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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105285775

倦寻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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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15 16:28:07 | 显示全部楼层
105285775 发表于 2021-11-15 16:27
  他闷闷的捂着耳朵,脸红的要滴血。

  这次证据确凿,樊和非常抱怨和烦恼。走私呢,大家睁只眼闭只 ...

  慕容馥僵了一下。

  可岳方语气轻快起来,「以前,觉得这名字很讽刺。但现在,却觉得很贴切。现在…我真的什么都有,不负这个父亲亲自取的名字…」

  慕容馥放松了些,把脸埋在他不太强壮的胸膛上。

  一年了。岳方到她身边…一年有余了。但她却没有丝毫动静。御医跟她说过,她这是宫寒之症,怀孕的机率…不大。

  但她的心态很乐观。说穿了只是身体不好,要什么补药没有?卯起来治就是了。

  可这么一年,她的信心和乐观渐渐消失。她依稀记得,有的人身体健康,可不管怎么样都无法怀孕。所以有不孕症的门诊…

  可没人听过这门诊。

  原本她想要个孩子,就是不想日日数水漏。她也是人,也有爱与被爱的需求。家庭现有成员中得不到,她当然想要个血脉相连的小东西。

  现在,现在。

  现在她的渴求比较淡了,但新的烦恼又涌上来。

  若她够自私、够无耻,她可以命令岳方留下来,不要管什么五年之约。但就像她自己也很无奈的,她的心,就是不够狠。

  所以生个孩子吧。她不在意姓谁的姓,反正都是她的小孩。能够延续宗祚,岳方也没什么遗憾了…留下他就不那么勉强。

  她承认,她向来是个坦白的人。她喜欢岳方,很喜欢很喜欢。

  虽然说,她原本以为,她会比较欣赏武将那种威风凛凛的人。但爱慕她的何进,说到底也是想控制她。但她还是没有放弃英雄梦,总是相信总会有那种胆量过人,出将入相的人物在什么地方等待她。

  可以说,和岳方完全沾不到边的那种人。

  可恶。我若是男人就好了。就不会舍不得,心肠跟钢铁一样。喜欢就用什么宗法礼数绑住就对了,不容逃脱。

  可她不是那种无耻下流的古代男人。

  怀着这种难以言明的忧思,她常常很忧郁的看着岳方,或者很冲动的扑过去狂吻一阵。岳方让她闹得莫名其妙,可怎么问,她都不说。

  直到冬至那一天,她神情郁郁的替他系一条编得五颜六色的带子,「生日快乐。

  这是幸运带…」她亮了亮自己的手腕,也有条花色相同的「幸运带」。

  「谢殿下!」岳方惊喜交集,端详着编着菱形花格的五彩丝带,「这是哪来的?

  没见过有人卖…」

  「我编的。」她叹了口气,「等我帮你系上第五条带子…五年之约就到了。」她语气更萧索,「还剩四年而已。」

  得到馥亲王亲手编制「幸运带」的狂喜还没过去,就让那「四年」浇熄了所有的快乐。

  四年。

  原本觉得五年很长,没想到眼一眨,一年飞也似的过去,如此轻易。

  「本来我想…」慕容馥还是决定坦白一回。虽然只能拥有他五年,可对她来说,这也是唯一一个,让她这么喜欢,喜欢到什么话都能跟他说,喜欢到想设法把他留下的人。

  「可我…我这肚子不争气。」她苦笑,「让你另外赁妾,我怕我会出手杀人。毕竟我脾气真的不太好…所以…」

  但她终究没能说「所以」如何。因为她第二次被扑倒在地,后脑勺又撞了个包。

  痛得龇牙咧嘴,迎来的却是岳方狂风暴雨似的亲吻。

  咦?

  「殿下…殿下…」岳方哭得非常厉害,「请为我一直编带子…直到我死。让我、让我…一直在你身边。」

  「可可可是…」慕容馥难得的口吃,「你们家的香火怎么办?我不知道能不能…

  」

  「当我死了吧!当我早就死了…」他一面哭一面吻着慕容馥的脸,「亲王,殿下…我跟从你,让我跟从你…」

  慕容馥躺在地板上,有些啼笑皆非。

  我那英雄了得、充满男子气概、出将入相的原型情人…再会了,我俩无缘。

  真没想到,真的完全没想到,我爱的,也爱我的,是个弱弱的美受,而且还哭得很凄惨。

  月有阴晴圆缺,世事古难全。唔,好像是「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管他的。除了我以外,谁会知道这些怪模怪样的诗啊?

  「你再去爱别人,我剁了你!」慕容馥平静的威胁。

  岳方却因此破涕而笑。

  「当然,我若变心去爱别人,你也剁了我好了。做人要公平嘛。」慕容馥很大方的说,「让我起来啦…瞧瞧我后脑勺是不是肿起来了。」

  岳方这才大梦初醒,一面道歉,一面把她扶到软榻坐着,小心的揉她肿起来的肿包,眼眶还含着泪。

  哈!我慕容馥了得一世,结果放在心底的却是这样的文弱花美男。人说男耕女织,若是岳方…男织女耕也行啦。重要的是,风雨共济,相互扶持。

  她脚疼的时候,不是出将入相的原型情人背她,而是身子骨也不太结实的岳方,背她走过长长山路。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唯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偎着岳方,她调子不太准的唱了整首歌。岳方紧紧的抓着她的手,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还有一滴泪,嘴角却很甜很甜的沁着一抹笑,异常心满意足的。

  慕容馥的生日在正月初一,也就是新年。

  但没别人想得那么喜庆,也几乎不过生日。一来是因为皇家繁文俗礼甚多,这天正是最忙碌的时候。二来,翼帝生她的时候,差点把命丢了,正月初一就见产红,理论上是不吉祥的。

  小时候或许会有期待或失望,可她这么大了,连年节都不在意,何况是个小小生日。连她自己都快忘了。

  但岳方送给她自己画的一幅画,羞涩的说,「生日快乐,殿下。」

  那是一个女将军按剑扬首,非常威风凛凛的站在桃花树下。英武与柔媚毫不冲突的揉合在一起。

  上面写着两行字: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篙人。

  画气势十足,字写得龙腾虎跃,一扫岳方过往的拘谨和幽怨,精气神饱满。

  慕容馥再三赞叹,暗暗得意自己真是赌到一个大宝。娘是有点娘,受是有点受,但真才华洋溢,堪称全才。

  「这谁?」她心情很好的问,「花木兰?」

  岳方有些郁闷,「…殿下,那是你。」

  慕容馥大吃一惊,又细看画中女将军。唔,眉眼和那副有点痞的表情是像了…「可我没这么美啊?」

  「…在繁的心目中,殿下就是这么美。」岳方低眉顺眼的说。

  她不禁大乐,又罕有的感到不好意思,「那个,啥的…巧言令色,鲜矣仁。」

  「为了殿下,繁当回小人,又何妨?」岳方笑得非常灿烂,害她瞧得有点发晕。

  自从剖白心迹后,慕容馥一整个艳阳高照起来。心底最大的一根刺拔了,美人儿哭着喊着要跟她,心甘情愿。那啥…不战而屈人兵、近者悦,远者来之类的…

  总之就是一个爽字。

  人,尤其是一个女人,活到这种地步,真是莫大成就,没啥好计较的了。

  至于岳方,那变化就更大了。

  像是三十年来都含苞不放,望之若雾中花,水里月。突然在这三十一岁的壮年,轰然盛放,一扫雾气水影的孱弱,成了晴空万里下的向日葵,金黄火焰般,让他又添了几条细纹的眉眼稍头,不见其衰,反而酝酿一种成熟的风韵。

  他显得沉稳,漾着一丝英气,将慕容馥的私房产业打理得异常兴旺。他颇知道自己缺点,心慈意软不擅争利,但却用超强的观察力知人善任,还顺手整治了慕容馥几个私人庄子,非常俐落。

  太小了,这舞台。慕容馥默默的想。

  好歹也是个徐庶型的军师,在几个小铺子小庄子小打小闹,太可惜啊太可惜。

  她也是头一回,从死寂的心境,萌发出一丝竞争的欲望。

  逐鹿天下死的人太多,咱心软不能。但她一个封在皇室顶端,仅次于皇太女的亲王,早该封地建府,不是在京城当个闲散亲王。卿皇兄有封地,却拒不赴任,哀哀上表,说不舍天伦之乐…真是见鬼、没出息。

  若是她有封地,用跑的也跑到自己封地去折腾。骨干是旧大燕律的初稿啊…有实验和试推的地方了。天高皇帝远,日子舒心多了…她对自己很有信心,再怎么贫瘠落后的地方让她整治,都能变成小京城。

  最少治安绝对是大燕第一!再说,她不还有岳方么?

  她抓着一卷《管子》,心情激动得几乎坐不住。

  渐渐冷静下来,她也知道,要徐徐图之。这封地,一定要又远又苦,没人想要,还有边患才能让帝母放心放她去。她很清楚自己只长于刑律,办案行,其他的颇稀松平常。

  所以她需要很多人才来填补她的不足。

  她渐渐现身于人前,不再像以前一样嫌烦。只是她总是带着岳方出门,诗词歌赋这种挺累人的活儿,就交给岳方干了,她只需要微笑,暗暗观察有哪些有才却不得志的士子。

  当然也遇见卿皇兄几次,看他双眼都快喷火了,慕容馥依旧意态安闲,礼数周到。岳方也眼观鼻鼻观心,冷淡却不失礼。

  只有回卿皇兄趁醉意图轻薄,慕容馥匡当一声,拔出白木杖内的细剑,差点把卿王爷吓得尿裤子。

  「皇兄,」慕容馥的声音很冷,细剑尖端只离卿王爷的咽喉一寸,「想对我的内总管怎样?」

  主人家硬着头皮来打圆场,卿王爷醉遁败退,慕容馥随手一扔,细剑入杖,又语笑嫣然,好像刚刚那个火烈暴躁的馥亲王从来不曾存在过。

  待回家时,在马车里,慕容馥懒懒的笑问,「怕不?」

  「不怕。」岳方回答得很坚定。

  「万一我没护住,让你被逮回去怎办?」慕容馥很坏心的逗他。

  「我等殿下三天。」岳方很决然。

  「笨蛋!」慕容馥变色了,「三天没救出来,莫非你不活了?我最讨厌什么贞节烈女,真是拿生命开玩笑!这种念头你再也不可有了…笨笨笨!一天都不会有!

  我怎么可能让你遭遇什么危险…」

  馥亲王破口大骂,岳方却越笑越甜,像是刚刚喝了一大罐的蜜,连骨头都透着甜气。

  那年的冬天,非常寒冷。

  初开春,北方运来大量的皮毛,价格杀得很贱。染坊掌柜欢天喜地的告知岳方,他却没什么欢色,反而凝重的问了很多。

  不但如此,他还差人去打听,心底越发沉重,拎着那堆情报匆匆回府寻慕容馥。

  「北蛮子冬天蒙了大雪灾…人畜死亡无数,连贵人都冻饿死不少。」

  慕容馥的脸都绿了,「…今春边境必定生事。」

  「不会那么快。」岳方想了想,摇摇头,「冻死的牲畜还能撑一阵子,又有皮毛可货。边境走私已经成了常态,会先乱一阵子…但今夏…」

  「不妙。很不妙。」慕容馥苍白着脸孔低下头,思忖一会儿,「我要进宫请见。

  」

  「殿下,不要!」岳方按住她的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我们不知道灾害的范围。」慕容馥摆手,「可看这个毛皮量…太不正常。不管怎样,都得提点一下帝母。朝臣资讯缓慢反应迟钝,敏于内斗,怯于外斗。这事儿越早提醒越好…」

  她甩手唤人更衣,岳方却拽着她的袖子不放。「殿下…让别人呈上去,你不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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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15 16:28:27 | 显示全部楼层
105285775 发表于 2021-11-15 16:28
  慕容馥僵了一下。

  可岳方语气轻快起来,「以前,觉得这名字很讽刺。但现在,却觉得很贴切。现在 ...

  「别人不够力。岳方,别人不懂怎么当个皇族,但我却是懂的。这时候,不是计较个人荣辱的时候。」

  她一点一点把自己袖子扯回来,安慰岳方,「不要担心,不会砍头的。」就匆匆换上衣服,出府去了。

  岳方一直送到府门,依旧倚闾甚久,泪盈于睫。

  慕容馥这一去,到天黑都没回来。

  岳方心底格登一声,整个冷了。宫门已闭,却不知馥亲王是吉是凶。派人去打听,也没有消息。他勉强用了晚饭,躺了好一会儿没办法阖眼,干脆去门房枯坐。

  他安慰自己,燕朝立国以来,还没有皇子皇孙推出午门斩首的。但他也更悚然的知道,燕朝颇有些皇孙贵裔「暴病」得不明不白。

  一整夜,他连瞌睡都没打,焦虑的坐着,焦虑的绕室踱步。

  天亮了,馥亲王还没回来。

  他暗暗的握紧怀里的小匕首。以前他总觉得,那些殉情的女子非常傻。情爱若朝露,色衰则爱弛,哪值得一死。现在他才明白,有些人是不能失去的。失去了,生命就不再有光彩不再值得活。

  不仅是情爱,不仅是恩义。而是因为她,他才活得像个人。也只有她,才平等的将他看成一个人。不在意他的过去,时时温柔以待,会为他心痛,从来不觉得污秽。

  深深吸口气,他宁定下来。目光朝前的…等。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不急。

  等到夕阳偏西的时候,馥亲王的车驾才出现在王府之前。但馥亲王虚弱的说,连车帘都没掀,「进府说话,开中门。」

  马车直驱到慕容馥起居的小院子,开了车门,却没见到她随侍的侍女。慕容馥的脸孔白得有些发青,几次想撑起拐杖都颓然,伸手给岳方,「抱我…我走不了。

  」

  岳方立刻上前横抱起慕容馥,只觉得她全身轻轻颤抖,让他的心也跟着揪紧。

  等他看到肿胀得几乎像个馒头的脚踝,觉得心都拧碎了。

  「没事…没挨打也没罚跪。」慕容馥摆手,「有什么吃的?一天一夜我只喝了杯水。」

  「…有米汤。先用一点?」岳方觉得嗓眼塞满砂石,沙哑了。

  「加点盐,快传来。」慕容馥疲惫的瘫下来,咬牙忍住,让岳方将几乎嵌入肿胀脚踝的鞋脱下来。

  岳方强忍住,一勺一勺慢慢的喂她喝米汤,只喝了半碗,就摇头不吃了。岳方没让人插手,自己捧了水和布巾,先替她净了脸,小心翼翼的朝她肿胀的脚踝敷药酒,眼泪还是滴在她滚烫肿胀的脚踝上。

  当初她就是扭断了脚踝,从此瘸了。但阴雨天就痛,一入冬更是寝食难安。她的身体一直孱弱,其实和这时不时就会骚扰的剧痛有很大的关系。

  「别、别。」慕容馥笑着安慰他,「这一哭就脓包了。好不容易才培养出一点男子气概,掉了眼泪就完蛋。没事没事…打也不曾打,只是站了一天…」

  「…为什么?」岳方低吼,手下却越发轻柔,怕这饱受苦难的脚踝多痛一丝半点。

  「…帝母,老了。」慕容馥淡淡的说,「不喜欢听坏消息。」她拧紧眉,「朝里那些腐儒也全是白痴居多。北蛮子春水一融就南下打草谷了…结果那些腐儒还罗唆些什么妄动刀兵不祥,什么以德服人…我听得火气大,没绷住吵了几句…才站了那么一夜。」

  「…不打?但怎么谈和…他们来打草谷啊!死的是大燕的百姓!」岳方难得有血性的叫了起来。

  慕容馥干笑两声,「难得看你发火…所以我发火也是应该的。结果人家南下抢杀我们百姓,我们这边还要帮他们赈灾呢。讲得好听,还不是花钱买平安…结果也不会平安。说什么邻国有难,天朝助之,北蛮子就会感激涕零…我听他在放屁!

  「要赈灾,不是不行,但不是这样赈…白当冤大头。要一手大棒一手红萝卜…结果那些老头讲不赢我,宰相昏倒了。这一昏…得。我站了一夜。」

  「今年若是荒年真会死定…」慕容馥叹了口气,说了一个天文数字的粮草,「多贴心,怕他们打草谷粮草不继,还这么大一笔…今春雨水少,徵得又都是京城附近的粮…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岳方越听心越揪紧。今春雨水少到接近乾旱,他巡视几个小庄子已经觉得不妙,幸好田少,几个之前打得田间井发挥功效,还不会太凄惨。

  但几个老农忧心忡忡,说天时如此不正,跟几十年前的蝗灾颇像。

  这个不妙的预感居然成真,那年夏天蝗灾大起,之后黄河溃堤。一时之间,朝野焦头烂额。

  至于边患,靠着几个猛将还勉强压下去。事实上也是因为春夏草长,北蛮子得了燕朝粮草,渐复生机,忙着放牧才无暇南犯。

  但馥亲王的脚到夏天还没痊愈,忍着痛上折哀告建议,却让恼羞成怒的翼帝下旨责备。

  毕竟,皇帝没人喜欢乌鸦嘴。她提出的「天灾若至,蛮饱腹而燕民饥死。」真的成真了。

  看她渐渐憔悴,日夜烦恼,岳方真的忍受不了了,抱着慕容馥,他小声的说,「奴,爷带你逃吧…」

  天灾人祸相互勾结,他敏锐的闻到灾难的味道。燕朝这边闹水灾,大漠那边却闹着燕朝刚闹过的蝗灾。才刚刚恢复生机的北蛮子无以求生,就会南下打草谷。

  大燕…除了边关的小打小闹,已经七八十年没闻到血腥的味道了。而京城…又离大漠太近。皇帝和朝臣,已经失去血性,只想苟安了。

  慕容馥把脸埋在他胸膛,勉强笑了几声。「…爷,你待奴真好。」

  她叹了口气,「还不至于此。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燕的家底还折腾的起…熬得过去的。除非真的很倒霉很倒霉,北蛮子连年灾殃…不然不会有事。」她笑得更苦,「我早想要远封而去,可眼下看起来不是时机。能走其实…也不会走。我…我是馥亲王。民脂民膏喂养我,不是让我逃跑的。倒是你…」

  「殿下在哪,我就在哪。」岳方不让她继续说下去,「对的,不会那么倒霉的。

  」他用脸摩挲着慕容馥的脸颊,「我们,会在一起的。别想遣我走。」

  沉默了很久,她才微弱的「嗯」了一声。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上天似乎觉得大燕朝过得太顺遂,所以把多年的灾难一起接踵而至。

  长庆十一年,天灾兵祸连连,北蛮子已经让朝野非常吃不消。但当年冬天,刚遭遇蝗灾的大漠,又再次遭受雪灾。

  长庆十二年春,北蛮子理直气壮的要求大燕朝赈灾,不然就要自己取了。朝野骚动,但另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封在蜀地永镇的「天子之剑」楚王,在驱逐西北回纥的入侵时旧伤复发,不幸殒落,燕朝痛失护国军神。楚王仅有二女,皆已出嫁,楚王三朝戎马,居然无嗣而绝。

  原本欲调派楚王痛击北蛮的翼帝也犹豫不决。最后接纳了宰相的建议,用金钱换平安,先收拢楚王遗留下来的兵马,免得被有心人所趁。

  「昏招。」慕容馥闷闷的说,「挖东墙补西墙。把那些蜀军调来京城做什么?蜀中空洞,这是准备弃蜀保京。但东北防务那些将军将士都是死人不成?置他们于何地?」

  岳方叹了口气,「…这些将军们都不太会做官…」

  「何进倒是会做官。」慕容馥嘲讽的说,「可他也只会打顺风仗。胜骄败馁,这些大军到他手上必定完蛋。」

  「…据说是跟六公主共同掌理。」

  「糊涂!」慕容馥怒了,「一军双帅,你见过蛇双头而能行吗?双头蛇那是神话!王叔还没花甲,怎么就殒落了…」她非常伤心。

  多年不见血腥的燕朝,端赖良将边兵周旋多年。但楚王绝对是个中翘楚。更重要的是,他出身皇室,皇祖母亲口圣言「天子之剑」,是多疑的翼帝唯一信赖的将领。

  他也不负所望,镇守蜀地多年,擅长练兵。他的蜀军每年都在回纥高原春狩秋猎,非常适应高原作战。他镇守以来,回纥闻风胆落,称之「楚屠」。

  把适应高原作战的蜀军调来京城,扣押所有楚王麾下悍将。这算什么事情…

  慕容馥要写奏摺再劝,却被岳方死死拦住,不惜跪地恳求。他明白,但他相信馥亲王也明白。翼帝完全失了方寸,越发喜怒无常,疑神疑鬼。这一年发了旱灾,牵连数州。虽不至于颗粒无收,却也大受影响。

  而两次「赈济」北蛮子,让燕朝财政大为紧张,居然无法全面赈抚灾民,激发几起民变。被调去敉平民变的蜀军,因为克扣军粮,领将暴虐,反而参与进去。

  燕朝自此内忧外患,却也让翼帝更不相信掌握军权的人。

  这个节骨眼,馥亲王说什么都会被迁怒。因为她早已经哀告过可能发生的状况,翼帝根本没听她的。

  馥亲王是明白。但她拥有自己的骄傲和皇族的尊严。她一直坚信,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既然以民脂民膏锦衣玉食,就该担起沉重的责任。

  最后她和岳方吵了起来,岳方含泪拔出配剑,双手奉上。「殿下要为苍生舍身,繁不敢再劝。请殿下动手,繁先去九泉等候殿下。」

  「…你这是干什么!?」慕容馥都快气哭了。

  「殿下!您要为天下苍生舍身,也不要白白牺牲啊!」岳方也带着哭音说,「圣上不想听您说任何一个字…」

  这下子,慕容馥真的哭了,岳方也泪流满襟。

  岳方知道,慕容馥非常爱民,对百官贵族敷衍,看他们互相陷害残杀也只冷眼旁观。可触动百姓,无辜的人,都会让她怒火高涨,非争个死活不可。

  他不知道的是,慕容馥自幼受怪梦所扰,却不见得都是恶梦。在凌乱而片段的梦境中,也有她喜欢的部份。

  那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庭园,称之公园。平民百姓丰衣足食,能够假日全家去玩耍。她在梦中是个小女孩,一手牵着父亲,一手牵着母亲。此世从未体会过的天伦之乐充塞胸中,如此真实。

  所以,她对黎庶都抱着一种模糊而惆怅的温柔。这种情感连她自己也不能明白。

  照她的话来说,就是对「亲情梗」很没办法。

  她一想到朝野昏招连出,受苦受难的还不是百姓,那么多家庭,她就受不了。

  但她只是个失了圣眷的闲散亲王,的确什么事情都做不到。

  可她还是连连写信给她几个将军朋友,殷切嘱咐。虽然知道若被查到,馥亲王不免有勾结外将的嫌疑,但岳方已经不想阻止她了。

  不让馥亲王做些什么,她真的会狂怒到失去理性。勾结外将的罪名,不一定会发生,就算发生,罪也不会太重。

  顶多被申斥罚俸罢了。

  岳方的重心挪到其他方面。他抓紧时间,在馥王府建造粮仓,几个私房庄子的粮食一粒也不卖,反过头来向佃农收购他们的余粮。事情做得很隐密,也没引人注目。

  他的预感,越来越不好。可以的话,他真宁可背着馥亲王逃到南边去,可她绝对不愿意走…

  国难当头。

  他多次在灯下检阅地图,感觉越来越不妙。威皇帝定都在开封,就是因为取战略位置,要子孙枕戈待旦,不忘北蛮威胁。

  但是现在的大燕,早失了血性,反而成为一战即可威胁帝都的危地。

  围城,危城。

  接连的天灾人祸,天子之剑断裂殒落…难道是天要亡我大燕?

  长庆十二年冬,雪灾再次降临大漠。

  恶劣的预感终于成真。为了求生存,原本各自为政互相攻伐的北蛮子终于团结起来,宛如发狂的浪潮,冲击整个边境,却不像以前打了草谷就走。

  他们要活,要在南人的城里过冬。连拔数个城镇,除了很少数的将领撑了下来,其他人都被打蒙了,败退了。

  疾如狂火,品尝到富裕生活好处的北蛮子,红着眼睛,看着一触即溃的燕军,宛如看到一群羔羊。

  而京城,更富丽堂皇的南人京城,像是一颗令人垂涎欲滴的果子,成熟而发着诱惑的香气,在黄河那岸,对着他们招手。

  翼帝紧急召集了四万大军,在黄河以北的汲镇驻扎,意欲将北蛮子阻挡在黄河之北,由六公主和何进共同领军。

  岳方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慕容馥时,她的脸孔刷的一声彻底苍白。这段…她熟,很熟。她看过这段的记录…类似的记录。几乎是原景重现,只有些微不同。

  「北宋,靖康。」她喃喃着,「但六妹和何进不会分军吧?就算分军,六妹和何进应该不会逃啊…不会的,不会的。」

  「…北宋?」岳方奇怪的问。他从来没听过这个朝代。

  「梦见的…」慕容馥的神情越发难看,「岳方,你搭上了运粮民夫的线对不?」

  他点头。商队脚夫是最好的探子。不引人注目,却可以探知一些非常有用的情报。

  「你寻着线,交代他们…」她的声音越来越抖,「万一六公主和何进分军了…各领队伍,你让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回报…不,我们马上去汲县附近!」

  「可、可是…殿下,非君命你不能离京!」岳方吃惊了。

  「你想办法,让你想办法!」慕容馥哀恳,「因为我现在很乱…」她有些颠三倒四的讲起北宋靖康之乱。

  同样在汲县驻扎大军。但领军的是个太监,与将军不合。互相告御状的结果,皇帝令他们俩分军,一半在汲县,一半渡江回黄河以南留守。

  但领军太监却因为金人前锋惊吓,偷偷逃走。群龙无首的大军最后炸营,成了被几千骑兵的金军屠灭的无助羔羊,金军悍然渡了浮桥过黄河,大破京城开封,掳走两个皇帝。

  「岳方,你想想办法。」慕容馥不断发抖,「不该是这样的…大燕的吏治还行,帝母敏于内政…军事不懂不是她的错。我们还不是腐败的北宋,不该遭此厄运。

  」

  「…我想办法。」苍白着脸孔的岳方严肃起来,「不要怕,我会想到办法。」

  岳方的确想到办法了。他花了重金贿赂宰相,藉口希望重获圣眷,非常谦卑的请求宰相美言,让馥亲王出任押粮官。

  这计奏效了。雪雨交加中,慕容馥带着岳方,朝着汲县前进。押着粮草到了汲县,并没有见到六公主和何进。

  是辎重官接收的,很客气,却无可奈何。问了又问,辎重官才透露些许,说公主殿下和何进将军正在大吵,不敢通报。之前有那不晓事的进去通报军情,已经死过几个人了。

  惨了。势若水火。

  她耐着性子在县城里住下,六皇妹还敷衍见了她一面,只说她胸有成竹无须挂心。何进根本不见她,门军很不客气的转述了他主子的话,说不见不遵妇道的女人,凤子龙孙也一样。

  馥亲王倒没有发火,而是低头盘算自己的兵力。粮草已交割,护送她回去的也只有两百人供她差遣。

  在大战中,连个水花都激不起来。

  她心事重重的经过便桥过了黄河,才过黄河她就「病」了,暂时驻留在河岸附近的杜家村里唯一个客栈。

  「…殿下,此处非善地…」岳方非常紧张。

  「我知道。」慕容馥叹气,「但我得亲眼看着会如何…那五车的桐油还在么?」

  「…在。」

  她苦笑了一下,「希望用不上吧…」

  滞留了五天,原本她心里略安,想要打消装病回京城了。却在第六天早晨,何进打着旗号,带着乱糟糟的队伍,渡过黄河。

  历史…总是反覆印证拷贝吗?

  看着便桥上长长的人龙,兵马杂沓,时时有被挤下河的士兵,落在还有薄冰的河里,看样子是活不了了。

  好混乱的队伍…这样的军队,真能打仗?她心底一阵阵发凉。

  仓促集合起来的四万大军,除了留在汲县的八千羽林军和一万二的京畿卫,何进带过来的,多半为屯军,还有一些心怀忿怨的蜀军。

  这两万多人的军队,像是一头笨重的怪兽,缓慢蜿蜒的爬过便桥,一边制造着非战损,一面向前移动,居然比她押粮还慢。

  乌合之众又逢骄兵傲将。开场就输了一半。

  过了三日,才彻底的走空,长长的便桥上,空寂的冷风呼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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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15 16:28:45 | 显示全部楼层
105285775 发表于 2021-11-15 16:28
  「别人不够力。岳方,别人不懂怎么当个皇族,但我却是懂的。这时候,不是计较个人荣辱的时候。」

  ...

  纵马到桥头,何进居然没留半个人看守便桥。慕容馥的心更沈了。她命令护卫军士将桐油都浇到便桥上,原本带队的小将拒绝…但慕容馥把剑横在他脖子上时,他就很配合了。

  浸满桐油的便桥,堆满柴薪。她虔诚的祈祷,事态不要变得更糟。

  她令两百军士立刻回返京城,可小将这次又不配合了,连剑横在脖子上也不肯。

  「殿下您没跟末将回去,末将也是死!」这个才十六七岁的小将嚷着。

  「你不了解…跟着我,才会死。」慕容馥收剑,神情越发萧索,「你想想,若两万兵马抢渡便桥…会怎样?若是北蛮子过了便桥…会怎样?开封就在不远处欸…」

  「不、不会的!六公主殿下素来武勇…」他结结巴巴的反驳。

  可她从来没有打过仗啊!难道剿灭几个小山贼就叫做打仗吗?

  毫无办法的小将却坚持要护卫慕容馥,陪着她忐忑不安的等待。随着日子过去,他越来越觉得馥亲王只是故弄玄虚。

  但是三日后的深夜,隔岸发出惊人的喊声,这么远都听得到。

  炸营了。

  满怀苦涩的慕容馥匆匆穿上战甲,岳方也穿上了,提着剑。匆匆驱马赶往便桥头,有几个骑着快马的军官发狂似的冲过便桥。

  随后赶到的两百军士只感觉到心拔凉拔凉的,六神无主的小将甚至放弃的指挥权,听着慕容馥的命令,逮几个过桥的军官问话。

  亢奋暴躁的军官好不容易冷静下来,说,北蛮子夜袭汲县,六公主举火督战,正在墙头骂阵,被北蛮子一箭射死,余威波及后面的副将。在睡梦中被惊动还没清醒的官兵,听到「北蛮子一箭射死公主和副将,打进城了。」就哗然炸营,开城门逃生了。

  主将不是逃了…是白痴的死了。深夜举火,自愿充靶子,不射你射谁?

  「撤退吧。」慕容馥觉得很疲倦,「都退。很快这里就要成为战场了…」而且还是败战之场。

  黯淡的月光下,隔岸影影绰绰,勉强可以认出驰骋着马,切菜斩瓜似的北蛮子。

  惊慌的力量是强大的,这些大燕扞卫京畿的精兵,现在被恐慌压垮,像是麦子让北蛮子一群群的收割生命。

  便桥拥挤不堪,步兵移动虽慢,但在逃生的本能之下,还是快速挤上便桥。不断的有人被挤下便桥,发出的惨呼很快的就淹没在寒冷的河水中。

  为了活命,每个人都面容狰狞,相互挤推撕打,却没有一个回头对付蛮子。

  很快的,他们站的这个土墩子,也会被卷入恐慌的残败之军中。

  岳方一直很沉默,此时他抽出油毡箭,点上火,搭上弓弦。却被慕容馥阻止。

  「殿下,我来。」他低声说。

  「我来。」慕容馥的脸孔惨白,却非常镇静。「两万条人命…两万的兵力,大燕宝贵的家底…我来才行。你放了这火必死无疑,我还会有命在。」

  「…我不怕死。」岳方带着悲声。

  「我怕。」她笑了起来,「爷别扔下奴。」

  她朝着射出火箭,将整个箭壶射空。浸满油的浮桥,被践踏过还残存的柴薪,渐渐冒出火苗,轰然燃烧起来。

  望着熊熊火光和痛苦哀号的地狱之声。慕容馥放声大哭,声嘶力竭。慕容馥还是不够狠、不够快。所以有几千败兵还是过了便桥,扑向何进将军的大营,也引起炸营了。

  炸营是最可怕的事情。就曾有士兵恶梦呼号,引起暴动,整营俱灭的惨剧。现在又是深夜,引起的恐惧更加深重…

  应该早一点下手才对。慕容馥又袖子抹去眼泪,沙哑着说,「我们走。」那两百军士早吓得跑光了,她身边只有岳方。

  但他们两人,还是没逃过被卷裹入恐惧败逃的残兵。为了抢他们的马,挤在身边的士兵连拽带捶,硬把他们扯下来,最后连马都被拽倒了。

  暴民的力量真是可怕。

  踉踉跄跄的拖着岳方,他们被挤到一个小山拗,岳方双臂撑着山壁,将慕容馥护在双臂间,咬紧牙关,偶尔才发出闷哼。

  「…岳方。」她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不要怕,」抵挡着不断推挤重压的狂乱残兵,岳方挤出笑脸,「爷保护奴。」

  时间好像很长,又好像很短。震耳欲聋的嚎叫声中,她紧紧抱住岳方的腰。

  生命如此脆弱。她亲眼看到许多被踩成肉泥的人。

  人潮终于稀疏了些,岳方瘫软下来。「…殿下,你快走…我歇一下就跟上你…」

  慕容馥低头,泪若泉涌。她不言不语的撕下一幅袍裾,摸索着岳方湿濡的腿。

  是血。大概是刚刚有人抢马的时候,朝他大腿砍了一刀。

  「你若死了,我就让天下陪葬。」她扎着止血带,「反正我已经背负了两万条性命,再多背点也无所谓。我会让这片大地翻起腥风血雨,十室九空。你知道我向来说话算话。」

  她的语气,绝望的平静。

  觉得全身力气都随着血液掏空的岳方,瞪大眼睛想看清楚她的表情。却只分辨出她那泛着死气狠光的灿亮眼睛。

  流那么多血,真的还能活么?

  「爷,你说话要算话。你说要保护奴的。」慕容馥语气一软,带着哭声。

  让她这样软硬兼施…谁敢说不要呢?岳方泛起苦笑,环过她的肩,挣扎着站起来。互相扶持着,熬过这场惊慌的兵灾。

  等天亮了起来,援军终于赶到,有了主心骨的惊慌士兵们终于平静了,瞠目面对着一夜兵灾的凄凉战场。

  这场没有敌人的战争,仅仅恐慌就杀死三四千人,五千多带伤。

  慕容馥和岳方,终于走回何进驻军的大营,却也没见到何进。在帅位上的,是她的老朋友樊和。

  樊和大惊,「…殿下!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才想问你,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在定北吗?」慕容馥比他还吃惊。樊和驻军定北,未免离驻地太远了。这论起来是杀头的罪。

  「我那儿挨了一小股北蛮子,结果把俘虏抓来严刑拷打,我才知道那是扰乱耳目的诈兵。」樊和忧心忡忡,「他们大股势力集中起来是要攻击京城的!我带了两千骑兵赶紧来报信…嘿!结果看到一窝子熊兵,连元帅都不知道去哪了!我不管起来,谁管?」

  樊和倒是很殷勤,他唤了军医来照顾慕容馥和岳方,也很认真的听慕容馥说前因后果,敬佩的翘起大拇指,「嘿!我就说殿下是真正豪杰!若不是烧了便桥,我哪有时间整军?北蛮子不知水,现在没桥了,也就找到十几条小船渡河。

  「莫担心,我让他们来都别想来,来了就去不得!」樊和很豪爽的大笑。

  「你还是要通报兵部,顺便追查何进将军的下落。」慕容馥却没那么乐观。

  樊和耸耸肩,「哪有那鸟时间通报兵部…等他们指挥,北蛮子都打到开封了。」

  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说,「何进将军么…大概跑回开封了…没死的话。格老子的,咱性子也不好,可不会天天揍自己弟兄…他能揍到引起哗变,也是不简单的。可好死不死,这么巧,刚好撞到炸营这日?不过也幸亏炸营,他才没让人砍了脑袋…」

  慕容馥有些啼笑皆非。幸好没嫁他呢。看来自己眼光还是很准的,胜骄败馁之人,不足与之共事。

  樊和的老军医非常厉害,几碗汤药和裹理,就把垂危的岳方从阎王爷的眼皮底下抢回来。至于她肿胀的脚踝,她根本就不觉得如何,痛都痛惯了。

  照顾着虚弱的岳方,她心情终于出现一线曙光。樊和是个会打仗的。将原本不利的局面彻底扭转,将北蛮子坚拒在黄河以北,气得那些北蛮子跳脚。

  天天听到樊和操练兵马的大嗓门,她原本凄惶恐惧的心,终于可以落地。

  历史…不见得会走向最糟糕的局面吧?

  但老天爷恶狠狠的嘲笑了她一把。

  何进带着圣旨和禁卫军,迅雷不及掩耳的逮捕了樊和与慕容馥。罪名很惊悚。

  樊和是「挑唆哗变、擅夺军权图谋不轨」。慕容馥是「亲王擅交外将,勾结攀连意谋不轨」。

  樊和下狱,慕容馥圈禁于王府居住面壁思过。

  这个结果,让慕容馥与樊和都傻眼了。一切都是争功诿过的错。

  被褫夺王号,剥夺赏赐宫人的慕容馥,默默的想。

  就是因为争功,六妹和何进才会闹得不可开交。就是因为争功,所以六妹才会排挤何进南渡留守,想要抢下驱逐蛮虏的头功。就是因为争功不成,何进才会藉酒消愁,暴躁得屡屡辱打部属和蜀军头子,以至于忍受不住的部属哗变杀帅,何进仓皇逃走,扔下整个大军不管。

  为了争功,也为了诿过,在确定形势大好,何进才会扭曲事实,拔掉了樊和,与樊和唯一的靠山慕容馥…谁让他们是旧识,慕容馥押完了粮还滞留不归呢?

  说是巧遇鬼也不信。

  更何况,何进是忠臣之后,是翼帝看着长大的青年才俊。无故滞留的馥亲王,和结交贵胄、桀傲不驯的粗鲁武将,当然比不上何进的话可靠。

  但慕容馥很不解。虽然嫌她罗唆,樊和还是乖乖的写了个报告送往兵部,兵部尚书也火速回令,让他暂代帅位,便宜行事。但他们被抓起来的时候,那份尚书令不见了。

  文书可以不见,但兵部尚书还在啊!这是查证一下就能知道的事情,为什么何进还是入狱…

  灵光一闪,她突然想到…兵部尚书,不就是何进的姑爹吗?

  她小声的笑了起来,无奈而苍凉的。这盘根错节、共枯同荣的官僚班子啊…

  听在外面有动静,她连起身都懒。

  翼帝将馥王府所有的人都收走了,毕竟那是她的赏赐。门匾也摘下来了,那也是她的赏赐。她甚至不能出院子。每个月送给她一担米、一担柴,就没了。

  幸好院子里有井,不然渴也渴死。

  许多人来探望她,或善意或恶意,但都让门口的禁卫挡了。

  但吵这么久,还真没有的事情。她走到院子,瞠目看着站着都打晃的岳方,心平气和的说服。

  他说,他不是皇帝所赐从人,而是馥皇女的奴仆,在官府有案的。皇帝是令禁卫看守着不让皇女离开,却没阻止人走进去。

  慕容馥听了一会儿,插嘴道,「小哥们,他说得不错。再说…你们就认定,我再也翻不起浪?」一脸似笑非笑的。

  禁卫们背后沁出汗来。他们都是当兵多年的军汉,消息比百姓还灵通些。馥亲王泣烧浮桥,早已传遍。虽心惊她如此心狠手辣,却也知道非如此杀伐决断,恐怕北蛮子已经在京城里牧马。

  再说,馥亲王一直都是翼帝最心爱的皇女,这次恼了,谁又能跟自己孩儿置一辈子的气?万一馥亲王翻身,他们又对她不敬过…那可不是玩儿的。

  仔细想了次禁令,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个漏洞。这些禁卫陪着笑,让岳方进去了。

  进了屋里,岳方立刻将慕容馥抱了个满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都不知道这两天是怎么熬过去的。

  「…你怎么没逃?」慕容馥哽住。她明明再三嘱咐他要快逃,还把江南产业的印信戒指给了他。

  「殿下,我不喜欢你这么说,再也不要说这种话。」他的声音哑了,「你欺负我起不了身,就敢抛了我。」

  大劫余生,两个人相拥甚久,相对垂泪。

  「笨蛋。」慕容馥骂了。

  「才不呢…」岳方反驳,「追随主公,本来就是我的责任。」他还含着泪,现出羞赧的模样,声音细如蚊鸣,「我…我才觉得,我很幸运…哪个谋士可以追随主公到这个地步?顶、顶多就追随到结拜兄弟,谁能如我…如我追随到…如此亲密。」

  「…爷,你越来越邪恶了…可我喜欢。」

  等看了那担柴和米,馥亲王还得蹲下去烧火,岳方心痛加上伤病未愈,差点昏过去。

  慕容馥倒是安然自在。她早年曾经代君巡守边关,参与过几次大小冲突,还曾督军关墙之上,学过埋锅造饭,并不是娇娇女。

  生火煮粥并不困难,反而安慰岳方,还要他好好体贴她洗手作羹汤的福份。

  岳方吃了粥,睡了一觉,略略恢复些,神秘兮兮的带她到院子墙角边,掀开一道暗门。

  慕容馥张大眼睛,居然有个短短的地道通到秘密挖出来的地窖,塞满粮食,还有许多大豆等杂粮。

  「你说豆是植物肉。地窖存粮存不住肉和鸡子,可存些豆子没问题。」岳方展示许多成药和药材给她看,「人多了还真不好办,若只有咱们俩,围城也不怕。隔壁还有个地窖井,水源也有…」

  「原来你这两年都是在忙这个。」慕容馥张望着这个地窖。他一定花了很多心思吧…

  岳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只忙这个,自从头次大漠雪灾没引起注意,他就非常紧张恐惧的开始读兵书,悄悄的跟侍卫们学剑术。

  他不想当武林高手,他想学的,只有杀人。

  任何敢犯馥亲王三尺之内的,必诛无赦。

  「…你也看出来了,围城恐怕避不开了。」她沉重的叹息。

  「殿下,你一定跟帝母说了什么吧?不然不会罚得…这样。」

  慕容馥的眼神飘远,又神秘的笑了笑。「当然是说了不好听的话…」

  她眼神转凌厉,「我威胁她了。」

  慕容馥将头一昂,「她能渡过此劫,当然我大概没啥好下场,不过天佑大燕,就罢了。万一她撑不住,说不得得求我。」

  她语气很轻很轻,「到时候,繁…你跟我走了吧。」

  「好的。」岳方温顺的点头,「一定跟随到底,殿下。」休养了十天,身体稍微愈可的岳方,借了慕容馥一支手杖,就瘸着外出打探消息了。

  禁卫真不知道怎么办,悄悄请示上司,被上司骂回来。此刻人心惶惶,朝野乱成一片,谁敢拿个皇女的小问题去问皇帝。

  只好睁只眼闭只眼,装作没看见。

  可这宛如好妇的青年公子,倒是知情识趣,出入打赏,就算张罗吃食也没忘了他们的一壶酒。

  头回打探消息回来,岳方一脸苦笑又好笑。

  自己都怀疑是否精神过敏的情报网,现在真是发挥大用处了。连皇室的消息都打探得到,不能不说私房产业的掌柜们个个不是善类。

  「…炸营咱们还在挣命那晚,」岳方啼笑皆非,「皇太女就接到情报了。第二天清晨就以『为国祈福』的名义,逃去长安了…皇上的情报还比她晚一天,只能乾瞪眼。」

  …好么,未来的皇帝都逃出京城了。

  「卿王爷的车驾慢了点,被皇上在城门追了回去,听说惊吓过度,病了。」

  慕容馥无言片刻,「我那两个皇兄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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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15 16:29:04 | 显示全部楼层
105285775 发表于 2021-11-15 16:28
  纵马到桥头,何进居然没留半个人看守便桥。慕容馥的心更沈了。她命令护卫军士将桐油都浇到便桥上,原 ...


  「也病了,御医去看过,都是伤寒。」

  「这招我也知道,」慕容馥发牢骚,「他们以前逃学就玩过。不就是泡冷水再熬火盆?真是一病天下无难事…七妹不会也病了吧?」

  「那倒没有,随皇上共理朝事。」

  「我这妹妹,虽说贪婪爱搂银子,卖官鬻爵的。但真的有些才能,也都买卖些闲职小官,算是有些分寸。个性也算有担当。」慕容馥叹息,「慕容家男儿却临危只会装病,连逃跑都逃不好,你说能做什么…还妄想当什么皇帝,多睡点吧,别做梦了。」

  相对苦笑,慕容馥从密格里掏出大燕律初稿,岳方从书架上拿下一堆法家述论。

  反正现在也无法做些什么,烦恼无益,不如干些实际点的事情。

  长庆十三年春末,何进率收拢残军两万余兵将渡河,与北蛮七千骑兵对决。半渡被袭,惨败,逃回京城仅余三千余人,当中多为蜀军和安北军,京畿卫全军覆没。何进自杀殉国。

  长庆十三年夏初,各路北蛮会师,围攻京城,勤王之师千里跋涉未至,京城告急。

  几乎和慕容馥预言的大致上相同。

  而做下如此不祥预言的慕容馥,此刻正安闲的在王府院子「思过」。她忧心多年,事情终于发生了,反而不再悬心。这才好笑的发现,比她更忧心的岳方,做了些什么,不只是屯粮备豆,原来那棚豌豆,不是为了豆蔻花开吟咏用的。荇菜、紫薇,也不是为了诗经才种的。

  她还以为岳方要改行当田园派诗人,哪知道是战备储粮。

  两个人都带伤病,岳方又温驯的遵守五天「运动」一次的规律,但常常亲吻耳厮鬓磨,亲昵无间。

  城破山河不在,身为皇族,唯一死耳。城不破山河在,她大概逃不掉废贬为庶人的命运…反正她也有所准备。

  与其无谓的忧虑未来,不如惜取眼前人。难得岳方不悔,她亦无憾。

  但因为她很了解帝母,所以她知道,帝母终究还是会传她去。帝母治理内政、玩弄帝王心术,是把好手。但一个人在皇位太久,就会刚愎自用,不承认自己不懂军事。

  外行领导内行兼识人不清,大病也。

  果然,帝母在北蛮子围城之后,将她传了去。

  至于她们谈些什么,没有人知道。但翼帝罕有的面带怒容,却行诏由慕容馥暂代摄政,一切国事,由她便宜行事,禁卫军皆由她辖治。

  行完这诏,翼帝就吐血昏倒了。

  举朝哗然,咸认慕容馥逼宫篡位。但她也行若无事,只把七公主叫来,「京城所有辎重后勤,都由你管理。我知道你公主府有一票幕僚,能用的通通抓出来用。

  总之,我分你一半禁卫军,你要让京城人心安稳,世家大族该给人给人,该吐粮吐粮,了解?」

  …分权一半给我?七公主微张着嘴,饶她聪明狡诈,也有些蒙了。

  「七妹,」慕容馥说得凝重,「大姊避难去,也算是分散风险、保留皇室血缘,但这关熬过,她这个皇太女的位置…你懂的。六妹又战死了,只剩你与我。我呢,就个瘸子。你细想想,帮我熬过这关…是不是在帮你自己?」

  七公主不喜反忧。她这四姐城府深沉,颇有高深莫测之感。「…还有卿皇兄他们…」

  慕容馥鄙夷了,「你能信任几个装病的废物?我不能欸。」

  凭恃着禁卫军的武力,慕容馥强迫暂停原有的朝廷班子,另组了一个极小巧的临时军务朝廷。把忿忿不平的樊和从大牢里捞出来。

  一千五百名禁卫军,万余吃空饷挺严重,事实上只有三千厢军的老弱残兵,和从京城世家硬挤出来的五百壮士,和两千民勇,以及劫后逃生的三千残军。就是她尽力搜刮出来的最后家底。

  樊和瞪她,「你给我这些垃圾…我能干嘛?你说!」

  「守住京城…一个月。」慕容馥有些忧郁,「朝廷反应太慢,勤王之师才开拔不久…距离最近的也要一个月。」附近的军队几乎都填光了。

  「我不是神…」樊和暴跳如雷,「我是他妈的神经病!这么点乌合之众,你要我守住整个京城?你知道京城有多大?这点兵力散出出管他妈的什么用?!城东不知城西,城南不知城北,你说我怎么调度?跑也跑死!」

  「你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慕容馥木着脸,「老樊,别忘了你欠我多少人情。我知道慕容皇家冤枉你、欺负你。但你得先还我人情,别的恩怨再说。」

  「…认识你真是倒了八百辈子的血霉!」樊和气得发晕。

  慕容馥露出粲然的笑,「军事我不懂,都交给你了。但情报…你就不用担心,保证即时。后勤你也不必问,一定供应到底。」

  她的表情变得严肃,甚至带着强烈的杀气。「大燕皇城,也不是没有丝毫血性的。就让北蛮子看看,燕人的气概!」樊和是个打仗的高手高手高高手,七公主也是个管内政的天才…刮起地皮更是毫不含糊,堪称雁过拔毛。

  虽然这两个头头在许多方面都有缺点…但在慕容馥底下,的确发挥了最大的功效。

  樊和心不甘情不愿的接了兵符,第一件事情就是去讨要被软禁起来的楚王麾下悍将。一通狂灌猛喝,这个做官无能的猛将,忽悠得这些满怀怨恨的悍将找不到北,嗷嗷怪叫,掀起无限战意。

  「绵羊带狼群,狼比羊不如。饿狼带羊群,羊都会咬人。」樊和很得意的说,「咱干嘛浪费楚王大人养了一辈子的饿狼?让他们带着吃北蛮子!」

  他还花招百出,徉攻、夜袭,几通鼓就能让攻城的北蛮子绕着京城跑马要累死。

  找精通北蛮语的士兵大嗓门喊话,挑拨的北蛮子暴跳的恨墙高。

  北蛮也不全是浑人,军师上了几次当就学聪明了,从抢占的城镇里运来攻城器械,用俘虏的燕人打前锋,优劣互换,又有那投降的燕人献策,声东击西,仗着马快骚扰不止,想要让守城军成疲师。

  可这后勤,早就想过对策了。

  善于搂银子的七公主早就把百官世家的家底摸得一清二楚,加上她奸滑似鬼的众幕僚,徵起物资又狠又准,更把全京城的马都徵齐了,连御马厩都没放过。

  更清空东南西北四条大道,不准设摊停留。而这些马不管是什么赤兔马汗血宝马,都乖乖来拉板车。

  这些板车的材料,都是从馥王府拆的,拆不够还拆到皇宫去(翼帝表示非常愤怒),做得非常粗糙,连屋顶和车壁都无,只钉了横杆能拉着稳住。但两匹马可以拉二十个人,支援起来非常迅速方便,而且支援的兵员绝对不累,下车就能协防。

  全城的马车夫和报更的都被徵来了,不愧是卖官鬻爵成精的七公主,封了这些车夫一个「皇家御手」,报更的封为「皇家威武手」,让这些兴奋过度的车夫和报更的,一路狂奔着运送兵员,一面疯狂的筛锣扯嗓门,「大军威武!避道避道…

  」

  至于自言不懂军事也不懂内政的慕容馥,带着岳方,集合所有里正,教导他们唱军歌。

  她解释给岳方听,「打仗就是打士气。现在时间太紧了,来不及有其他的补充,士气一定要起来。军歌不是拿来军歌比赛的,它的作用是鼓舞士气,让所有的人了解,战争是所有人的事情…」

  但她实在没有时间教其他的,就把最古老的军歌教唱,岳方还亲自谱曲,非常慷慨激昂。

  她选的是《诗经.秦风》《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不得不说,京城的文化水准还是比较高的,识字的人比较多。虽然她硬性规定通通都要会唱,但许多人唱到泪流满腮,可见非常了解意义。

  常常一人唱,众人和。连守城疲惫的军汉,没事都会哼两句,最后是整个小队蔓延开来,附近的人都一起唱。

  在最紧急的北门之役时,满天箭雨,城门已破。坐镇北城门的慕容馥和岳方带着城军,就是在《无衣》的歌声中,挥剑弯弓,掩护着城民拆房子取来石头木材,一点一点的杀退北蛮子,一点一点的把整个北门堵起来。

  她和岳方各中了数箭,天幸没中要害。慕容馥射箭射到弦断,掩护她的岳方砍人砍到剑都出现许多缺口。

  直到樊和来援,她和岳方退下,才感觉到伤口的疼痛。脱力的慕容馥蹲下来,吐了。

  「殿下!你觉得怎么样?军医,军医!」岳方整个焦急起来。

  「没事没事…」慕容馥咳了两声,「累过头吧我想。箭伤治一治就好了,比我更严重的还多…」他们穿戴战甲,其实没伤得很重。

  从此,馥亲王和她身边如意君的形象都高大起来。病弱惨白跛脚的铁面亲王,箭无虚发,悍勇非常。连她的如意君那样漂亮的小白脸,都杀红了眼,一剑又一剑,血染白袍,也毫不退却。

  很多很多年后,《无衣》还是京城人最喜欢的歌曲。唱完常常会骄傲的提起曾经追随着馥亲王和如意君悍守北门的往事,并且将徽章似的伤疤给人看。

  不到二十天,勤王之师终于来援。而天气越来越热,不适应这种气候的北蛮子苦夏不已,人忍得住,马都忍不住。

  战争的天平,终于向大燕倾斜。

  历史终归没有重演。勤王燕军大破北蛮联师,一路追逐扫荡,一鼓作气的追杀过贺连山。号称十万大军的北蛮,逃回大漠的只余万余,几乎都埋骨异乡。

  此役后,数十年北蛮不敢南望。也是这役后,七公主浮上台面,隐然接掌皇太女。樊和一战成名,成为新军神。

  至于馥亲王和如意君,则成了大燕说书人最爱的材料,还出了本话本,叫做「铁面亲王如意君」,非常传奇。

  (虽然也非常仙侠和胡说八道)

  那年秋初,几乎把京城淘空才让樊和撑下来的馥亲王归还摄政。病愈复事的翼帝祭告太庙,大赏有功,独独漏了慕容馥。

  她接到的旨意非常简单扼要:封蜀王,复王禄,永镇蜀地,给她一个月的时间招募府官,届时立刻启程前往蜀中。

  一句褒奖也没有。和对七公主的华美盛赞完全是两回事。而馥亲王改封蜀王,事实上是降半阶。亲王原本就比王爵高半阶,仅次于皇太女。

  但慕容馥没有一句怨言。虽然连给她养伤的时间都不给。

  相反的,她却欣喜若狂,飞快的点了她早看中,还在短暂执政时通过考验的白衣士子,只要对方同意她延揽,她就立刻定案。甚至来不及等他们一起上任,不到一个月就拽着岳方,逃命似的奔往蜀中。「这个远封,是我跟帝母讨价还价来的。」旅途中,慕容馥仔细的跟岳方解释。

  没办法,岳方什么都好,就是什么心思都藏在心底,又不问,只是苦苦琢磨。这样无谓的耗竭心力,对心理健康不好。

  她身边又没其他的谁,也不过就一个岳方而已。

  当初翼帝暴怒,在圈禁慕容馥之前,有过一番答辩。

  她心知帝母有个毛病,就是狂怒起来会暂时失去理智,等冷静下来才后悔不已。

  幸好帝母杀性不重,人没死往往都还能挽回。

  所以她很直接的顶撞了,严重告知可能会有的结果。狂怒的翼帝哪听得,就令人叉出去。

  临行前,慕容馥跟翼帝说,「帝母日后若无法收拾,儿臣扫径以待。若过此劫,请帝母容我远封蜀地,代王叔永镇西北。」

  「朕满朝文武,难道还非要靠你不成?!」翼帝闻言更怒。

  「帝母辖下文嬉武恬,非儿臣不足以收拾残局。」慕容馥昂首。

  这才让翼帝把所有服侍她的宫人全收回,苛刻饮食,就是差点被这不肖女气死。

  日后北蛮围城,翼帝真的束手无策,只好召慕容馥来。没想到慕容馥要求全面代理摄政,还要翼帝先行写妥封王文书,并且用印。

  心力交瘁的翼帝破口大骂,却毫无办法。圣心独运惯了的皇帝,哪吃得住这种气,才会在吃了这么大的亏之后,吐血昏倒。

  待围城之危平安度过,翼帝犹不消气,才勒令一个月后速速离京,省得看到这个不肖女就暴血管。

  岳方低头了一会儿,轻声问,「那…为什么是蜀地?」

  「远、苦、穷,有边患。没人会质疑,也不会有人跟我抢…」看到岳方幽怨的眼神,她投降了。「好吧好吧,我说实话。因为我发现,就算你变心我也舍不得剁了你,只好施加小惠,让你死心塌地罗…本来我是想去大理,比较温暖。但为了让你感恩图报舍不得变心所以…」

  「殿下!」岳方高喊了一声,眼泪没能拦住,断线珍珠似的直落,「你、你…你明明、明明只是为了我…还、还说这些…」

  「哎,你别哭呀…」慕容馥烦恼了,「你们读书人怎么就是爱哭呢?」

  为什么我会爱上一个爱哭的美受,而这个美受就是爱我呢?神奇。

  但更神奇的事情…也发生了。

  当初她知道的时候,呆若木鸡,把冒着油汗的老军医吓个半死,以为她要杀人灭口。

  啧,当我什么人呢这是…被知道也没什么,只是有点麻烦。才请他暂时保密的。

  但入蜀在望,她总算可以放心了。只是他们家的如意君(现在成了岳方的专称了。没其他人敢这样自称或他称),很是迟钝,居然一直没有发现…

  「那个,咳。」她清了清嗓子,「岳方…你有没有发现…我好像变胖了?」

  一路上极尽温柔体贴的岳方看着她有些浮肿的脸孔,和微微突起的小腹,很聪明的没有说实话。「我觉得殿下这样刚好。」

  他毕竟是在后宅混过的人,知道女人都有些口是心非。再说,他也觉得慕容馥胖点比较好,表示吃得下睡得着,健康。

  慕容馥尴尬的笑,「那个,呃…我觉得,小孩子还是姓你的姓好了。姓慕容麻烦多。」

  岳方疑惑的跟着笑,「怎么又提这个?」他已经接受了无后的事实,能伴着凤凰似的馥亲王,他已经觉得是上天最大的垂怜了,又历经了几番生死,很多事情都看透彻了。「像殿下说的,姓谁的姓不一样?都是咱们的孩子…」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怔怔的看着慕容馥更尴尬的笑容,目光又移到她微凸的小腹。

  不会吧?难道…

  「…几个月?」

  「现在九月…五个月了吧?放心,虽然看起来肚子很小,但是我给大夫看过,说我很健康,孩子也很健康。」慕容馥赶紧保证。

  「那就是…夏初有的。」难道是馥亲王刚接下摄政的那晚…害怕没有明天所以…

  ?

  「欸,对啊…」慕容馥有些羞涩。

  所以,怀着孩子的馥亲王,骑马跑遍全城,还到处支援,死守北门,弯弓控弦,和北蛮子砍砍杀杀…

  蹦的一声,岳方昏倒了。

  咬着指头,慕容馥无奈又哭笑不得。这样纤细的孩子的爹。「唔,这是惊喜还是惊吓呢…?」

  她也很感慨。这个孩子要跟你就是要跟你啊,冲锋陷阵砍砍杀杀也跟得牢牢的。

  身中数箭也没吓跑。想来坠河跳楼也不会掉吧…

  当然她不会去实验,开玩笑。

  非常紧张的新手爹护着慕容馥像是护着易碎品,巴不得把她一路亲自背去蜀中。

  慕容馥吼了他几次才让他稍微放松些。

  目前,尚未开府建衙的蜀王慕容馥,暂时带着岳方住在楚王旧王府内。但蜀中让回纥趁国危时糟蹋过一遍,楚王府也被蹂躏过,勉强找到一个损害程度比较轻的院子住下。

  蜀军被招回去,让翼帝挥霍光了。战乱之后,蜀中残破,百废待兴。

  「得白手起家了。」慕容馥叹气。

  「殿下,我已经从江南调了些资金过来,府官也快抵达了。一切都会好的。」岳方安慰她,「只是建衙要建在哪?这里毕竟是楚王府产业…只能借住。」

  「白沫江畔,平乐。」慕容馥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让孩子祭拜祠堂方便些比较好。欸,繁,你觉得王氏族人富不富啊?百废待兴,很需要抄那么一家两家补漏洞…我很穷啊。」

  岳方睁大了眼睛。当初卖掉他的两个族叔…听说还活着。但迁怒贰过…这样好吗?

  「我家原本是平乐数一数二的大户。」他回答了。

  「好极,极好。繁,你不介意我徵用一下吧?将来还你。」

  「殿下尽管用。」他脸孔微微酡红,「繁所有的一切,都属于殿下。」

  这孩子真是学坏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慕容馥很感慨了一把。

  「交给我吧。我可是受过恶霸的专业级训练。」她很霸气的摆手,「连帝母都让我恶霸了整个蜀地,挂保证的。哼哼,哼哼哼…」她在想要怎么让那两个王八蛋生不如死,后悔生在这个世界上。

  对啦,她就是护短又自私自利。犯我的人…虽远必诛!顺序问题而已…

  岳方垂下眼帘,噙着笑意。他以为,触及这些人、这些事,他会非常痛苦。

  其实不然。

  像是那些苦痛幽怨恨意,都已经转成灰白而模糊的影子,不太记得了。

  现在,他只觉得,慕容馥恶霸的样子,是那么耀眼可爱。

  雄者曰凤,雌者曰凰。只有她,如此完整的她,才配称凤凰吧。追随这样的凤凰,就算杀人放火…他也从了。

  「我相信的。」他温言,宛如光华满映的月华流芳,「殿下。不过还是等孩子生了以后再说吧。大着肚子去抄家,不太好看。」

  「………………………」

  (倦寻芳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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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15 21:39:10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楼主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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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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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23 01:13:30 | 显示全部楼层
好文啊!一次就看完了!支持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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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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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7 23:16:17 | 显示全部楼层
这篇文太赞了!感觉完全可以拍成电视剧甚至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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