感,但是功能上得缺失却让我的目光再次暗淡下来。
虽然我还经常去那个书店,也偶尔碰上那个男生,但是,仅仅只是微笑而过而已,再也没有了继续交往的勇气,也许就这么远远的看着,欣赏着也不错吧。
每次去到那个书店,我总是穿的最为合体的衣裙,有一次,为了展现自己美丽修长的双腿和双脚,我甚至穿上了一双系带的高跟凉鞋。
“姐,怎么了?”我停下脚步驻足看着那家书店思绪万千的时候,欧晓婷感觉出来了,她问,“你看到什么?”
“一家书店!”我的脸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幸亏欧晓婷看不见。我想,如果我进去了,他是不是还在那里啊?在我还没有失明的时候,能不能再看一眼那个帅气阳光的男孩子啊?我要把他永远记在心里,脑子里,在我以后没有光明的日子里,一遍一遍的回味回忆。
“书店?”欧晓婷有些疑惑的问。
“嗯!书店!”我的脚步不由自主的迈进了书店,不知所以的欧晓婷也被我带进了书店。
书店里还是象平常那样的安静温馨,我低声给欧晓婷讲着书店的格局和风格,一边在四处张望着,可惜,那个阳光帅气的男孩子并没有来。我略略有些失望,三年,我经常来这家书店,也不过碰上那个帅哥五六次而已。这次哪有这么幸运啊。
我失望的走出了书店,一路上,欧晓婷一直在询问着那个书店的格局和风格,以及装修装饰上得细节。还说,也就是她以前是有眼睛的,要是先天的盲人根本就不理解什么叫格局,什么叫风格。
我很快的就将失望抛在了脑后,打点起精神,和欧晓婷一路笑声的来到了我家里。一进家门,我就问:“妹妹,要不要我带你走走,适应适应啊?”
“姐姐这里有什么尖锐的东西突出来吗?”欧晓婷问,我四周的看了看,几个房间都看了看,说:“没有。”
“那行,姐姐你去准备吧,我慢慢的摸着熟悉就行了,今天和姐姐认识,说不定以后要经常来姐姐这里来玩儿呢!”
“欢迎啊!那妹妹你自己熟悉吧,我去准备一下。”
“需要我帮忙吗?”
“嗯,”我考虑的一下,笑着说,“暂时不需要,等到需要的时候我再叫你啊!”
“行!”欧晓婷冲着我的方向点了点头,然后转身从门边的墙壁开始慢慢的扶着摸起来。我有些悲哀的看着她的背影,想想三天以后的我,连这样的摸都不可能了。
甩了甩头,我扭身来到了卧室,准备了一些内衣之类的并不需要多长时间,我反身走进了书房。
一进书房,就看到书房的墙壁上挂着的一幅字,典型的行楷书法:“墨香传家”,我楞了,泪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墨香传家,是我父亲最后的绝笔,他临终的心愿就是我们家的书画世家的传统由我来传承下去。而我也确实没有辜负他的期望,虽然失去了双臂,但是经过更加残酷的苦练的双脚终于能在国内的书画界闯出小小的名头,初步形成了自己的风格。而现在,我真的不知道三天后的我该怎么延续传承这个书画世家的传统了。失去光明的我能不能继续我的书画生涯啊。
想到这里,我忽然感到了巨大的绝望迎面向我压过来,压得我喘不过气了,我无声的哭泣着。
过了很久,当我的情绪慢慢的平定下来时,欧晓婷从我身侧一米的外的墙壁摸了过来,我的书房很大,大概有不到二十平米的空间,我站在书房的中间,欧晓婷并没有意识到我在书房的中间。这个时候,我忽然想看看,当我失明后是怎样的一个样子,虽然欧晓婷比我多了双臂。
欧晓婷慢慢的摸着,很仔细,也很小心。一个青瓷大花瓶就在她的手边,她摸到了,有些疑惑的歪头想了想,眼球左右转动着,好像是猜测着这个手边的物体,然后她慢慢的往下摸了过去,摸到了一半,她恍然的笑了笑,然后伸脚轻轻的碰了下花瓶的底座,感觉出花瓶的大小和高度,慢慢的摸过花瓶,然后是一个书架,她摸了摸书架,没有疑惑的表情,直的照在欧晓婷的眼睛里,很显然,她没有看见她的手上下摸着,忽然碰上了一本横架在书架上的书,她轻轻的拿过这本书,手指仔细的抚摸着书。我注意到,她的眼球又在上下左右的转动的,虽然灵动晶亮,但是却并没有一丝神采。她捧着书,然后轻轻的低头,用眼睛“看”着这本书,手指仔细的抚摸着,完了然后打开页面,手指继续仔细的抚摸着……我看的清楚,她把书拿反了。过了一会儿,她轻轻的叹了口气,把书放回了原位。
我注意到,每当她疑惑或者思考的时候,她的眼球总是不自然的转动着,小巧可爱的鼻子也无意识的微微的抽动着,好像在嗅着什么似的。这应该是她所说的盲人所固有的盲态吧。看到她慢慢的摸到了写字台的时候,我想走过去帮一下,我刚刚动脚,欧晓婷就回头问:“谁?姐?你在这里?”
“我....”我楞了,这时我才相信盲人的听力真的很灵的。欧晓婷转过身来,好像对刚才的事情有些不好意思的嗔道:“姐,不带这样的啊,偷看我。”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利用盲人的缺陷,有些慌的解释道:“我...”
“嘻嘻,没事的!”欧晓婷笑嘻嘻的打断我,说,“在家的时候,经常和弟弟妹妹们一起玩捉迷藏。就在家里,他们藏,我来抓!因为我就不用布蒙上眼睛,也不会偷偷的打开布偷看。
“刚才那本书是什么书啊?我真想看看。”
我神差鬼使的说了句:“你拿倒了!”说完直后悔的要扇自己的嘴巴。
“呃!”欧晓婷一愣,笑着说:“看不见就是看不见,拿倒了都不知道,嘻嘻,不过就是拿正了也看不见的!”
我也笑了,走过去说:“妹妹,没想到你怎么开朗,一点都不在意别人利用你的缺陷。”
“说不在意,是说谎话。如果是善意或者无意的,自然不在意的,也没必要在意,如果你在意了,你是要被气死的。”我想了想,默默的点了点头。欧晓婷没有听见我的回应,只微微的侧了一下头,就走过来,用手扶着我的肩膀说:“姐,你的家很大啊。我刚才看了看你的卧室,床好大的。对了,姐,你得给我介绍一下你的房间,光用手摸只能知道那些东西的位置和行状。”
“你摸出什么来了么?”我问。
“我只是有些好奇,怎么,姐姐就一个人生活吗?”
“是啊!那...那......姐姐怎么穿衣服,怎么穿裤子啊?对了,上厕所怎么办?没有手没办法擦PP啊?做饭呢?”欧晓婷象个问题宝宝一样,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然后说,“没有手,没有胳膊,真的好难啊!”
我笑了,用肩膀顶了一下侧脸听我回答,眼球乱转的欧晓婷,说:“来,我告诉你我怎么做到的。”说着来到了卧室。
“你摸摸这个!”我来到衣柜前离地面大概有一米的一个凸起的小钩子,说。
“哪个?”欧晓婷愣了一下,问。
“你的左手向前伸一下,对了,你现在摸到的是大衣柜,五开门的,深红色的,再向前一点,对了,再向下一点。对,就是这个!”我指挥着欧晓婷的手摸到了那个小钩子。
“这是什么啊,刚才还硌了一下呢!”欧晓婷漂亮的小脸微微的扬起,双手抚摸着那个小钩子,眼睛看着前方似乎在出神,我注意到了,如果她在认真想着什么的时候,她的眼球是不会乱动的。漂亮灵动的眼睛似乎在出神的凝望着前方,好像并没有失明一样,但是只要人看到这时候欧晓婷的眼睛,就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她的眼睛看不见。因为,她直直的对着春日午后的窗外的阳光出神。透过玻璃的午后春日的阳光直直的照进晓婷的眼睛里,她没有任何的反应。
“呵呵,你过来。”我笑了,转身坐到了床上,床上还有一条刚刚换下的裤子,欧晓婷侧耳听了听,说:“姐给我变什么戏法啊?”很显然,她根本没有想明白,失去双臂的人怎么能穿衣服,穿裤子。她根本无法亲眼看见我怎么穿衣服,只能想象。看着欧晓婷充满困惑的可爱的表情,以及灵动无神的目光,目光中透出一种渴望解惑的神色。我咬了咬呀,脸上有些发烧的说:“姐姐给你演示个全套的吧!晓婷,你可以过来扶住我的脚,看看我怎么脱衣服的,然后再看看我怎么穿衣服的。不过,刚刚走了一会儿的路,你不介意吗?要不,姐姐去洗洗脚。”
“不用,不用,姐姐的脚没味!”欧晓婷急急的说着,双手慢慢的向前左右划动着,寻找我的脚。我发现,无论什么时候,欧晓婷都没有过突然转身、挥手或者走路的时候,哪怕是非常急切的时候,她总是那么耐心的。我连忙伸出脚来,够到欧晓婷伸出的右手,拉过来。欧晓婷也顺势扶住我的脚。
我俯下身,抬起脚来,解开我西服套装的上衣钮扣,欧晓婷恍然大悟道:“我真笨,中午吃饭的时候姐姐已经演示给我了,姐姐的脚可以抬很高的。”我笑了笑,说:“你摸摸我的内衣!”欧晓婷放开我的左脚,手一下子搭在我的胸口。我的心一阵的慌乱,嗔道:“死妮子,摸哪里呢?”欧晓婷的脸也慢慢红起来,她连忙收手,道:“嘿嘿,姐,妹子可是看不见啊,不是故意的。不过,姐姐,你那里可是够大的啊。比我的大多了!” 我有些晕了,说:“臭丫头,还看不看了” “看!看!”欧晓婷急忙说,她把手搭在我的内衣上,才发现,我的内衣不是系扣子的,而是套头。我把她搭在我肩膀的手拉过来,“其实,没有了双手,生活中绝大部分的事情也是能依靠双脚去完成的。所不同的是,生活中很多的工具都是根据双手的功能完成的,因此,要想依靠双脚来完成很多的事情,必须要依靠另外的工具。比如说,穿裤子,就必须要用一个一米高固定在墙壁上的钩子来钩住裤子,依靠身体的上下移动来穿上裤子等等。有了工具,生活上的事情基本上能够自理了。”
欧晓婷在通过我脚把手的示范后,恍然大悟的样子:“明白了。原来姐姐的脚能伸的很高啊!”刚刚十岁就失去双臂的我,对于脚的功能的开发自然很好。我甚至能慢慢的做一个劈叉的动作,两条腿还能伸的很直,没办法,如果我的腿部韧带不能尽可能的拉开,对于超过我头顶的东西,我是拿不下来的。
“那....那姐姐上厕所怎么擦便便啊?”欧晓婷一付好奇宝宝的样子,满脸的好奇,两只眼睛却在不停的转动,没有一个固定的视线。
“我……,我恨不能捶她两下,不过想想也算了。“如果例假来了,我会把卫生巾粘在内裤上,然后穿上内裤即可。如果上厕所,确实是失去双臂的人无法完成的。也必须使用工具。这个工具说来更加简单了。”我把欧晓婷引到厕所里,让她脱了裤子在马桶上坐好,伸脚一拉马桶的开关,把欧晓婷吓的叫了起来。原来,我的马桶不仅包括冲洗功能,还能喷出水流自动的把我需要冲洗的地方冲洗干净并且热风烘干。
等到欧晓婷一脸原来如此的站起来,好奇宝宝一副理当如此的表情。我有些气不过了,用肩膀拱了拱她,说:“怎么啦?觉得不过如此吗?”
“不……不..…...”“欧晓婷连忙否认,不过马上就有些垂头丧气的说,“真没劲,有眼睛就是沾光!”
我一愣,忙问:“这和有眼睛有关系吗?”
“哎!姐姐!盲人可吃亏了!”欧晓婷说道,“盲人没有视力,因此很多的事情不比那些明眼人,你们在说话办事的时候,用眼睛一看,对方的表情和态度就能一目了然,而且,因为盲人没有视力,自己脸上身体上的很多动作和表情都没有外界的参照,因此如果和明眼人相处,盲人的表情和身体的姿态都能够直接反应出自己内心想。和别的明眼人交谈,稍微仔细点的明眼人就知道你说的话是违心的还是真心的,因为你身体的动作总是能无意中暴露你的真心。人们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话一点都没错。即便是瞎了的眼睛,也能暴露你心灵的隐秘,而这个窗户只是单向的,对于我们盲人来说,明眼人永远在暗处,而我们永远在光明的几乎让你无处躲藏的地方。”
“那假眼呢?”我想了想,是有些可怕。不过,我马上就要被摘除双眼了,因此我心灵的窗户是假的啊。
“哎,姐姐啊!更多的是脸上的表情啊!”欧晓婷继续打击我道。
“那.....那怎么办啊?”我呆呆的问。
“有两种办法,一种办法是尽量不与明眼人打交道;另一种办法是做最真实的自己。”欧晓婷道,说完,洒然一笑:“第一种办法最笨,但是最有效,其实,现在很多的盲人都是这样的,他们尽量减少自己和明眼人打交道的机会。第二种办法虽然能和明眼人交往,但是心理上受到的打击比较大,毕竟,咱没有眼睛啊!但是却能找到更多的机会,也更能让明眼人接受自己。”
我无奈的笑了笑,说:“还好啦!平时我出去回头率特别的高,刚开始的时候根本受不了他们的目光,现在也适应了,这下好,没了眼睛,他们的目光我也看不到了。”说完,我摇了摇头,长发在我脸颊周边飘扬,像是要把那些不快收拾干净一样:“来!我该拿些东西了。”
牙刷,牙缸,毛巾,换洗的衣物,我慢慢的收拾着,一边收拾着,一边检阅着我的衣物,三天,三天之后,我将再也无法亲眼检阅这些东西了。粉红的牙刷,淡青色的牙缸,淡蓝色的毛巾,蓝色的内衣,淡黄色的胸罩等等,一切的颜色,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我在慢慢的收拾,欧晓婷也在帮我整理着,仔细的抚摸着。她没有吭声,只是坐在床边,帮我整理着衣物。她的动作虽然有些慢,摸索着,但是折叠衣物和归置衣物却很有条理。
在沉默中,我们俩个收拾完我的衣物,正准备离开的时候,欧晓婷忽然说:“姐姐,要不,你给我写幅字吧!”
“你怎么知道我会写字啊?”我一愣。
“嘻嘻!我在书房里闻到了一股墨香。是墨香!”欧晓婷狡黠的笑了说,“这可不是什么劣质的墨,写的不好,或者刚刚开始练字的,可不会舍得用那么好的墨的。我以前也写过毛笔字,那个墨可臭啦!我想,姐姐的墨宝肯定是值不少钱呢!”
她是真的想钱呢!我笑着看着欧晓婷满是乾隆通宝的眼睛,摇了摇头,说:“行!给你写!写个什么字呢?”我转过头问。
“嗯!就写目中无人吧!”欧晓婷想了想,语出惊人的说道,说完,又顿了顿,嘎嘎大笑起来,“对!就这四个字。太精辟啦!”
我一愣,也笑了,说:“是,也确实是精辟!”(作者按:目中无人是我的一个盲人朋友建的群,我想进去,她非常不屑的说:想进去啊,去把眼睛挖出来再进!晕!这.....这也太狠了吧!不过也对,人家目中无人嘛!无语ing.....)
在我铺开纸准备写的时候,欧晓婷在我旁边,一边低着头看,一边碎碎念道:“姐,你写的是什么书?楷书?草书?隶书?写完了吗?”
我没好气的说:“我还没开始写呢!”
“那快写啊!”
我忍无可忍的扭过身来,用肩膀拱了她一下,说:“写字要心平气和才行,象你这样碎碎念念的,我的心怎么静下来啊!去,一边儿呆着去!”
“噢!”欧晓婷这才蔫蔫的闪到了一旁。我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静下心来,认真的写了四个字:“目中无人。”然后题为:“失明前三天,为欧晓婷题记。”然后用了印。我退了一步,看着我刚刚写完的四个字,心中忽然涌出了一股难以明说的情绪。再过三天,我还能写吗?
一时间,屋子里一片静谧。
过了好一会儿,欧晓婷才怯怯的问:“写完了吗?”我这才从那种情绪中摆脱出来,忙笑着说:“写完了!”
欧晓婷来到那幅字前面想伸出手来摸,又有些怕的缩回去,问:“干了吗?能摸吗?”我说:“干了!能摸了!”欧晓婷低着头看着那幅字,手摸着,笑着说:“嗯!很好!写的很好!”但她根本看不见我的银钩铁画,也不知道,她的眼球一直在转动,那不存在的视线根本没有停留在纸上。看到这里,我不禁笑了:“行了!你现在拿回去,还是改天再拿!”
“改天再拿吧!这不,咱还得回医院呢!”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已经夕阳西下了。
“先别回去了!我做饭,咱在这里吃吧!”我笑着说。
“行啊!我也会做饭,做的也不错呢!我马上去厨房熟悉一下环境!”说罢,好像怕我反悔似的,扭头摸索着走了出去。看来这个丫头根本不愿意在医院里呆着。我连忙给张美然打了个电话。其实我们也没什么必须回去吃饭的理由,只是欧晓婷双目失明,医院和家里都怕她在外面出什么事儿,只要她身旁有一双眼睛,医院和家里就都放心了,只是晚上必须回到医院罢了。
别说,欧晓婷的手艺还真的不错,虽然我们家的大厨房,让她熟悉厨房的环境花了一点时间,收获了一点抱怨。但是,她做饭的手艺也很好,说起来也有意思,没有失明前,她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到了失明后,无论是家里还是她自己反而开始了家务劳动了,这也是环境使然吧。
她做了一个菜,我做了一个菜,蒸了一锅米饭。两个女孩子本身的胃口就小!
在回医院的路上,我仰面看着深邃的夜空,上面繁星点点,我忽然想到,我永远看不到月亮了。想到这里,我的心里一阵深深的悲哀。我连忙收拾心情,开始给欧晓婷讲深邃的夜空以及上面的繁星,还有夜色下的街道。欧晓婷拽着我空空的衣袖,津津有味的听着,时不时的插两句话。两个人说说笑笑的回到了医院。
进入病房张美然已经坐在沙发打瞌睡了,做护工的工作很辛苦的,时间上面很难把握的,因为病人的需求才是护工的具体工作内容,因此张美然作为一名优秀的护工,自然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和机会休息的。
看到我们进来,张美然连忙站了起来,简单的聊了两句后,我和欧晓婷简单的拾掇了一下,都上床睡觉了。欧晓婷毕竟已经适应了现在的生活,在聊了几句后,就沉沉的睡着了。只有我和张美然在轻声的说这话。
“嗯!晓宇!”张美然迟疑了一下说道,“你要做好准备啊!星期三上午要进行例行的术前体检,你的时间安排要错开这个时间。星期四上午十点钟要做手术了。”
“知道了,美然姐!还有三天!美国好像有个女作家写过《给我三天光明》。”我说。
“那是海伦凯勒,不过她的残疾比你厉害!”没有双臂,失去光明,还有比我残疾厉害的?我依稀记得海伦凯勒这个名字,从那篇文章的名字可以看出来她是个盲人。
看见我奇怪的表情,张美然抿嘴笑着说:“她啊,生下来很正常,一岁多一点儿的时候发高烧,结果,命保住了,但双目失明,双耳失聪!”我楞了。这等于把所有从外界收获信息的渠道全部堵死了啊!
“到了最后,她不仅成为了一个杰出的女作家,而且还能说话了。你说,这是不是奇迹啊?”要不说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呢。虽然我失去了双臂,即将失去双眼,但是毕竟我还有听力,而且,我看了二十多年的这缤纷的大千世界了,无论如何也比海伦凯勒强多了吧。
“我想读读她的那篇《三天光明》。”我喃喃道。
“行!这我倒是可以给你找。不过,晓宇啊,我觉得,读书以后能读,明后天你有什么安排啊?”张美然的意思我明白,海伦凯勒的书我失明以后也能读,但是在我所能拥有的这最后几天的光明的时间了,考虑一下如何度过才能不给自己未来的黑暗世界留下遗憾才是主要的。
“是啊!明天我干什么呢?”我看着窗外深邃的夜空中点点繁星沉默了。不知怎么回事儿,和张美然聊了会天儿,那种即将告别光明的哀伤心情忽然没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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