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与暗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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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一）

  “主播「辰星Starring」，您的账号正在登录中，请稍等……”
  电脑屏幕上面出现了这么一行字幕，前面坐着一个女孩，戴着耳机，耳机之中正播报着屏幕上的话。
  “平台初始化完成，如果确定请单击鼠标左键……”耳机里继续传来声音。
  女孩按了下去。
  “亲爱的主播「辰星Starring」，欢迎您开启今日的直播旅程……”
  “摄像头人像位置校正完毕……正在启动设备中……”
  这个房间整个都呈现出了一股少女的粉色，窗帘是花边的粉染，床上用品也是雪白打底，点缀着浅粉色，就连墙壁都刷着淡粉色的油漆。
  女孩的电脑配置还算高级，应有尽有，连电竞椅透露着一股专业的风范，直播的话筒和各种设备整整齐齐地放在了旁边的箱子里面。
  不难看出，女孩有一颗粉色的少女心。
  她穿着一件紧身的雪白色小衬衣，已经发育的胸部初具规模，但是衬衣下摆把肚脐和盈盈一握的小腰露了出来，下半身一件纯黑色的小短裙子，把女孩修长的腿展现地淋漓尽致。
  女孩化着精致的妆容，还搽了口红，胸前别着一个朱红色的蝴蝶结。她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仿佛与这房间里的一切融为了一体。
  就在女孩化身为二次元的皮套人主播完成了今日份的直播任务时，敲门声响了起来。
  “进。”
  姜奕驰走了进来。
  “妹妹，你……”他看到女孩穿这一身，有些惊讶。
  “是我那惹事生非的好哥哥回来了么？”女孩取下戴在头上的耳机，一甩脑袋，披在脑后的三千青丝随风起舞，她将头发挽到了耳后。
  “哥哥，你又在学校里学了什么，给你亲爱的妹妹讲讲？”女孩笑着用手撑着下巴转过头来。
  “后面，五点钟方向。”姜奕驰指正道。
  “哦。”女孩把脑袋又往后偏了一点点，“对上了嘛？”
  “对上了。”姜奕驰直直地伸出双手捧着女孩的脸蛋，“你看，刚刚好。”
  “之前可没有对上，”女孩有些小失落，“过了这么多年了，看来我听声辨位的能力丝毫没有长进呢。”
  “你穿这一身……”
  “哥哥觉得不好嘛。”女孩撑着桌子站了起来，一只脚朝着姜奕驰的方向跳了过去，“我还是躺到床上去吧，坐太久了屁股好痛。”
  姜奕驰连忙扶着她，女孩双手摸索着终于找到了床的位置，她放心地向后倒了下去。
  床垫很软，女孩躺上去之后出现了一个凹陷，她把腿屈曲着，小脚也踩到了床上，五趾舒展着把米黄色的袜子撑了开来。
  看到妹妹躺着，裙底朝向自己，姜奕驰自觉把头转了过去。
  “我还在房间里呢，你能不能注意点，你这样很容易走光诶。”姜奕驰说着，伸出手去把妹妹的腿平放在床上。
  “可是我看不见我的好哥哥呢。”女孩嘟哝着说，看样子她是真的累了。
  “可是我能看见你呀。”
  “哥哥，我这一身好看嘛～”女孩软软地说着，便用双手撑着盘起腿坐了起来。
  “你在哪里？”女孩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抓着。
  姜奕驰握住了她的小手。
  “我在这里。”
  女孩抚摸着他的脸：“都过了五年了，哥哥应该长的很帅了吧。”
  是的，她看不见。
  姜奕驰审视着女孩呆滞无神的双眼，看到她微笑的嘴角，心底泛起无边的酸楚。
  如果不是五年前妹妹眼睛出了问题，后面逐渐恶化，导致两只眼睛都失明了，她应该能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吧。
  “哥哥是在想既然我看不见，为什么还要穿这一身嘛？”女孩摇着他的手臂说着。
  “我没有。”
  “你有。”
  “我没有。”
  “你有！”女孩伸出指头凭空戳了戳，刚好戳在了姜奕驰的脸上，“别装了。”
  “知道小学的那篇课文《自己的花是给别人看的》嘛？我虽然看不见，但不妨碍我爱美喔。”
  “我知道。”
  听到这话，女孩生气的嘟起嘴来：“哼！为什么我讲一大段话，你每次都只说两三个字，哥哥你这样显得我好像霸总的舔狗喔。”
  “你为什么不戴假肢？”姜奕驰并没有接她的话。
  他看到女孩裸露在外的右腿，在右大腿中部截掉了，残肢很圆润，几乎已经看不出来什么疤痕了。
  这条腿，是小时候急急忙忙过马路被车撞的。
  至于为什么会急急忙忙地过马路，是因为她看到了姜奕驰在街对面，于是，在懵懂无知的小女孩眼中，所有的危险都瞬间被排除在外，这个时候她的眼中只有姜奕驰。
  于是，她满怀欣喜地狂奔过去，被一辆鸣着笛的小货车卷入车底。
  姜奕驰看着过街的妹妹突然不见了，便哭着跑过去，看到了车底下的女孩，右腿大部分被死死地压在轮子下面。
  时至今日，姜奕驰每次看到妹妹的残腿，都要心痛一番。他甚至认为如果没有自己在街对面作“诱饵”，悲剧就不会发生。
  “戴假肢多累啊。”女孩把右腿残肢自然地搭在左大腿上，双手摸索着轻轻地按摩。
  “可是……” 姜奕驰欲言又止。
  “哥哥又在缅怀我的腿嘛——”女孩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说着，“哥哥不要难过了，这又不是你的错。”
  她抓住了姜奕驰的手臂，双手向上摸索，终于找到了他的肩膀，女孩按了按，确认位置正确之后，才安心地靠了上去。
  “哥哥～你的残疾妹妹都这样了，你怎么就不说句话呢？”
  姜奕驰沉思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自己的妹妹本来学习成绩就不太好，后面失明了干脆连书都不读了，但是她唱歌很好听，舞也跳的很好，别看她只有一条腿，但是她上半身的舞姿和协调要胜过大多数人。如果右腿还在，眼睛没出事的话，她应该早就在歌舞领域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番天地了。
  近些年来，皮套人主播的出现可算小小地圆满了妹妹的愿望，既然她出不了门，上不了学，干脆就做主播吧！事实证明妹妹在电脑屏幕前伴随着耳机中的指引基本上可以做到一个人开播几个小时，其中包括但不限于和观众互动等等。
  虽然她看不见，却依然把自己打扮地很好看，几乎和「辰星Starring」的虚拟任务形象一模一样：小衬衣，黑短裙，以及——
  以及两条腿，和一双闪着光的眼睛。
  这两处，是和她本人不一样的。
  妹妹名叫姜奕辰，她很喜欢看星星，这便是「辰星Starring」名字的由来，只可惜女孩现在只能在幻想中去观赏独属于她星河灿烂了。
  有一点，姜奕驰清楚的很。
  那就是妹妹的内心，其实很需要呵护。
  妹妹对她截肢和失明的事情很是介怀，或许是过去被人伤害地很深，她很怕生。
  她几乎不出门，平时只有见了自己才会变得健谈，其余无论是什么人，妹妹都不屑于与其交流，平时与自己夸张甚至有些暧昧的聊天，实则是在掩饰自己的不适。
  表面上，妹妹满眼都是自己。
  实际上，妹妹心中确实只有自己，容不下其他人。
  她就这样把自己闭锁在无风的孤岛上，逐步与外界隔绝。
  世界上唯二能让姜奕辰提起兴趣来的，只有她哥哥和每天的直播。
  妹妹唱歌确实很好听，给人一种深邃的贯穿心灵的感受。「辰星Starring」在直播平台上也有将近五十万粉丝了，不少人都喜欢听这个白衬衫黑短裙小歌姬的“有故事”的独特嗓音。
  自从姜奕驰见到洛雨晴之后，他就被这个女孩强大的内心所折服了。洛雨晴对残疾女生们有种天然的亲近感，不知道是因为她自己的残疾相当严重还是什么原因。
  在洛雨晴了解了关于姜奕驰妹妹的情况之后，便愈发对这个女孩好奇了。
  “妹妹，”姜奕驰看着靠在自己肩膀上，残腿一晃一晃的姜奕辰，“我想跟你商量个事情。”
  女孩以手为画笔在空中涂写着什么，估计只有她自己才懂，然后手又拿了下去，把袜子脱掉，开始扳自己的脚趾头。
  姜奕驰看着自娱自乐的妹妹，表情十分难受，他不愿意看着妹妹继续这样闭锁下去。
  但是她现在这种空壳般的状态，如同摇摇欲坠的楼房一般。姜奕辰其实内心非常不愿意让他人看到自己这副模样，上小学的时候，她就经常被嘲笑成瘸子，她就只有自己憋着，或是回家去向哥哥哭诉。父母早在自己上初中的时候就离了婚，兄妹俩跟了父亲，但是给妹妹治眼睛又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父亲不得不出去打工赚钱。更难受的事，眼睛不但没有治好，还恶化了，最后姜奕辰只能在病房中感受到自己眼前的世界在逐渐地模糊，只剩下了一点点光感。
  妹妹为此很是自责，她觉得自己是这个家庭的累赘，但同时，她又是被伤害的最严重的一方。
  姜奕驰不允许她有这种想法。
  于是，他想到了洛雨晴。
  那个能够创造奇迹的女孩。
  “我有一位朋友，她想来看看你。”姜奕驰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朋友？”果然，一听到这句话，妹妹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女朋友？”
  “不是，是一位，很特殊的朋友。”
  “呵呵，”妹妹冷笑了一声，身子往后退了退，有些颤抖，“难道我没有说过我不想看见除你以外的任何人吗？”
  “不是，你放心……”姜奕驰伸手去拍她的肩膀，却被妹妹强行挪开了。
  “好哥哥，你说过要保护我的。”
  “我会保护你的。”姜奕驰坚定地说，但是这股令人放心的声音现在却没有起到丝毫的作用。
  “可是！你却想让更多的人看见我！看见我这副模样！！”她的声音有些激动了，“我只有一条腿，我还是个瞎子！”
  “他们只会嘲笑我！”她吼了出来，整个人缩到了角落里。
  “让他们来！全都来啊！反正他们来了我也看不见！”她伸出手擦了擦眼泪，眼睛无神地张着，脑袋低垂，头发胡乱地披在脑袋上。
  “连你也骗我……你这个混蛋……呜呜呜……”女孩低声抽泣着，模样十分惹人怜爱。
  姜奕驰靠了过去，虽然他知道会出现这种情况，但是妹妹头一次反应这么强烈。
  但是，这一步，非走不可。
  他坐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妹妹。
  女孩在他怀抱中无力地挣扎着，双腿乱蹬，大腿残肢直接杵到姜奕驰肚子上面，企图脱离束缚。
  “姜奕驰，枉我那么信任你。”女孩冷冷地说道，“你出去。”
  “滚啊！！！”
  “妹妹，你冷静点。”姜奕驰轻轻用手拍打着女孩的背。
  “你让我怎么冷静？！”，女孩还在挣扎，“我看不见你，但是我感觉到了你们丑恶的嘴脸。”
  “你和他们，都是一样的人。”女孩已经没有力气再继续说话了。
  “没有人，会爱我了……”泪水从女孩的双眼中溢了出来，滴到了姜奕驰的手上。
  他清楚过去的事情对妹妹造成的伤害很大，尤其是心灵上的创伤。妹妹一直闭门不见人也是这个原因。
  她害怕除了姜奕驰之外的所有人，她只信任哥哥一个人。
  妹妹是会胡思乱想的人，一旦伤疤由姜奕驰揭开，她就会触发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姜奕驰实在不知道怎么去缝补妹妹空缺的内心，医生说过创伤后应激性心理障碍对患者的影响很大，甚至有可能对脑子产生损害。
  他失神地坐在床上，妹妹趴在他怀里抽泣着。
  他一定要做些什么。
  姜奕驰脑海中又出现了洛雨晴的模样，那个集坚强、阳光于一身的残缺天使。
  或许只有她，才能够走进妹妹的内心了吧。

（二）

  洛雨晴已经可以不坐轮椅了，但是为了保险起见，还是配备了一个折叠的轮椅以防万一。
  她喜欢上了这种一只脚蹦蹦跳跳的感觉。
  陈子衿果然没说错，站起来的洛雨晴，才是真正的洛雨晴。
  就是有一点不好，这样不方便穿裙子。毕竟一个女孩跳着，裙摆一上一下，难免会有些别扭。
  洛雨晴选择了宽松的运动裤，但是左边裤腿在空中一摆一摆的也不方便。她干脆去找人把裤腿上多余的地方裁剪掉了，比着左腿残肢的长度缝了起来，穿在身上就像个兜一样，完美地把大腿残肢包住。
  “穿个裤子而已，这么多讲究。”洛雨晴自嘲道。
  就在李玉琴把女儿送到了教学楼下，准备把她抱上去的时候，却遭到了洛雨晴的拒绝。
  “妈妈，我可以自己跳上去。”
  这个时候，陈子衿也从家里出来，刚好看到了楼梯口处的女孩。
  “阿姨，洛洛。”陈子衿招呼道。
  “陈老师/Lisa姐姐。”
  “妈妈你先走吧——”女孩用脚推搡着自己的妈妈，李玉琴只好和陈子衿说了几句之后就先行离开了。
  陈子衿皱了皱眉头，轻轻地踢了踢女孩的小腿：“一口一个Lisa姐姐，你要上天啊。”
  “不敢不敢。”女孩的小脚掌对着她挥了挥。
  “诶——”洛雨晴看到了左右护法，两人不想注意到她都很难，毕竟这么一个黑色的轮椅停在楼下那是相当显眼。
  “别挥你那小脚了，我大老远就看见了。”赵伊然跑了过来，一把拍在她背上。
  “哎哟，你下手还是那么重。”女孩叫道。
  “Lisa，你也在？”赵伊然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陈子衿，她细细端详了后者，“嗯，今天气色不错。”
  陈子衿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女孩，笑着说：“还不是拜她所赐。”
  洛雨晴：“？”
  “班长大人，能帮我把轮椅抬上去吗？”她问道。
  “当然可以。”姜奕驰说着就来抬轮椅的后面。
  “大小姐，能扶着我嘛。”洛雨晴“楚楚可怜”地说道。
  “如果我不呢？”赵伊然双手环抱在胸前，“居高临下”的样子写满了傲娇，“况且，你抢我的位置，用我的书这笔账都还没算清楚呢！”
  “大小姐～”洛雨晴撒着娇说，顺便用右脚勾住了赵伊然的裤腿，她两肩一抽一抽的，似乎在向赵伊然宣告自己失去了双手，“可怜可怜小女子吧～”
  “你别这样，我受不了了。”赵伊然最怕洛雨晴可怜的样子，她无可奈何地扶住了女孩的腰。
  她找不出理由来拒绝洛雨晴的请求。
  姜奕驰先扛着轮椅上去了，他今天还有话要跟洛雨晴说。
  陈子衿再三叮嘱两人一定要小心之后也先行到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你的腰好细。”赵伊然感受着女孩身体上的柔软，她情不自禁地捏了捏，这惹得女孩一激灵。
  “别捏我啊……”洛雨晴苦笑道，现在自己真是砧板上的肉一样，任她摆布……
  不对，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奇怪。
  “你跳吧。”
  “不许松手。”女孩转过头来命令道。
  “是是是，洛小姐。”
  “我不信。”
  “我赵伊然发誓要是松手了帮洛雨晴做一周作业。”
  女孩顿了顿，膝盖微微弯曲，往上一跳，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上一级台阶上面。
  “不要松手。”她又重复了一遍，再跳了一个台阶，这次不像是在命令，而像是在请求。
  有了赵伊然的辅助，洛雨晴终于是一路跳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她自然地一屁股坐了下去，抬起头才发现赵伊然直直地盯着她。
  “差点忘了，这是你的座位。”洛雨晴准备起身，却被赵伊然死死地摁在凳子上面。
  “你给我好好坐着。”
  “这是你的……”
  “坐着。”
  “好吧。”女孩妥协了。
  旁边的姜奕驰靠了过来：“洛雨晴同学，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啊……好的好的。”洛雨晴挪了挪屁股，学校的小凳子对他来说还是有点不适应，之前坐在轮椅上面的时候，她老喜欢把脚也放在位置上。
  但是，这凳子，也太小了！
  洛雨晴仅剩的一条腿有些无处安放，一会儿摸摸脑袋，一会儿翻翻书。后面她干脆下巴趴在脚上，目光也在四处观望。
  “你还记得你说想去看看我妹妹么？”
  “可以嘛？！”一听到这话，洛雨晴一瞬间弹了起来，整个人都坐直了，两眼放光，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当然可以，”姜奕驰故意顿了顿，“只是，她并不像你这样……所以我……”
  “妹妹没有上学吗？”女孩问道。
  “她成绩不好。”
  “身体不方便吗？”洛雨晴凑了过去，以极小的声音试探性地问道，“我记得，她也是失去了一条腿……”
  “不是……唉，怎么说呢，”姜奕驰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想起了在家里喜怒无常的妹妹，又看看眼前这个满脸笑容的女孩，“她和你想的有些不一样。”
  “不一样？不就是腿被截肢了嘛。”洛雨晴嘟起嘴来，模样可爱极了。
  “诶不是，”姜奕驰刚想反驳说截肢怎么到你嘴里就成小事了呢，后来转念一想，洛雨晴自己截了三肢还来上学，若是换成妹妹怕是早就……
  姜奕驰不敢再想下去。
  他始终不能说妹妹心灵脆弱，不够坚强，毕竟妹妹也只是一个刚满十五岁的少女而已，接连遭受了腿部截肢和双目失明这两重的打击，换作是谁都扛不住。
  姜奕驰承认他不是一个称职的哥哥，没有给予到妹妹全方位的呵护，可能是性别不同的原因，妹妹即使对自己很依赖，却很少对自己敞开心扉。故而，姜奕辰想要什么，想怎么做，他是不清楚的。
  但是洛雨晴却就不一样，她那与生俱来的阳光性格，在姜奕驰看来如同救命稻草一般，能够给妹妹漆黑的眼中送来一缕辉，把妹妹那逐渐冰冷的内心重新温暖起来。
  “我们什么时候去？”女孩对着脚掌轻轻哈了口气，一股子跃跃欲试的劲头难以遮掩。
  “看你什么时候有空？”
  “有空啊，都有空。”
  “那就——今天放学？”
  “好哒。”洛雨晴的大拇趾揽了揽自己的头发，她笑道，“我需不需要打扮一下？”
  姜奕驰怔住了。
  他好像忘了说，妹妹看不见了。
  “不用了。”
  “为什么？”
  “到了你就知道了。”
  洛雨晴很识趣地闭上了嘴巴，她清楚姜奕驰的妹妹肯定还有其他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毕竟单单上一次被后排的那些混蛋爆出来的时候，姜奕驰就已经很难受了。
  他在尽可能地保护他的妹妹。
  洛雨晴脑袋微微晃动着，她愈发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妹妹好奇了。
  放学之后洛雨晴又坐上了久违的轮椅，她迫不及待地把鞋子脱掉，把右腿盘了上来，一个人坐在那玩自己的脚。
  直到姜奕驰推起轮椅来，女孩才尴尬地收住了。
  有些习惯，它真就不好改了。
  姜奕驰的家距离学校也不算远，但楼层在十二楼，好在有个电梯，洛雨晴的轮椅被推进去的时候，几乎就没有留下什么多余的空间了。
  但同时，有一对母子挤了进来，小男孩估摸着只有五六岁的样子，正在吃着薯片。
  两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女人认出了姜奕驰，毕竟是一栋楼了，平时多少有些碰面：“小姜啊，这位是……”
  “王阿姨，这位是我的同学。”
小男孩吮吸着自己的手指，对他妈妈嘟哝着说： “妈妈，漂亮姐姐好可怜，手也没有，脚也没有……”
  洛雨晴听得一清二楚。
  脚掌晃了晃，算是给小男孩打了个招呼了。
“姐姐还有一条腿喔，而且姐姐不觉得自己很可怜呢。”
  洛雨晴这一笑，把小男孩都迷住了。
  “漂亮姐姐好好看……”
  “小姑娘，你这还不可怜啊……”王阿姨说着，不由得为洛雨晴伤感了起来，“你看你，都只剩下一条腿了……”
  “当然不，相反，我觉得自己，很幸运。”
  “为什么？”
  “因为我还有一条腿啊，”洛雨晴把右腿伸直了在空中荡了两圈，格外有力，“我的右腿还很好呢。”
  “佩服，佩服。”王阿姨见洛雨晴并不喜欢演苦情戏码，便带着孩子离开了。
  小男孩似乎被洛雨晴吸引住了，他还回头挥了挥自己肉肉的小拳头，用稚嫩的嗓音喊道：“漂亮姐姐要加油哦！”
  “姐姐会哒！”
  姜奕驰说道：“他们讲的那些话，你……”
  “我免疫啦！”洛雨晴侃侃而谈，“从小到大，我不知道被灌输了多少这样的思想，他们说你就是一个只有一条腿的残废，你很可怜。”
  “但是又有什么用呢？我是很可怜，但是在现在这个社会上，没人会来真正可怜你，大多数都是随口说说罢了。”
  “这种事情一旦落实到行动上去，就没有多少人会真正付出实际的‘可怜’了。”
  “所以，自爱才是最重要的。”
  话音刚落，轮椅已经停在了姜奕驰的家门口。
  “你要拖鞋吗？”
  “不用。”
  “可是地板很冷。”
  “没事。”说完，洛雨晴起身，一只脚撑着自己的身躯，跳了进去。
  洛雨晴环顾四周，家具装饰虽然简单，却一尘不染十分有序，看起来屋主是很干净整洁的人。
  洛雨晴在沙发上坐着，突然她隐隐约约听到了一阵歌声，声音虽然很小，但清脆动听，有一种直击心灵的深邃感。
  “淋雨一直走
  是道阳光就该暖和
  人都应该有梦
  有梦就别怕痛”
  洛雨晴听得入迷了，她不禁闭上了眼睛，伴随着歌词，她也幻想着自己若是肢体健全的话，也可以“淋雨一直走”吧。
  洛雨晴喜欢小雨，那种软而细绵绵地飘落在脸上的感觉，让人心旷神怡。
  “哈哈哈……”
  她突然笑了，姜奕驰也被吓了一跳。
  怎么好端端听着歌，还……
  洛雨晴意识到自己突然笑出了声，她解释道：“我是在想，我现在这个样子，”她看了看自己瘪下去的两个袖子，和左大腿上兜住的小残肢，“配上这首歌的话，”
  “是不是应该叫，《淋雨一直跳》？”
  她现在说走，确实只能跳。
  姜奕驰内心想的是，这女孩的心理活动也太丰富了。
  见他半天不理自己，洛雨晴才想起来刚刚光顾着听歌，都忘了此行来的目的了。
  “妹妹呢？”
  “房间里呢。”
  “不去看看么。”
  “再等等。”
  随着《淋雨一直走》唱完之后，洛雨晴又听到了一些声音，不过就更小了，她只能隐约听到什么“感谢”“宝宝们再见”之类的话。
  洛雨晴坐在沙发上默默地头脑风暴，姜奕驰则一直看着手表。
  闹钟响了。
  傍晚六点整。
  窗外真的开始下起了绵绵细雨。
  洛雨晴跳到窗前，伸着脑袋感受着微风拂面，三千青丝随风摇曳。
  “洛雨晴，拜托你了。”姜奕驰请求道。
  “啥？”女孩一头雾水，“你不去？”
  “她不想见我。”
  “为什么，你是她的哥哥诶。”
  “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哥哥。”
  “啊？”洛雨晴已经跳到卧室门前，她倚在门上，听到这话又愣住了。
  “班长，给我开门啊。”洛雨晴不打算过问了，反正今天，她要把所有的迷雾全部拨开。
  姜奕驰走了过来敲了敲门。
  “滚。”门里面传来了不和谐的声音。
  “这……”洛雨晴回过头来看着姜奕驰，“我要不要进去？”
  “滚！没听见吗！”似乎没有动静，那个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你好，我是姜奕驰的同学洛雨晴。妹妹，我能进去吗？”洛雨晴尽量温柔地问道。
  “妹妹？”洛雨晴也重复了一遍。
  门里不吱声。
  “进去吧，她同意了。”姜奕驰解释道。
  “默认？”洛雨晴疑惑。
  或许是洛雨晴的话有什么魔力，妹妹半天都没有回复。
  洛雨晴并没有第一时间进去，她就这样一只脚撑着靠在门框上，安静地等待着。
  她在等妹妹本人的回复。
  “那个混蛋，不许进来。”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妹妹终于说道。
  姜奕驰按下了门把手。
  “吱呀——”一声，门开了。
  洛雨晴强忍着有些酸痛的脚，跳了进去。
  她瞬间感觉自己置身于粉色的海洋之中。
  “怎么会这么粉……”洛雨晴双肩抽动，她想揉揉眼睛，奈何自己没有双臂。
  但，眼睛实在太痒了。
  洛雨晴倚在门上，把门关上之后，右腿微微弯曲，顺势便坐了下来，也不管地板是否干净了，抬起脚就来揉眼睛。
  等到洛雨晴好不容易适应了这一切，她便看到一个穿着白衬衫小黑裙子的女孩坐在前面的电竞椅上。
  洛雨晴将身躯挪到了椅子旁边，靠着床起身来。
  她就这么直直地站在妹妹旁边。
  “妹妹？”洛雨晴轻轻地呼喊着。
  姜奕辰的双手停止了敲打键盘，她的脑袋微微别了过来：“你就是洛雨晴？”
  “妹妹，我能坐在床上嘛，一只脚站着好累……”
  一听到这个“一只脚”，妹妹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火气又被点燃了，她的声音显然有些颤抖：“你果然是来嘲笑我的。你们真的……没一个好东西……”
  “妹妹，可是我真的只有一条腿。”这回轮到洛雨晴一头雾水了，她在心里开始责怪姜奕驰不跟自己说清楚。
  这么看来，妹妹确实有些奇怪。
  “什么都别说了……你也滚……”妹妹双手死死地按在扶手上，咬牙切齿地说道。
  洛雨晴就站在妹妹面前，而妹妹说话的时候，连头也不抬一下，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位置。
  洛雨晴膝盖微曲，让自己的身体和妹妹的视线保持平衡，女孩闪亮的双眼对上了妹妹空洞无神的眼神，洛雨晴甚至有意在妹妹面前跳来跳去，但是她根本没有反应。
  “妹妹……”洛雨晴仔细地看了看女孩的眼睛，却感受不到一丝生气。
  她好像有点明白了。
  妹妹，是个盲人。
  洛雨晴尽可能平复下自己内心的震惊，虽然她自己这副残躯也足够让人合不拢嘴了。
  妹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大腿残肢刚好撑到电竞椅上面，她向前伸手一推，刚好推在洛雨晴光秃秃的双肩上。
  洛雨晴光脚踩在地板上，被这么一推，根本没法保持平衡，但是她往左边一歪，一屁股坐到了床上。
  “出去。”妹妹冷冷地说道。
  洛雨晴不说话，她安静地坐在床上，看着妹妹双手慢慢地向这边摸索。
  “你叫你出去。”她又重复了一遍。
  她摸到了洛雨晴的右腿，忽然往上挪了一段距离，再次狠狠一推，洛雨晴整个人躺倒在了床上。
  “看够了么？”妹妹真的认为洛雨晴是姜奕驰找来“嘲讽”她的了，“看到我的残腿了么？看到我的瞎眼了么？看够了就出去！”
  “我现在，是个废人。”
  “姜奕驰那个混蛋，却还想把我推给你们……”妹妹自言自语着，头发披在肩上，大腿残肢却不知不觉地踩在了洛雨晴的残肢上面。
  洛雨晴顿时有了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
  两个人的残端相碰，她居然感觉，很舒服？
  真变态。
  “可是妹妹，你踩到我的腿了。”洛雨晴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软软地说道。
  “你的腿？”妹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惊讶，她的双手在床上摸了摸，一把捏住了洛雨晴的残腿。
  洛雨晴一激灵，整个人差点弹了起来。
  “这是什么？”
  “这是我的腿喔，妹妹。”
  “你的……腿，你的腿？”妹妹往左侧抓住了洛雨晴的右腿，另一只手在右边胡乱地摸索着。
  她的声音变得颤抖了：“你的左腿……”
  在她感受来，洛雨晴的左腿只剩了一个小肉球一样的东西。
  该不会……
  “我的左腿也截肢了噢，妹妹。”洛雨晴的声音很平静，也很温柔，她似乎在叙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也……截肢了？”妹妹突然回想起来，她听到了一跳一跳的脚掌贴地的声音，以及洛雨晴说的“真的只有一条腿”，原来，洛雨晴并没有骗自己。
  “你好歹，还能看得见。”妹妹又开始找理由了，“你还是有资本嘲笑我这个瞎子。”
  “妹妹，不要把我想那么坏行嘛。”洛雨晴坐在床上，盘起了腿。
  妹妹也坐到了床上。
  洛雨晴一只脚撑着像螃蟹一样横着挪了过去，挨着妹妹。
  “况且，你再摸摸我。”
  妹妹一听，直接侧过身来对洛雨晴上下其手了。
  “难不成，你也是个瞎子？”
  “我不是。”洛雨晴说着，“别用瞎子这种词嘛，多难听。”
  妹妹的双手停在洛雨晴腰间，顺着摸了上去，一路绿灯畅通无阻地到达了——
  肩膀。
  姜奕辰感到了一点点不对劲了，但是她在想。
  记忆中的人体是什么样子的。
  等到图片呈现在妹妹脑海之中的时候，面前坐着的洛雨晴渐渐地和脑海中的形象重合，但是有点别扭。刚刚顺着腰往上爬的时候，似乎有些过于顺畅了……
  洛雨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妹妹深吸了一口气，问出了她想确认，但又不敢相信的问题：
  “你的手呢？”
  “你的手呢？？”
  “是啊，我的手呢？”洛雨晴笑吟吟地说，看着妹妹一时半会接受不了，这也算是给她的一次小惊喜了。
  把重残的身躯想象成“盲人摸象”的惊喜。
  这种心理，也只有洛雨晴才具备了。
  “妹妹，坐在你面前的，是一个同时失去了双臂和左腿的人。”洛雨晴陈述着事实。
  姜奕辰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在了床上。
  “不……不可能……”她还是不愿意相信。
  “你刚刚不是已经摸过了嘛？”
  “我不信……”妹妹又坐了起来，一把抱住了洛雨晴。
  感受了怀中娇小的身躯，姜奕辰就算不信，也得信了。
  她伸出手摸了摸洛雨晴的肩膀，虽然隔着衣服，她还是能感受到光秃秃的，甚至平滑的有些过头了。
  洛雨晴尽力地忍住这股残端传来的刺激感。
  妹妹摸了摸，左边如此，右边亦是如此。
  截肢地很彻底，一点残肢都没有留下。
  “真的没有了……”妹妹喃喃道，确认了这一事实，“你的手，一点也没有了……”
  “为什么？”妹妹失神地坐在床上。
  果然只有境遇相似的人，才有惺惺相惜的感触。
  “可是听你的声音，却完全感受不出来……”
  “这正是我的特别之处，不是吗？”洛雨晴笑了笑，抬起右脚碰了碰妹妹的手，“正式认识一下，握个手吧。”
  “不过，我只有一只脚了。”
  “你不会嫌我脏吧？”
  妹妹伸出两只手来，刚好把洛雨晴的脚完全握入手中：“我叫姜奕辰。”
  “我是洛雨晴，以后，不许叫自己瞎子。”
  妹妹还沉浸在刚刚的震惊之中，没有完全缓过来。
  “你真的是，哥哥的同学？”在妹妹理清楚事情的原委之后，她也不叫姜奕驰“那个混蛋”了。
  “我当然是。”
  “你这样子，怎么上学啊？”妹妹看起来似乎一下打开了话匣子，比洛雨晴本人还关心自己。
  “我不是还有一条腿吗？”洛雨晴看着自己孤零零的右腿，感慨道，“只不过它现在，是我的全部了。”
  “我好想看看你，可是我看不见。”妹妹的语气要平静了很多，她甚至有些同情洛雨晴了，“听你的声音，应该是个很美的女孩子吧。”
  “刚刚的歌是你唱的吗，真好听。”洛雨晴不想让妹妹继续在她的眼睛上执着下去，忽然想起在客厅里听到的《淋雨一直走》，那股声音很有贯穿力。
  “是我唱的。”妹妹没有否认。
  洛雨晴心底不禁油然而生起了一股酸楚，她端详着妹妹精致的脸庞，五官很是工整，眼睫毛长长的，两弯柳叶眉装饰到再也感受不到光明的双眼上。
  洛雨晴贴地很近，她看着妹妹的双眼，和正常人几乎没什么太大的差别，只是少了一股生机与活力。
  妹妹感受到了洛雨晴呼出的热气在自己脸上盘旋着，她伸出手来捧着洛雨晴的小脸，轻轻捏了捏。
  “你……唔呣……干嘛……”洛雨晴的脸被妹妹挤着，嘴巴嘟了起来。
  “我真的，好想看看你喔。”妹妹惆怅地说道，“你就是个大美女。”
  “你怎么知道？”洛雨晴笑了，论颜值，她确实胜过大多数同龄女生。
  但是，谁会在意一个只有一条腿的美女呢？
  “手感。”妹妹语出惊人，对她来说，认识新事物的办法几乎只能靠摸和听了。
  不对，还有闻。
  说完，妹妹的鼻子就凑了过来，她还阴差阳错地闭上了眼睛，装作一副极其享受的样子。
  洛雨晴吓得连连后退，却被妹妹一把抓住。
  “你身上，有一股很香的味道。”妹妹给出了她的结论，“你们看得见的人，真正去感受一种味道的时候，也是闭上了眼睛的。”
  “天天坚持洗澡的话，你也会有。”洛雨晴想起来网上说的“漂亮的女孩子自带体香”，她对此嗤之以鼻，这不过是一种营销的噱头罢了。
  两个女孩子脸对脸，一双手，两条腿。
  洛雨晴幻想起来妹妹若是健康的话，凭她的嗓音，确实有可能站在舞台上闪耀四方，如今却被困在这狭小的房间里，多少有些憋屈。
  妹妹看起来，很在意外人对自己的指指点点。
  这不过，是一个经历了双目失明，右腿截肢双重打击之下仍然顽强生存的女孩所争取的，那一点点自尊罢了。
  也许是眼睛看不见了，妹妹的听觉格外强大。就像洛雨晴的右脚一样，几乎无所不能。
  “你怎么做到，和正常人一样去上学的……”妹妹终于问出了她的心里话，“不是有，特殊教育学校吗？”
  “如果我认为，我能够和他们一样呢。忘了告诉你，我和你哥哥的老师，也是一个双臂截肢的漫画脸美女。”
  陈子衿：“谁在叫我？”
  “啊？”妹妹又怔住了，“哥哥从来不给我讲这些……”
  紧接着，她又低下了头：“可是，除了哥哥，没有人会真正关心我……”
  “所有人，都在看我的乐子。”
  “我很害怕，有一天哥哥也会变成他们那样……”
  “我在乎的，只有哥哥……是不是还关心着我……”
  妹妹的声音到后面已经细若游丝了。
  洛雨晴突然瞥到了墙上贴着一张卡片，那个名字「辰星Starring」一下勾起了她的记忆。
  洛雨晴看了看妹妹，一身白衬衫，小腰露了出来，和一件很短的黑裙子。
  妹妹的右大腿截到了膝盖的位置，这么短的一条裙子，根本遮不了。
  洛雨晴是要看直播刷视频的，再结合到妹妹熟悉的歌声，她到底是清楚了。
  “你是「辰星Starring」？”洛雨晴小心翼翼地问道。
  突然听到这个问话，妹妹愣住了，她想起来电脑屏幕是没有关的，自己的账号肯定被她偷窥了。
  她坐在椅子上的身躯颤抖了起来。
  “我……我不是……你认错人了……”
  妹妹摸索着抓住了洛雨晴的脚：“我不是……我不是……啊——”
  她一把抱住了洛雨晴，号啕大哭起来。
  “呜呜呜——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啊……”她松开了洛雨晴，双手抱着脑袋，把头发揉搓地散开来。
  “不然……我就完了……”妹妹满脸通红，长长的泪痕挂在脸上。
  洛雨晴伸出唯一的右腿来揽住了妹妹，小脚掌轻轻拍打着她的背。
  “……你们都是混蛋……”
  “为什么，不把你另一条腿也给你截掉……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洛雨晴一愣，她看了看自己洁白修长的右腿，和左边的小残肢。
  若是右边也截掉了……那她不介意练练嘴巴。
  毕竟，脉管炎这个东西，什么时候再度光临，她也说不准。
  洛雨晴长舒了一口气，她真心感到幸运。
  幸运的是，自己还有一条腿能活动。
  “妹妹，我不会说的。”洛雨晴的语气极度温柔，像是有魔力一般，妹妹开始断断续续地抽泣着。
  “我不信……你们都是一样喜欢揭人短的人……”
  在洛雨晴看来，妹妹在心底是渴望在众人面前展示自己的，不然她不会为此专门开一个皮套人账号每天直播。
  妹妹唯一在意的，是自己的残疾。
  “骗你是小狗。”洛雨晴当然不可能到处宣扬。
  她能够做的，就是维护这个脆弱的女孩，在追梦路上的自尊。
  「辰星Starring」在直播里面说过的，等到百万粉丝之后，自己想开一次线上的演唱会。
  “你说的。”妹妹慢慢地平复下来，那是因为她想到房间里的装饰上面也写有「辰星Starring」的信息。
  妹妹不是胡搅蛮缠不讲理的人，只不过，她比较在意她人的议论，在过往的伤疤被一次次地揭开之后，妹妹的心理防线就极其容易被攻破。
  当然，自带金身的洛雨晴是个例外。
  “那就加一条，骗你我变人棍再截一条腿。”洛雨晴干脆豁出去了。
  “你不是想开演唱会吗？”洛雨晴脑海中浮现出了赵伊然的身影，自己可能没有能力帮助她，但是大小姐就不一定了。
  “啊！”妹妹惊呼一声，灰暗的眼睛里面久违地迸发出了光芒，“你能帮我？”
  “我……我能。”洛雨晴想了想，还是答应了这个请求。
  “其实哥哥告诉过我，我有精神疾病。”妹妹按摩着自己的残肢，“小时候腿被截肢了都没感觉，后面长大了，眼睛却看不见了……”
  “那这么一说，我的腿，也是要小学毕业的时候截掉的。而我的手，在很小的时候就截掉了。”
  “你别这么说，我不会同情你的。”妹妹有些傲娇，但是她心底还是发出来感叹。
  两个女孩，都是不幸又幸运的人。
  “我知道。”洛雨晴把右脚自然而然搭到了妹妹的残肢上面，替她揉搓了起来，“我之所以不想自甘沉沦下去，是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爱着我的人，和我在乎的人。”
  “在乎的人？”妹妹重复道，“我只在乎我哥哥。”
  “不一定。”洛雨晴此时身体往前倾着，半个屁股都在床外面，床垫的弹簧突然塌陷了下去，女孩整个人滑溜着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啊！”洛雨晴尖叫一声。
  “你怎么了？”妹妹一下站了起来，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抓着。
  “我在地上。”洛雨晴忍着疼痛的屁股说道。
  妹妹摸索着蹲了下来，右腿残肢撑在地上，表情都要哭出来了。
  “你没事吧？”
  “屁股痛。”
  “我给你按按。”妹妹爬了过来。
  “谢谢你，小天使。”洛雨晴突然笑了。
  妹妹听到这个称呼，更加费劲地爬了过来，却不想一手按在了洛雨晴的残肢上面。
  洛雨晴坐了起来，伸腿把妹妹揽了过来。
  “谢谢，第一次有人叫我天使。”妹妹不好意思地说着。
  果然是小女孩，这么夸夸就害羞了。
  妹妹鸭子坐似的坐在地上，黑色的裙摆散开如一朵盛放的墨色莲花，上半身被洛雨晴用脚勾了过去，她听到了洛雨晴熟悉的笑声。
  “嘻嘻，你还说你不在乎我呢。”
  “我、我才不在乎你呢！”妹妹红着脸把脑袋别了过去。
  “你的眼睛出卖你了喔。”
  洛雨晴大拇趾点在妹妹的脸上，把她的脑袋转了回来。
  “看着我。”
  “我、我看不见。”妹妹支支吾吾地说道。
  真是个可爱的妹妹。
  洛雨晴的一言一行，如同掌心化雪一般，悄悄地温暖着妹妹的心灵。
  这个时候妹妹才真正的感受到，这个只有一条腿的残疾女孩，真的，和其他人不一样。
  她，真的在关心自己。
  她或许真的错怪哥哥了。
    “我就在你面前。”洛雨晴的脸贴了过来，盯着妹妹的眼睛说道，“我说，你真的在乎我。”
  妹妹的心里淌过一股暖流，她强忍着哭出来的冲动，小声地问道：“为什么？”
  洛雨晴看着妹妹的眼睛，这双眼睛虽然看不见，却清晰地映出了洛雨晴的脸。
  “因为，你的眼睛里，有我。”

（上周弄课题去了，抱歉拖了这么久，让大家等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