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谣（第一至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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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叶清依跟着月莲和叶如衡回到宫中，三人在绿树成荫的长春阁附近分别。
  她忽然叫住了叶如衡，脸上浮现出了久违的放松神情：“阿爹！”
  身为一个父亲，叶如衡宽大的背影不禁猛地一颤。
  紧接着，传来了女孩欢快的声音：“清依爱你！好爱好爱的！”
  这也许，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向自己父亲最亲昵的撒娇。
  叶如衡眼眶有些潮湿，他知道只是因为自己今天多对她说了两句话，小姑娘居然能高兴成这样。
  他紧闭双唇，最终没有转过头来，单单举起手挥了挥。
  叶清依知道，这就是他的回应，阿爹虽然不喜欢直接叫自己，但是阿爹一定是喜欢着清依的！
  不过，眼下恐怕还有一个人儿，估计还在一个人生着气呢。
  得快快把他哄好了，不然以后吃不到免费的米糕了。
  叶清依来到紫宁轩，果然看到一个孤独的人影坐在水池边上。
  他低垂着头，手里捻着大大小小的石块，往水中自己的倒影上扔去，打破了平静了湖面。
  叶清依一路小跑跑过去，紧挨着玄紫桓，也不管地面是否干净，直接一屁股就坐了下去。
  玄紫桓屈膝，把脑袋埋在了怀里，闷闷不乐。
  女孩踢着他的悬着的脚：“紫菜！”
  玄紫桓不理她。
  叶清依凑近他的耳廓，轻轻吹气：“呼～”
  玄紫桓侧过头来，露出了一双满是……幽怨？的眼睛。
  叶清依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一双湛蓝眼睛里蕴含的复杂神情，有一丝对自己不辞而别的苦恼，有一丝对自己和韩宇订婚的不满，还有一丝……念念不舍？
  “还在生气呐？”叶清依转念一想，自己嫁入左令府去，好像还是你那亲爱的父皇出的主意呢。
  这下好了，你这个皇子倒是生起闷气来了。
  “我没生气。”他气冲冲地嘟囔着，表示抗议。
  “哎呀，你的衣服脏啦。”叶清依却不接他的话，低头一看，混杂着泥土的衣角下摆下垂到自己脚背上，恍若春日沾满泥土的柳絮随风轻舞，在平如妆镜的湖面上划过痕迹，谱写着独属于两人的乐章。
  叶清依张开趾缝，顺势夹住衣角，往下拉了拉。
  “干嘛？”玄紫桓一手拍开了她的脚。
  “紫菜～你看看我嘛～”叶清依紧贴着黏到他身上，她确信自己之前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跟玄紫桓说过话。
  话音刚落，旁边的人儿却是一个转身，紧紧地抱住了自己。
  叶清依失去了双臂，所以玄紫桓很轻松就抱住了她，脑袋抵到她肩膀上面，有些小鸟依人的感觉。
  “阿姐！”他有些激动，声音分明颤抖了。
  “你……你怎么啦？”叶清依也是吓坏了，此时她就想起来了关于这个喜怒无常的小皇子的传闻，不禁有些害怕。
  虽然她很相信玄紫桓，但是他是皇子，自己的身份再高，也不过是丞相的女儿而已，还是个残废。
  玄紫桓捏住了她的双肩：“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我不会离开你的。”叶清依深吸口气，满是决绝地说。在哄小孩子这方面，她叶清依经验可是丰富的很。
  “可是，父皇让你和韩宇……”玄紫桓凑了过来，叶清依顿时感觉到眼前瞬间模糊了一大片。
  不用说，一定是影子们在作怪了。
  他们聚集在了两人中间，穿过了两个小小的身躯，像一条没有水的河流一般。
  单看这些小动作，并没有对叶清依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她发现只要她和男孩子走近了，影子们就会显得特别激动，有的甚至还会在不远处疯狂摇摆，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和抗议。
  叶清依不知道影子们是否知道自己能够看见他们。
  “玄帝的圣旨，我也只能遵从啦。”叶清依回想着方才在左令府的见闻，韩宇那张帅气的面孔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有一说一，这家伙确实挺帅的。
  或许嫁到韩府之后，自己会比现在过的好一点？
  “我知道，”玄紫桓仍旧抱着她不松手，“阿姐嫁到韩府去之后，就没有这么多时间陪我了。”
  “但是阿姐可以偷偷溜出来……”叶清依神秘一笑，幽幽地说着。
  从两人第一次见面起，叶清依在小皇子的心目中便是无所不能的，尽管她失去了双臂，显得和常人有很大的区别。
  她居然觉得自己有能力凭借一副残疾的躯体从韩府的大庭广众之下溜出来。
  “万万不可！”小皇子连忙摆手，又沮丧地垂下头颅，“基本的规矩我还是知道的，等到真正嫁作人妇的那一天，按照天玄的传统来说，阿姐你就没有什么自由了。”
  “那么……”叶清依微微抬起肩膀蹭了玄紫桓一下，“你希望我一直在这陪着你么？”
  谁知道玄紫桓直接侧躺在她的肩膀上，散乱的长发像遇水铺平的莲蓬一样展开。
  “阿姐……”他小声说着，安静地享受着这份珍惜的时光，“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叶清依的头发扫在他的脸上，有点痒。
  “好吧，”她伸长右腿，在池塘边的卵石地上撷取着一颗颗扁平的石头，再用脚趾夹到玄紫桓伸出的手中，“给你！”
  后者不愧为打水漂的高手，叶清依选的每一片石头，他都能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打出去，在水面上轻巧地蹦哒个六七下，方才沉入水中。
  “紫菜，你这么厉害？”叶清依惊讶道。
  而且，他还是枕在自己肩膀上打的水漂。
  玄紫桓被这么一夸奖，不禁有些飘飘然。
  “阿姐，我来教你打水漂。”他拍拍手，一下子坐直了。
  “我……”叶清依无奈耸了耸肩，自嘲道，“我连手都没有，用什么打水漂？”
  玄紫桓一把握住她的脚，吓得叶清依连忙收了回去。
  “用脚啊！你怕什么。”玄紫桓把他的手伸到面前，五指伸长又弯曲，最后握成了一个拳头。
  叶清依学着她的样子，缓缓地抬起脚来，五趾伸长又弯曲，然后……嗯……拳头是握不了的，但是这个灵巧的活动对于她来说已经完全足够了。
  “你看，”玄紫桓又拍了拍她的脚背，“这么灵活，完全可以的。”
  “你又拍我！”叶清依的注意力完全没放在他说的话上去。
  “阿姐，你的脚脏了，我把灰尘给你拍掉。”玄紫桓搪塞道。
  “脏就脏了，反正每天都踩在地上的。”她甩甩头，一脸的不屑。
  “嘁——不过就是想摸摸我的脚呗，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叶清依心想我还看不透你这小仔子的想法？
  叶清依就是这种钢筋直的性格，她不会给任何一个熟悉的人留面子，虽然这个时候月莲在亭子下面坐着，也听不见他们具体在说些什么。
  “阿姐～”被无情地戳穿之后，玄紫桓把头扭了回去，不敢再看她。
  “哎呀！”叶清依戳了戳他，“这不正好说明我的脚好看吗？”
  叶清依不是喜欢臭美的人，只不过她的手没了，双脚自然也就成为了和这世界交流仅剩的渠道之一。
  “是是是……”玄紫桓敷衍地应付道，倒不是他真的喜欢看叶清依的脚来着。
  身为皇子，什么样的美女她没看过？甚至有邻国明渊的异邦美女，只不过玄紫桓不像他的二哥玄墨均那般整日沉浸在酒池肉林的生活中。
  玄紫桓清楚自己一旦像二哥那样浑浑噩噩的话，纵使有着皇子这一层显赫高贵的身份，一旦玄帝驾崩，他是根本没有任何争夺皇位的权利的。
  偏偏玄紫桓的性子很孤僻，极少与人说话，性子又喜怒无常捉摸不透，仅有的四个侍女是他外出时自己带回来的，和他年龄相仿，个个打小就看得出来有美人胚子的底蕴。
  玄紫桓整天自己在皇宫里游荡，也不要太监相随，平日里四个侍女也都不在宫内，只有晚上玄紫桓就寝时才会回来。
  所以，这就传出了种种奇怪的言论，诸如小皇子的侍女是青楼的腌臜之人等等，白天服务客人，晚上服务皇子。
  玄紫桓本人倒是没有专门出来澄清，流言自然地在几周之后就慢慢消退了。
  这宫中能吸引到他的人事很少，叶清依算是唯一一个和他走得特别近的人。
  玄紫桓承认在和叶清依相处了这些年的日子里，他有时候动过歪心思，甚至在听说叶清依要嫁给韩宇的时候，他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但是他始终确信，他是把这个残疾的女孩当姐姐来对待的。
  “所以，你就想解释这些？”叶清依一歪脑袋，静静地听完了他的讲述，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我巴不得你能喜欢我呢，这样凭借堂堂小皇子的威势，我就能在宫里横行霸道了哈哈哈……”
  叶清依笑得前仰后合，两肩不断耸动着，连带青纱袖在空中颤动，两只脚不断拍打着地面，泥土溅了玄紫桓一裤腿。
  后者沉默不语，脸颊上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地爬上了一抹绯红。
  “好啦，紧张什么嘛。”叶清依脚趾在花丛中捻取了一朵小黄花，递到玄紫桓手中，“阿姐是个残废，有你和月莲姐姐陪着阿姐，我已经很知足啦！”
  “不许……不许说自己是残废！”玄紫桓似乎很反感“残废”这个词，殊不知在叶清依的嘴里说出来却是家常便饭。
  从小到大，叶清依出现在人们的眼睛里，听得最多的就是“看那个残废”“没手的残废”“丞相府的诡女”等等。
  久而久之，她自己也就习惯了。
  “哦？我不是残废，那我是什么？”叶清依饶有兴趣地盯着身旁的人儿。
  “你是……”玄紫桓宝贝似的地将小黄花揣进兜里，“我最好的阿姐！”
  说罢，又紧紧地把叶清依抱住，久久不肯松手。
  不远处的月莲纳闷道这俩小孩怎么又抱上了？小姐不是要和韩公子成婚么，却在池塘边上和小皇子如此亲密，若是被其他人看到……
  月莲环视一圈，还好，院子里没有其他人。
  是的，没有其他人。
  但对于叶清依来说，满是影子。
  叶清依的视线瞬间又模糊了，无数个影子疯狂的插在两人之间想将两人强行分开奈何无济于事。
  她隐约看到一个影子气地捶胸顿足，还有一个抱着紫宁轩的楼房柱子用脑袋框框地撞。
  还有其他各种动作的影子们，实在滑稽。
  带着原本有些湿润的眼睛，叶清依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阿姐，你笑什么？”玄紫桓松开了她，叶清依顿时感觉眼前又一片光明，玄紫桓清晰的脸庞又重新地呈现在她的眼前。
  “我……能看到一些影子。”
  “又是影子？”玄紫桓原本以为过了这么久叶清依眼睛的毛病应该有所好转，没想到她居然还能看见影子。
  “什么叫又是，他们一直都在。”叶清依一本正经地宣告道。
  这时候，有一个影子颤抖着跑到她的身侧，想用手抬起她两条下垂的软塌塌的袖子，奈何却直接从中间穿了过去。
  这个影子绕着她转圈，像在仔细地观察着她，转而又开始绕着玄紫桓，最后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紧接着一个蹦跳压到了他的肩上。
  当然，只是动作像而已。
  “他们在哪？”玄紫桓也来兴趣了，与其一直否定阿姐，不如听她讲讲这些神奇的影子到底是何物何人呢？
  就连月莲都觉得这些影子只不过是叶清依太孤独而自己臆想出的虚拟人物罢了。
  不敢小姑娘在她面前如何眉飞色舞兴致勃勃地讲述着来回穿梭的影子，月莲都只是呵呵一笑便带过。
  如今玄紫桓终于相信自己的眼睛并没有出毛病，叶清依很是高兴。
  她转过身，抬起脚搭到了玄紫桓的肩膀上，沾满泥土的脚底距离小皇子白净的面庞不到三指宽。
  “在这。”影子实际上是站在他背后，弓着身子看起来像压在他背上似的，“有没有感觉身上很重？”
  月莲看到这一幕直接吓坏了，赶忙起身准备跑过来：“小姐！”却见玄紫桓对她摆了摆手，才放心地坐了回去。
  不过，月莲还是提心吊胆的，小姐居然敢对小皇子做出如此无礼的行为。
  玄紫桓一开始确实被吓到了，他一侧脑袋，叶清依的大拇趾上的泥巴直接刮到了他的头发上。
  若是被其他人看到，多少要惊叹一句：“世间竟有如此胆大的残废，敢把脚搭到皇子的肩膀上。”
  不知怎的，他就是对眼前的残疾女孩生不起气来。
  也不是因为叶清依空空的衣袖引人注目或是她的残疾引起了玄紫桓的同情，总之，跟她相处的时候，玄紫桓总是感觉身上很冷，但是他描述不清楚这种特殊的感觉。
  “阿姐，你这样把脚压到一个皇子身上，你有想过后果吗？”他决定吓吓叶清依。
  “哦？什么后果～”叶清依全然听不进去，作支点的脚踝还在玄紫桓肩上转着圈。
  玄紫桓现在很痒，但他装出很正经的样子：“他会砂了你。”
  本以为这样就能吓到她，谁知叶清依反问道：“你，会吗？”
  “我会。”玄紫桓步步紧逼。
  “呵。”一瞬间，当玄紫桓再次瞥向眼前之人是，她那原本湛蓝的双眼变成了血红色，整个人的气质也变了，不再是之前那种活泼的小姑娘性格，反而有些成熟。
  一圈淡淡的黑气，围绕着叶清依的身躯缓慢地飘动着。
  “砂，了，我。”她一字一顿地说。
  “阿姐？阿姐！”玄紫桓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腕，放了下去，嘴里不断地呼唤着。
  “让我解脱。”她命令道，忽然嘴角在不经意间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脑袋一歪，青纱衣的空袖子突然自己飘了起来。
  这个阴森恐怖的微笑顿时令玄紫桓毛骨悚然。
  这是玄紫桓第一次感觉叶清依如此陌生，也是他第一次对叶清依产生害怕的感觉。
  远处的月莲只是看到玄紫桓突然僵直了，至于叶清依身侧那圈淡淡的雾气，她根本没觉察。
  “阿姐，你……”玄紫桓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轻轻地戳了戳叶清依的脸，“你没事吧？”
  “我只是一个残废而已，活着还有什么用？”她继续说着。
  玄紫桓被吓傻了。
  黑色的雾气慢慢地收回到了叶清依的体内，她殷红的双眼又迸发出了湛蓝的光泽。
  她笑着问道：“吓到你了吧？”
  说完，叶清依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出这句话来。
  她的记忆停留在脚搭在玄紫桓肩膀上的时候，至于中间发生了什么，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玄紫桓直愣愣地坐着，像一根老木桩子一样插到地里。
  显然，他还没有缓过神来。
  “紫菜！”见玄紫桓这么久不理自己，叶清依直接伸脚，大拇趾接触他的脸庞，将带着趾纹的泥巴印扣在了他的脸上。
  “呼——”玄紫桓抚摸着胸口，如释重负般长舒一口气，像是经历了什么生死大劫。
  不对，脸上怎么黏黏糊糊的？
  他一模，泥巴？诶，哪里来的？
  好在他有着敏锐的观察力，此刻叶清依盘着腿坐在他面前，右脚翘着，脚底之上只有大拇趾的地方微微泛白。
  好家伙。
  得亏她是叶清依，换作其他人，十次都不够似的。
  好像，还用力不轻。
  一想到韩宇以后也可能受到这样的款待，玄紫桓顿时觉得有些落寞。
  不对，现在好像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阿姐，你要吓死我了……”他事无巨细地讲了一遍，包括叶清依神态的变化。
  叶清依认真地听着，这就是自己记忆中，短暂缺失的那一部分吗？
  那个“叶清依”，她想要做什么？
  叶清依很聪明，她一下就想到了影子们。
  奇怪的影子，极可能和自己的变化有关。
  不管怎么样，只要那个“叶清依”伤害了玄紫桓，叶清依绝对不会饶了她。
  至于怎么惩治她，嗯……叶清依现在还没想好。
  毕竟这种情况是第一次出现在她身上，以后还有没有可能发生，她自己也说不准。
  “我有那么可怕？”
  玄紫桓张牙舞爪道：“你那样子，巴不得把我吃了。”
  “说不定，我真的是鬼喔～”叶清依扭动着屁股，残疾的肩膀触碰到了皇子的身体上，他连忙远离。
  “还抱我嘛。”
  “不抱了，”玄紫桓连忙摆手，万一你又变成那个样子咋整，“打亖我都不抱了。”
  “所以，你到底有没有感觉到身子重了些？”叶清依是真的想搞懂影子对玄紫桓到底有没有影响。
  “有。”他如实答道。
  “喔！”叶清依如获至宝，她睁着扑闪扑闪的大眼睛，一脸苛求地望着他，急不可耐道：“是什么？”
  玄紫桓抬起手指，对准了叶清依，然后猛地向下，对准了叶清依……的脚。
  “这玩意刚才在我肩膀上呢！”
  意识到被骗了，叶清依气不打一处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抬起脚来在玄紫桓的脸上又猛地刮了一下。
  后者脸上瞬间出现了一条长长的黑线。
  随后叶清依光速起身：“臭小子，敢骗我！”
  玄紫桓坐着一动不动，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
  叶清依低着头看向他。
  嗯，月莲姐姐说的没错，小皇子在自己面前有时候傻乎乎的，还挺可爱。
  他缓缓开口：“阿姐，你就不怕——嘶——”
  正想说，玄紫桓回想起来方才正是自己一通激将法，才把另一个“叶清依”从阿姐体内逼了出来。
  小姑娘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
  叶清依一蹦一跳地跑向月莲，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去，嘴里吐出了一句话：
  “砂了我！”
  玄紫桓定睛一看，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湛蓝，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俏皮，嗯，这，是他的阿姐。
  太阳渐渐西沉，晚霞横亘天穹，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玄紫桓这才意识到，之前是准备教叶清依打水漂来着。
  这么看来，这相处的时间还真是短暂啊。
  “阿姐，”分别时，玄紫桓叫住了她，“你以后嫁进了左令府，一定要小心韩宇，这家伙城府很深。”
  “什么是城府？”她不解。
  玄紫桓一拍脑袋，看来自己还是高估了阿姐的知识储备。
  “嗯……就是……反正你要小心他！”玄紫桓极其郑重地说道。
  “为什么？我觉得他挺好的。”
  “有的人习惯表面一套，背地里又是另外一套，你要了解。”玄紫桓又充当起了她的小老师。
  “这就是‘城府’吧。”叶清依悟性也还算高。
  “聪明。”玄紫桓又是一把抱住了她。
  “怎么，现在不怕我啦？”叶清依看着趴在自己肩头的小皇子。
  “当然不怕，现在的你，就是我最好的阿姐。”他嘟哝着，一脸的满足。
  玄紫桓捧着小黄花，脸上带着长长的黑划痕和她分别。
  回到紫极宫之后，侍女之一的冬雪问他：“皇子，您手里是什么？”
  夏瑶倒是一脸镇定：“肯定是叶清依给她的呗。”
  秋若拉了拉她的衣角：“夏，不要这么无礼！”
  “无妨，正是阿姐赠予我的。”
  “那您脸上……”冬雪又问。
  “这……”玄紫桓一摸，“坏了！取梳妆镜来！”
  春念当即捧着一张镜子放到玄紫桓面前。
  夏瑶已经笑得连站都站不稳了，秋若则是一脸镇定，殊不知嘴唇憋得都快咬破了。
  夏瑶踢了她一脚：“秋，想笑就笑呗，憋着干啥。”
  “我……噗哈哈哈哈……”秋若见状，直接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玄紫桓一脸严肃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叶清依脚上的泥巴划痕，一直从他的左眼，延伸到了嘴角，横跨半张脸。
  “算了，这次姑且算她赢了。”玄紫桓自言自语道。
  且说叶清依在和他分开后，又鬼使神差地跑到池塘边上，右脚灵巧地捻起一块扁长的石头，对准水面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飞快地丢了出去。
  那块石头像有灵性似的，在水面上一直漂，很快激起了一圈圈的水花。
  在漂了十几次之后，石块稳稳地落到了对岸。
  叶清依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点了点头。
  反倒是后边的月莲一头雾水，不知道她又折回去干什么。
  夕阳撒下光芒，把岸边叶清依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小样，跟姐斗。虽然我的手没了，凭一双脚还不是照样能赢你！”

乌鸦

抢楼，感觉是一出智斗大戏，不知道后面有没有新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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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夜幕降临。
  叶清依躺在月莲的身侧，翻来覆去地却怎么也睡不着。
  窗外微风吹拂树叶，传来沙沙的声响，和月莲均匀起伏的呼吸声一起闯入她的耳朵里。
  黑夜里影子不如白天那么显眼了，但叶清依还是能够察觉到在黑夜里匆忙穿梭的影子们，不少往叶清依的床上空经过的时候，似乎也发现她睁着眼睛还没有睡着，有的还略微停顿了一下，像是在仔细地观察着她。
  叶清依眨了眨眼，没错，影子们沉没在黑夜的浪潮中，自己的睁大的双眼此时就仿佛海面上不断发光的灯塔，不一会儿，聚集到床上空的影子们就如乌云黑压压沉甸甸地积了一大片。
  这使得叶清依更加确信，影子们是认识自己的。
  她不知道影子来自何处，也许是，不同于天玄所在的另外一个世界里？
  影子们可能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们，和自己所处的世界在位格上产生了重叠交错，导致自己能够看见他们。
  叶清依走在路上的时候，影子就在不远处幽幽地漂浮着，不知为何，她竟一点也生不起害怕的情绪来。
  仿佛这一切太正常不过了。
  可是，为什么只有自己才能看见影子呢？
  玄紫桓也许相信自己，但也只有他一人，就连月莲姐姐都觉得自己在瞎想。
  可是，影子就飘在那，叶清依亲眼看见的，这可作不了假。
  叶清依安静地躺着，左边袖子耷拉在肚子上，右边袖子被月莲突如其来的一个翻身压在了身下。
  她向左侧翻滚着，想把袖子扯出来，奈何却惊醒了月莲。
  “小姐……”月莲在一片漆黑中低声说着。
  “我睡不着，”叶清依如实回答，“我能看见鬼飘在床上。”
  月莲“噌”地一下转了过来，侧着身子，左手支着脑袋，一下来了精神：“嘶……小姐，别开玩笑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叶清依自顾自地说着。
  “小姐，没什么事的话就快睡吧，我困死了。”月莲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接着平躺下去，把叶清依的袖子从身下抽了出来，卷成一个筒贴着堆在了她的残肩处。
  “为什么你们都不信呢。”她扭动着身躯，小鸟依人般贴到了月莲的身旁，有点乞求的感觉。
  再侧过头去看时，月莲早已睡着了，回应她的只有再度均匀起伏的呼吸声。
  叶清依只能独自看着天花板上黑压压的一片出神。
  影子们聚集在一起，显得比这黑夜更黑。
  “算了，他们似乎对我并没有什么影响。”她内心嘀咕着。
  叶清依不止一次地泛起这个念头，她有时甚至认为影子们可以保护她这个失去了双臂的残疾女孩，至少目前看来，影子们除了在叶清依和男孩子走的比较近的时候会显得很激动，其他倒是没有表现出什么奇怪的地方。
  她开始思索为什么自己被称为“诡女”。
  依照月莲和她在大街小巷的流言碎语中整理出来的信息，她那可怜的母亲，是因为生自己难产去世的，然而叶清依在生下来之后就被发现两肩膀的位置只有两个肉球，连骨头都没有。
  天玄的人们还是信这鬼神一说，再加上宫中请了龙门山的法师到丞相府来卜算，说这这个天生残疾的女婴身上有着大诡异，造就了自己身体上的残缺，也克亖了她的母亲。而且还不能直接把她溺死，不然其体内的邪祟就会鱼贯而出祸害世人。唯一有效的办法就是利用生庚八字相克的人将她镇住，待到两纪（二十四年）之后邪祟彻底扎根，和她融为一体的时候，再到龙门山想办法处理。
  月莲就是第一个和她相克的人，那么韩宇会是第二个吗？
  可笑的是，两个相克的人却一起生活地极为融洽。
  叶清依发现，月莲侧着的身子刚好压到自己右肩的小肉球上，虽然自己穿着纱衣，但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的确不好受。
  她再次用屁股作为支点费力把自己往左侧挪了挪。
  看着月莲的侧躺背影，叶清依思绪万千。
  昨天下午自己突然的变化把玄紫桓吓了一大跳，就说明，叶清依绝对不是一般人。
  在加上有影子们在虚空造势，就给叶清依在无形之中营造了一个相当特殊的环境，虽然影子们并不能干预她的所作所为。
  当然一个失去双臂的残疾人也做不了什么出格的事情就是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玄紫桓说过当自己靠近她的时候，总会感觉到莫名其妙的冷。
  这种油然而生的冷意，并不只是局限在皮肤表面，而像是，深入骨髓。
  叶清依不知道自己十二岁的脑袋里面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产生如此多的不符合她年龄阶段的想法。
  就像她的身体里住着另外一个人似的。
  对！
  下午的时候，叶清依有过第二次记忆空白的部分。
  就是在和玄紫桓分别后，月莲捻住她的袖子，两人正准备起身回去时。
  中间发生了什么，叶清依一点也不知道。
  在她的记忆回来时，自己的右脚趾正夹着一块水漂石，呆呆地站在池塘边上。
  这样看来，叶清依并不能控制另一个自己出现的世间，她唯一能祈祷的，就是在另一个自己出现时，不要闯什么大祸。
  想了这么多，对于她年幼的大脑的负荷来说实在是太重了。
  她没有精力再想下去，终于有了一丝丝的困意。叶清依闭上双眼，抓住了一个时间遗忘的角落，沉沉地睡了过去。
  就在她入睡地那一刻，悬在床铺上空的影子们，悄然散去。
  她又做了一个梦，这次，单薄的身躯站在一座漆黑的宫殿面前。
  身后吹来一股凛冽的寒风，扶着她的两条空袖子和三千青丝在漆黑的背景之下乱舞。
  她忽然感觉脑袋后方略微有些沉重，前行了数十步，地面上出现了一个池塘，其面积和紫宁轩里的相当。
  叶清依走了过去，探出脑袋，自己清晰的倒影霎时映照在了平静的水面上。
  脑袋后面有些金闪闪的东西，她侧过头，在水中才看清那是一枚发簪。
  发簪的末端有一个垂露状的液滴，颜色殷红，就像是——人的鲜血。
  而且这身衣服也有些古怪，是她那件亘古不变的青纱衣不错，只不过这青色却有些泛黑，像是染上了黑夜独有的颜色一般。
  叶清依向着大殿走去，在门口却发现了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这是一个和某个影子极为相似的背影。
  虽然说每天会有众多的影子造访叶清依的眼眶，但是总有那么几个显眼包，叶清依对于他们的印象很深刻。
  仅仅依靠稀疏模糊的轮廓，叶清依就认出来了，这个影子，每天会在池塘边的假山上坐着，用手撑着脑袋，安静地看着坐在岸边的自己。
  叶清依情不自禁地往前倾着，想要伸出手去抚摸他。
  然而，两边的肩头却只是微弱地蠕动两下作为回应。
  叶清依终究没有触碰到他的身体，反倒是他前行一步拉开了宫殿的大门，紧接着，一束强光打在了她的脸上，她情不自禁地眨了眨眼。
  那，是真的光。
  天，亮了。
  叶清依靠着床头坐起来，右脚放到左腿弯曲的膝盖上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月莲正推开门，从佣人的手中接过热气腾腾的粥来。
  香味化作一股暖流直窜入叶清依的鼻腔，阳光透过后方的栅格淋到她翘起的白皙小脚丫上。
  “小姐，你起来啦。”月莲提着木桶坐了过来，伸出手揉了揉她昂起的小脑袋，又替她将散乱在脸庞上稀疏的发丝轻轻地拨到耳后。
  她真的很喜欢叶清依这个妹妹，每到两人独处的时候，所有的身份包袱都会抛诸脑后。
  倒不是说月莲去倒贴丞相府什么的，而是叶清依在她面前根本就没有官人子女“应当”具备的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这么看来，月莲更像是被请来照顾残疾的叶清依的护工。
  月莲掀开木桶盖，每天早上，佣人就是用这个筒给两人装的吃食。桶的手柄是用竹子编成插在两侧的，提的时间久了，有些竹片都翻了起来，被月莲用绳子捆住硬生生压了下去。
  她盛出一碗金灿灿的小米粥来，端在手里，对着床上呼唤到：“小姐，吃饭啦！”
  叶清依当即从床上溜了下来，光着脚三步并作两步跳到一个凳子旁，坐了下去，把两只脚抬上来靠到桌子边缘。
  叶清依吸了吸鼻子，抬起脚来就要去捧碗，月莲没好气地拍了一下她的脚背：“小姐，刚刚还在地上踩呢，现在又要来捧碗了。”
  “嘻嘻。”自知理亏的叶清依耸了耸肩，不再说话。
  月莲从桌底摸出一张湿手帕，一只手捧着叶清依的左脚，细致入微地擦拭着，从脚底，脚趾，趾缝，脚背，到脚踝。
  擦完她还轻轻捏了捏，然后再如法炮制般擦擦右脚：“好了小姐。”
  叶清依动了动脚趾，还有不少水分残留在她的趾缝中，黏糊糊的。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带有余热的碗，低下头喝了一口。
  “呼～舒服。”叶清依抬起头来，有影子直接穿过了墙壁进入房间，缓步走着，看到她在吃饭后还显出很是惊讶的样子。
  叶清依向着路过的影子们笑了笑，很甜。
  月莲坐在一旁，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笑了起来：“小姐，你……”
  “有影子，”叶清依又喝了一口粥，自顾自地嘟哝着说，“他们在房间里。”
  “影子……？行吧。”月莲在影子这件事上表现地很是顺从，她也不想过多的去追究，既然她说能看见什么影子，那就随她去吧。
  她还有一个不能对叶清依说的秘密，她真正的生庚八字和叶清依别说相克了，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
  “呀！”捧着碗喝粥的女孩一个不小心，小米粥顺着边缘流到她的脚上，再滴到了桌子上边。
  叶清依二话不说直接吮吸着自己的拇趾。
  这一幕把旁边的月莲都看傻了，她急忙起身从叶清依脚中夺过了碗，这样吃饭成何体统！
  这个想法刚刚出现在脑海中时，就被月莲自己掐断了。
  嗯，自家小姐不能用皇宫里那一套古老迂腐的礼仪系统来约束她。
  这么一看，歪起脑袋舔着脚背的小姐，还怪可爱的。
  反正脚擦干净了，又不脏。
  想归想，月莲还是取过手帕，再一次把叶清依的脚擦干净了。
  “月莲姐姐，”她说道，“要不还是别擦了，反正吃完饭又踩到地上去。”
  “那我总不能让你把带着小米的脚印在屋子里踩满呗。”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喝完粥的叶清依站在屋子里，地板上传来的冰凉透过脚底直冲她的上身，还好，常年不穿鞋的叶清依早已不怕冷。
  她叉开腿，又分别抬起甩了甩，就当是晨练了。
  就在等待月莲整理好房间准备开门出去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紧接着“哗啦”一声，像是什么碎石堆倒了。
  月莲立马紧绷了起来，按理说这里算是整个丞相府最偏的屋子，连叶如衡本人都没怎么来过。
  “莫非是，进贼了？”月莲立刻护住了叶清依，两人慢慢地往门口挪过去。
  门上窗格的剪影分明能映照出一个人形来。
  看到这个人影，叶清依直勾勾地往门口走去。
  “小姐，小姐！”月莲在后面不断地呼唤着她，叶清依就像没听见似的，继续向前走去。
  然后，她抬起脚拨起了门闩，再然后，门“吱呀”一声开了。
  月莲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是真被吓着了，两条腿像被灌了铅一样插在原地。
  再然后，月莲只看见自家小姐伸直右腿，从狭窄的门缝里用力踢了出去。
  “哎哟！”门外顿时传来一声惊呼。
  月莲见状冲了过去，双手把门一把推开。
  两人看见，玄紫桓满身灰尘，怀中抱着一个用荷叶包成的球，躺在石阶下面的地板上。
  叶清依呆呆地站在门口，脑中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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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紫、紫菜？”叶清依怔住了。
  躺在地上的人儿本就灰头土脸，现在显得更是狼狈。
  他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却严严实实地把怀中的荷叶袋保护着。
  “小皇子？”月莲一个健步从台阶顶端跳了下去，蹲下身子把面露苦涩的玄紫桓扶了起来。
  然后，她望向杵在门口的叶清依：“小姐，你刚刚……”
  “我？”叶清依疑惑不解，她刚刚有干什么吗？难道不是一开门，就看到玄紫桓躺在地上？
  玄紫桓艰难地坐了起来，他颤抖着抬起手，指了指叶清依，声音十分虚弱：“阿姐……”
  然后他又指了指自己肚子上沾满灰尘的小脚印：“你看……”
  叶清依直愣愣地站着，一脸迷茫。
  “我……我……”她急得快哭出来了，“紫菜，你没事吧？”
  “小姐，你真的不记得了吗？”月莲纳闷道。自家小姐难道是金鱼，记忆只有七秒钟？
  “我记得什么？”叶清依的小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似的。
  “月莲，别为难她了。”玄紫桓一手撑着地站了起来，肚子上的疼痛，此刻也消减了许多，“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大脑宕机的月莲此刻才一清二楚地记起来，刚刚小皇子可是结结实实地挨了小姐一脚。
  她连忙跪在地上，刚准备开口请求玄紫桓不要责难叶清依，却被后者托了起来。
  “小皇子……您，请您不要……”月莲的声音有些哽咽，她自己是知道小皇子喜怒无常的性格的，尽管此前玄紫桓向她再三保证，绝对不会欺负叶清依。
  月莲还是不信，偌大的丞相府，从上到下都只有她这一个女儿，还是个没有双臂的残废。
  玄紫桓轻轻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月莲，你要相信我，她是我的阿姐。”
  这最后一句话，忽然像一根针一样刺进了叶清依的心脏。
  “我……是紫菜的阿姐……”她像个木头人一样喃喃道，“我要保护他……”
  叶清依甩了甩自己干瘪的青纱衣长袖，像流苏一样点缀于身体两侧，在湛蓝的天穹之下画出两道青色的彩虹。
  自己只是一个残疾人而已，怎么保护健全的他呢？
  “呜呜呜……”她突然毫无征兆的哭了，看到玄紫桓身上的脚印，她才明白，自己方才确实是踢了他一脚，尽管她什么也不记得了，“紫菜，我不是故意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两行泪水划过叶清依粉嫩的脸颊，滴到她的脚背上。
月莲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小皇子没事了，小姐。”
  玄紫桓一个大跨步跳上台阶，把怀中的荷叶包交给了月莲，随即握住了叶清依的双肩。
  他先是翻出自己内衬还算干净的衣袖，为她擦干了眼泪，然后，直勾勾地盯着女孩烟雨朦胧的双眼。
  两双湛蓝色的眼睛对视在一起，就像蔚蓝的天空倒影到平静的水面，水面之上还激起了层层的白雾，颇有种“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的妙感。
  “你是我的阿姐。”经过一番观察之后，玄紫桓无比相信，现在站在她面前的，确实是叶清依本人。
  至于刚才么，开门的一瞬间，玄紫桓看到一双殷红得可怕的眼睛，像审判一样洞穿了他的过去和未来。
  玄紫桓无比清楚地记得这双阴森的眼睛，就是在昨天，紫宁轩的池塘边。
  “阿姐？”见到叶清依愣神，玄紫桓摇了摇她的身躯。
  “我的头，好痛……”叶清依突然不受控制地蹲了下去，把头埋在腿上。
  月莲跟着蹲了下去，揉了揉她的太阳穴：“好些了吗，小姐？”
  “唔……好痛！”叶清依没有理会她，现在似乎有多种不同的情绪充斥在她大脑中，令她头痛欲裂。
  叶清依甚至分辨不出来，哪一缕才是她自己真正的情绪。
  她像无助的人深陷在万劫不复的泥潭里，看不到一丝光亮。
  玄紫桓双手捧起她的脸，血红的光芒在女孩的双眼中一闪而过，但很快被原本的湛蓝所掩盖。
  “不好！”玄紫桓暗自担心道，“阿姐，阿姐！我是紫菜！我是紫菜！”
  玄紫桓确信以前自己从未自称过紫菜，对于一个皇子来说，对外的威严树立很重要，但是在阿姐面前，他宁愿当一个小孩。
  不知道为什么，无论什么时候，叶清依这副柔弱又残缺的身躯，总能给他莫名的安全感。
  就像，他的亲姐姐一样。
  叶清依颤抖着抬起头来，望向旁边的月莲：“你是谁？”
  “我是你的侍女月莲，小姐。”月莲赶忙回应，虽然她不清楚现在自家小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小皇子的样子，他似乎知根知底。
  “我……我没有侍女……我没有……”她咬着牙齿，挤出一串字来。
  玄紫桓望向月莲：“你不是她的侍女？”
  月莲也懵了，她不是小姐的侍女，又能是什么呢？
  突然，一道灵光闪进月莲的脑袋，她伸出指头，轻轻地刮着叶清依的脸蛋，温柔地说道：“我是你的姐姐，我叫月莲。”
  “唔……姐姐……姐姐？”叶清依披头散发地蹲在地上，两条袖子端部早已像扫把一样沾满了灰尘，“那，你是谁？”
  “我是紫菜，阿姐。”玄紫桓平静地说道，他一直在盯着叶清依的眼睛看，刚刚红光几乎没有再出现过，他也就放下心来，“我是你的弟弟。”
  “紫，菜？紫菜？”叶清依重复了一遍，终于把头抬了起来，盯着玄紫桓的脸端详许久，终于开口道：“你很像紫菜。”
  “阿姐，我就是紫菜。”他郑重的重复了一遍，“紫菜就是我。”
  “你不能吃。”叶清依口出狂言。
  一旁的月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想到这个时候的小姐，还是这么可爱。
  “不能吃？”玄紫桓懵了，怎么这个时候还想着吃？
  他取过月莲怀里的荷叶包，一层一层地剥开，渐渐地露出了一点白色。
  然后，荷叶包完全展开了，原来，是玄紫桓用早膳时顺带拿的米糕。之前他特意询问过叶清依，得知她喜欢茉莉花味的米糕，于是吩咐御膳房的人连夜准备起来。
  玄紫桓捻起一块米糕，轻轻地捏了捏，居然还有热气从空隙中喷出来。
  幸好来的及时，米糕还是热的。
  他往叶清依的鼻子前晃了晃。
  “好香……”叶清依一口咬住，撕下一小块来，细细地咀嚼着。
  这一股夹杂着淡淡的茉莉花味的米香，终于把她杂乱的思绪重神游八方之外拉了回来。
  叶清依的眼神顿时清澈了。
  她咂咂嘴：“紫菜。”
  玄紫桓像一个得了夸奖的小孩子一般，连连点头：“阿姐，我在。”
  “我刚才是怎么了……”她的脑袋还是有时不时的阵痛，但已不如方才那般难受了。
  她想揉揉太阳穴，但却只是肩部微微抬起，她已经没有手了。
  “小姐！”确认叶清依没事之后，月莲直接一把抱住了她。
  “啊……月莲姐姐！”叶清依的双肩也尽力贴在月莲身上，她没有双手，自然也只能以这般动作作为回应。
  虽然叶清依不清楚月莲为什么突然拥抱她，但她清楚，自己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应该又是另一个叶清依惹的祸。
  良久，月莲几乎要捂得怀中的人儿喘不过气来才松开。
  玄紫桓则是一副十分别扭的神情，想说些什么但又不好意思开口。
  他终于还是鼓起了勇气：“阿姐，你能抱抱我吗？”
  “好啊！”叶清依刚一满口答应下来，就看着自己空空的衣袖犯了难。
  她并不是一个称职的姐姐，毕竟就连紫菜想要一个简单的拥抱，她也做不到。
  “我……怎么抱你？”她像是在询问玄紫桓，又像是在问自己。
  但是看着玄紫桓满脸的期待，叶清依那颗躁动不安的内心又平静了下来。
  她一蹦一跳地走进屋去，坐在了凳子上，抬起脚招呼着：“过来啊！”
  玄紫桓一愣，不明所以地跟了过去。
  其实，他也没强求阿姐要怎么抱自己，哪怕是用肩头碰碰他，玄紫桓就很满足了。
  他这么做，也是想确认他所认识的叶清依是否完全接管了这具身体。
  另一个叶清依对他很是排斥，这一点玄紫桓无比清楚。
  谁知叶清依叉开双腿，抬起脚环抱过玄紫桓，把他揽了过来，头贴在他的胸口：“这样行吗？”
  玄紫桓愣住了。
  对于阿姐来说，腿确实是她的全部。
  “紫菜，不要嫌弃阿姐的脚脏哦。”叶清依倾听者小皇子颤动的心跳，“为什么想让我抱你？”
  “因为我知道，这时的你，才是我的阿姐。”玄紫桓也抱住了她，久久不愿松开。
  因为失去的双臂的缘故，阿姐的身体在他的怀抱里显得特别瘦小。
  叶清依知道可能还有另外一个自己会抢夺这具身体的使用权，只是在事情发生之后，她的大脑总是一片空白。
  她自己也不清楚什么时候那个双目殷红的叶清依会再度光临，持续这么下去，终究不是一件好事。
  这或许，就是自己被称为诡女的原因吧。
  “阿姐，”玄紫桓挣脱了她的怀抱，“你不会再踹我了吧。”
  “当然……我是不会的。”叶清依耸了耸肩，有些心虚。
  她叶清依是不会的，但是另一个叶清依……她说不准。
  不过，眼下还有一个更令她费解的问题摆在面前。
  那就是，玄紫桓是怎么找到丞相府的偏屋来的？
  月莲也心生奇怪，这间屋子在整个丞相府之中，就像是附带的挂件一样不起眼，而且还处于最偏僻的位置。
  莫非……是小皇子的天玄卫在暗中调查？
  玄紫桓解释道：“我知道你们住在这里。今天早上我在紫宁轩等阿姐等了很久都没见人，估计是还没起床，于是就直接找过来了。”
  叶清依和月莲心领神会，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再询问。
  说完，他领着两人向屋子的一侧走去，拨开半人高的杂草，赫然是一赌低矮的墙下部坍塌之后露出的洞。
  叶清依蹲了下去，向外一瞥，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杂草丛生，看不到尽头的长巷子。
  “这条巷子直接连接到大街上，入口太不起眼了，几乎都没人注意。”他接着解释道。
  叶清依和月莲的脑袋一下子就通透了，所以，之前听到的砖块掉落的声音，就是小皇子拆墙的时候搞出来的。
  那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紫菜，你这样不会被人发现吗？”叶清依问道，虽然玄紫桓在皇都城池里面不出名，可是在宫里确却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玄紫桓从裤兜里掏出了一个紫金面具，往脸上一戴。
  “这样不就行了？”戴上面具的玄紫桓只露出了两只眼睛，显得更加神秘。
  不知道为什么，叶清依觉得这双阅历极为丰富的眼睛长在玄紫桓这一张稚嫩的脸上，有些违和。
  “小帅小帅的。”叶清依笑了笑。
  “阿姐，这个秘密通道的事情，你不要到外面去说。”玄紫桓说着蹲下身来捡起砖块又把残缺的墙壁重新布满。
  末了，他后退几步，仔细地看了看：“嗯……应该看不出来。”
  “我即使想说，又有谁会相信呢？”叶清依自嘲道，她一个诡女，每天往返丞相府的路线就只有那么一条，见到的寥寥几个人都恨不得离她三尺开外，她还能找得到什么能倾诉的人呢？
  好吧，除了面前这俩人，一个便宜姐姐，一个便宜弟弟。
  玄紫桓沉默了，他知道阿姐在外边不受待见，但仅仅是因为她残缺的身躯吗？
  可能不一定。
  联想到这几天叶清依身上发生的古怪，朝中的人，连他的父皇玄帝，也没有作出什么行动。
  玄紫桓有理由相信父皇会一直派人无时无刻监视着阿姐的，至于他现在为什么能光天化日之下摸进丞相府里来，自然是他小皇子有自己的手段。
  “阿姐，你要是喜欢吃米糕，我天天都能给你带。”他郑重说道。
  叶清依没有说话，却是侧着身子把肩头往玄紫桓戴着面具的鼻尖一刮：“快走吧，你再不走，先生怕是要急疯了。”
  玄紫桓当然知道今天是学习的日子，他同时也纳闷，阿姐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叶清依仿佛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每周总有那么几天你来的晚，肯定是去先生那了嘛。”
  于是乎，刚刚垒好的土墙，又被叶清依毫不留情的一脚踹倒了。
  玄紫桓躲在她身后，看着这一幕，瑟瑟发抖。
  月莲看出了他的局促：“小皇子怕是还在畏惧小姐刚才那一脚吧。”
  “哦？”叶清依心里突然就起了坏心思，她举起个小脚掌朝着玄紫桓晃了晃，“还痛吗，要不要我用脚给你揉揉？”
  “不了，再见阿姐——”玄紫桓一溜烟窜了出去，“墙记得重新垒好！”
  等到玄紫桓拨开杂草出现了大街上时，他突然有一点担心韩宇了。
  阿姐嫁进左令府之后，如果又是今天这个样子……
  嘶——他不敢想韩宇会有多惨了。
  但同时，他的心底又隐隐生出一缕担忧来，关于叶清依能看到影子这事，外人只有他知道。
  若是她哪一天不小心对韩宇说漏嘴了怎么办？
  毕竟韩宇这人，表面上看起来文质彬彬，实则城府极深，是连他玄紫桓都有些不想与之有所交集的存在。
  玄紫桓默默祈祷着。
  如果韩家想要对阿姐不利，那他会毫不犹豫地站在阿姐这边。
  这个失去双臂的女孩，可是拯救了他的童年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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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当斑驳外墙上的绿植佝偻弯曲着覆盖住这间不起眼的小屋时，月莲和玄紫桓在房间内为叶清依过了她的十六岁生日，按照天玄的律法，这说明在第二天的时候她就要正式地嫁入左令府邸了。
  绿叶懒散地垂下来，在窗格外面摇摇晃晃，隐隐约约透过了稀疏的阳光，本来月莲是想把这些多余的枝丫剪去的，但却遭到了叶清依的阻止。
  她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让月莲不要过多地干涉这些叶子自如的生长空间，虽然月莲起初并不清楚自家小姐到底想要干什么，不过以她温和的性子，自然也不会去过多干涉。
  然后，绿植就一发不可收拾，发疯似的拿出前所未有的吃奶的劲来，好像在感谢叶清依给了它们自由生长的空间，没出一年就盘活了整个屋子，若是在远处的天空上俯瞰，早已完完全全和周围的树林融为一体。
  叶清依不清楚自己什么是时候生出这种情绪来的，这似乎是一种悲悯的情怀，在她逐渐长大的过程中，这种情感为人处世显得愈发强烈，并且和叶清依这个年龄段格格不入，仿佛经历了千万年的时空岁月，阅尽了人世间千万事之后从心底所萌发的大爱。
  叶清依不懂，按理说她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她也不应该懂这些。但是这些别样的情绪却不断地从她的心底生根发芽，尤其是见到影子的时候，这种反响尤为强烈。
  有时候叶清依想过，既然只有自己才能看见影子，许是跟自己有什么联系，又或者说，自己其实也是一个影子？虚无，朦胧，空阔，这些感受交织在她的脑海中，久久挥之不散。
  叶清依不禁低下头来，虚无，朦胧，空阔，这些，就像她从未赴面的双手留下的空袖子一般。拥有一双手是什么感觉？或许这样，她就可以像紫菜一样在学府学习，像正常人一样在皇都里四处闲逛，不必在承受他人异样的目光，也不必因为诡女的身份一再受阻。
  在这四年之间，叶清依脱出了原先的那份稚嫩，恍若含苞待放的花朵一般在一夜之间绽放，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花香。原本圆润的脸颊上的轮廓也愈发分明，不看双手的话，单单是这一张精致的脸庞，足以迷倒皇都中一众官家和商贾子弟。
  自然，叶清依这一“诡女”的身份也是吓退了不少人，其中甚至包括她罕见的追求者。毕竟，在抛去残疾和诡女这两层面纱之后，叶清依也算得上是一个妥妥的美人胚子。她的脸蛋早已不像年少时那么富有肉感，两条腿的曲线似流水一般细腻，一双脚流动如银雪，五趾纤巧白皙，宛若光洁焕发的白玉。
  由于叶清依和韩宇的订婚是在宫中进行的，皇都中的人对此消息通晓的是少之又少，而且碍于她这一层敏感的身份，连正经的仪式都不会办。加之韩宇也反感大张旗鼓冠冕堂皇的操作，两人几乎是只会在宫中一少部分人的见证之下成亲。在叶清依本人看来，这不过是韩宇不愿意让他人知晓自己的妻子是一位没有双臂的残疾诡女罢了。至于韩宇本人是怎么想的，她不知道。
  不管怎么说，叶清依从心底里对不起韩宇。可赐下这一门婚事的是玄帝，她不能反抗。这么一来，相当于是把她这个累赘从丞相府扔到了左令府去，不过长大后的叶清依，也没有小时候那么俏皮了，反倒是多了一丝恬静和沉稳。
  奇怪的是，另一个叶清依自从踢了玄紫桓一脚之后就没有再造访这具身体，使得叶清依好不容易算是平稳地度过了四年。玄紫桓作为小皇子，本该开始谋图他的帝业之路，奈何这家伙也是个不近政事之人，每天除了和叶清依碰面和学习，就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玄紫桓自嘲道：“阿姐，我不是能干这事的人，将来兄长即位，我自做一逍遥人士便可。”
  叶清依可不信，她打趣道：“你生的如此一份好皮囊，真算的上是翩翩公子。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玄紫桓告诉她，自己和韩宇作为宫中这一代的四公子之二，在宫中自然有着诸多的仰慕者，韩宇自不必说，有了玄帝亲赐的婚配，至于玄紫桓自己嘛…
  长大后的确是收敛了不少。而且他这一张脸，着实让人遗忘了他小时候是如何的暴戾无常。
  最重要的是，除了叶清依，没人知道那最后一位公子是当今的小皇子殿下。
  叶清依看了看靠在自己肩头的小皇子，曲起右膝刮了刮他的脸，这副慵懒闲散的模样，很难和高高在上的皇室子弟联系起来。
  倒是韩宇，看着愈发成熟，走在宫中都是人人仰慕的青年翘楚，但根本没有什么感情基础，从叶清依这边来看，她生活不能自理，尽早嫁出去对丞相府是好处。
  对韩宇又有什么好处呢？
  宫中知道两人婚配的事的女孩们早已恨得牙痒痒，她们不明白这个丞相府里出来的一身邪祟之气的断臂女孩是如何得到玄帝的赏识从而取代了她们梦想中的位置。更有甚者认为叶清依这诡女用了什么邪祟之力迷惑了玄帝和韩宇只为在谋求权利的仕途上步步高升。
  对此，叶清依不屑一顾。
  每天早上，叶清依仍旧飘飘然地从丞相府中走出去，旁若无人地来到紫宁轩的水池旁，轻轻坐下。有时她也会把趾尖微微地在水面点动，随即一圈细细的波纹从中心荡漾开来，感受着脚上传来的冷冽，看着形态各异的假山，影子们愈发清晰的轮廓在眼眶里飘来飘去，叶清依已经全然忘却了周围的一切，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青纱织就的双袖无力地坠落在泥土之上，袖口沾上了些许黄色，搽抹着微红的胭脂，湛蓝明净的双眼微微合上，翘起的睫毛上沾染了雾气凝结而成的小露滴，三千青丝四散开来垂在脑后，随着微风的轻抚整齐舞动。
  据玄紫桓的描述，那是一个薄雾蒙蒙的早晨，当他来到紫宁轩的那一刻，在不远处如梦似幻地坐着他的阿姐，她像一个残缺又与世隔绝独乐乐的仙女，沉浸在独属于自己的世界中。
  至于叶清依为什么喜欢穿青纱衣，只是在冥冥之中有一种特殊的羁绊，把她和“青”这个颜色紧密连结在了一起。
  就像紫菜钟爱紫色的衣裳一样，紫色在天玄自古都是尊贵的象征，玄紫桓作为小皇子自然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名字里带“紫”不单单是天玄皇室的传统，更有玄帝对他这个最为爱护的小儿子的希冀。
  “除了你和韩宇，还有两个公子是谁？”叶清依问道，她过着单调却不乏味的生活，对外界的信息知晓的很少。
  “阿姐，”玄紫桓说着，“我总感觉‘公子’从你嘴巴里说出来怪怪的。”
  “嗯？公子？脸红了？”叶清依直勾勾地盯着他，“话说你不是反感这些空有的名号吗，怎么现在不说话，是——默认了？”
  后者的脸早已红透得能掐出水来，他连忙摆手：“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叶清依足跟点地，脑袋侧歪过来。
  “这个‘公子’，可是阿姐你说的。”玄紫桓憋了好久才吐出来这么一句，声音小的都快听不见了。
  “哈哈哈哈……”叶清依直直地躺在草坪上，笑得浑身发颤，“堂堂小皇子居然……哈哈哈……居然会……害羞……哈哈哈……”
  玄紫桓不禁捂住了脸：“别说了……”
  “不说了不说了，”叶清依明白适可而止，“这不是对你的认可嘛。”她右脚夹住了玄紫桓的手掌，将他挪开，瞥见了小皇子通红的脸颊。
  虽然显得有些羞涩，但是脸庞的轮廓无一不反映出，这绝对是一张勾人心魂的翩翩君子之貌。这么看来，玄紫桓还真就遗传了玄帝的长相。虽然玄帝现在不复当年，但是从他脸上岁月残留的痕迹来看，年轻时也绝对是美男一枚。
  “不不不，白烨大哥才是最配‘公子’这一名号的人。”玄紫桓倒也是十分谦虚。
  “太子殿下？”叶清依开始搜索有关这位殿下的记忆碎片，却发现自己几乎没见过他。
  天玄帝国的太子玄白烨，乃是玄帝身边仅次于帝后的第一宠妃瑾妃所生。其实玄帝是想让帝后也生一个皇子，但是帝后的身子十分虚弱，这么多年过去也只为他生了一个女儿，而且刚出生不久就夭折了。从此过后，玄帝就没有再向帝后提过生育之事，帝后渐渐的连和玄帝一同上朝的时间都少了很多，后面就干脆呆在惜月殿保养身体，不再过问政事。
  反倒是瑾妃的儿子玄白烨在一众皇家子弟之中脱颖而出，凭借自己文武双全的过人胆识，一举夺得太子的席位。
  太子一直跟随者玄帝上朝，也逐渐地在大臣中积攒起了一定的威望。
  然而太子殿下除去处理朝政之事当作锻炼之外，就一直在皇宫深处，就连玄紫桓都未曾见过他这个哥哥几回。
  “太子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叶清依开始构建心目中太子的形象。
  玄紫桓一屁股坐到了她的后方，两个人背对背靠着。他轻捻起叶清依耷拉在身体两侧的青纱袖，熟练地系在自己的腰上。
  “阿姐，这皇宫中你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感受了矮他半个头的叶清依的长发抚摸在自己的脖颈处，玄紫桓感到无比的舒适。
  皇宫自始至终是个纷乱复杂，局势瞬息万变的地方。偌大的占地面积却唯有这片“诡女”出没的紫宁轩周边，才留存了罕见的清澈一隅。
  说来讽刺，就在所有人都对于无臂的阿姐避之不及的时候，也变相的留出来这一方外人不敢轻易靠近的天地。它就像一颗明珠一般，镶嵌在满是灰尘的皇宫镜子上。
  前提是，叶清依得是现在这个叶清依。
  “你看看这里的水，”玄紫桓把叶清依往水池边推了推，后者身体前倾，刚好能在平静的水面上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脸庞，“多清澈啊。”
  叶清依的脚是不老实的，她抬起右脚当即往水面轻轻一踏，顿时激起了一圈圈的波纹，将自己倒映在水中的脸扰乱，但却仍旧能认出自己来。
  叶清依收回双腿，想要站起来。
  她蹲在原地，突然一个猛的起身，立刻就被缠在玄紫桓腰上的袖子拉得重重摔了下去，还好她是跪着坐下去的，屁股有着脚掌作为缓冲，不是很疼。
  身后的小皇子被这一拉，勒得他早膳都要吐出来了。
  “紫菜！”叶清依娇喝道，“你干了什么！”
  她低头一看，自己的袖子正牢牢地将两人拴在一起。
  玄紫桓天旋地转地解开了胸口的蝴蝶结，如重获新生一般大口喘着粗气。
  “呼——阿姐……”玄紫桓用力将她的袖子扔了回来，“你要站起来为什么不说……”
  “把我的袖子系到腰上你为什么不说？”叶清依回击道，“若是有手的话也不会如此狼狈……”
  经此一战，叶清依也不去想关于太子殿下的事了。
  而玄紫桓分明觉得方才叶清依的力气大了许多，绝非她平日里这一副娇弱的残躯所能迸发出的力量。
  叶清依先是站了起来，两脚踩着草地绕到玄紫桓身前，又盘腿坐了下去，脚还不住地乱晃着。
  “你方才讲四公子，除去你和韩宇，还有哪两人？”
  “等会……”玄紫桓脸色仍有些发紫，想来刚才那一勒对他的伤害着实不轻。
  叶清依看着他的脸，好一个玄“紫”桓，这回是真的紫了。
  “所谓宫中传言四公子，并非全为宫中之人，除去我与韩宇，还有镇北将军沐泽川之子、骁骑公子沐琰和千机楼主陆寻之子、神算公子陆翊。”
  “那你和韩宇叫什么？”叶清依实在没想到居然还有封号。
  “我是紫极公子紫玄，韩宇是博文公子。”
  “紫玄？你改名了？”叶清依正疑惑着，突然想起来玄紫桓敏感的身份，这一切都说的通了。
  她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玄紫桓把自己是紫极公子这件事，毫无保留地给她说了。
  “你就不怕我……”叶清依话音未落。
  “你不会的。”玄紫桓卷起叶清依的袖子又重新拉直，一脸平静地说道。
  “为什么？”她不解。
  “因为，你是阿姐。”玄紫桓冲她神秘一笑。
  “我是阿姐，”她喃喃地重复着，眼神里透露出一份失落，“可是明天，我就要去左令府了。”
  两人都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对坐着。
  叶清依的脑袋有些疼，今天她接受的信息实在有点太多了，得慢慢消化。
  “阿姐，”玄紫桓想握住她的手，摸来摸去却只有一个扁扁的沾上灰尘的袖子，“你要保重。”
  “何时变得如此郑重了？”叶清依笑了笑，神情复杂。
  天穹中横亘着长虹般的晚霞，映的一片鲜红。
  叶清依率先起身道：“走吧。”
  玄紫桓慢慢地跟在身后。
  两人在紫宁轩门口分别。
  玄紫桓道：“阿姐，我能……抱抱你吗？”
  叶清依心想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却还是迎了上去。
  玄紫桓紧紧地抱住了她，趴在她的肩头道：“阿姐你若是想吃米糕了，我可以随时送来。”
  “左令府可不比偏屋，”她笑道，“你有这份心意，已经足够了。”
  许是玄紫桓抱得进紧了，叶清依感觉她这光秃秃的残肩之上，竟仿佛也生出两只久违的手臂来环抱住他。
  叶清依和月莲走了。
  她回头看了看这片园林，或许，自己以后便没有机会再来这里，但是这片土地上封存的回忆，会伴随她一生。
  玄紫桓一袭紫金长袍站在晚霞里，格外醒目。
  说不担心叶清依是假的，就她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单单挂了一个诡女的名头，且影响力大不如从前，又是一个没有双手的残疾人，心里白得像一张纸一样。
  去了不被欺负才怪。
  事已至此，玄紫桓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韩宇身上。
  但从第一眼看到韩宇开始，两人的目光对峙就从未停下，玄紫桓也终于找到一个能与自己五五开的眼神了。
  不管韩宇想的是什么，玄紫桓只希望至少他能做一个好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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