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客【儿麻】【完结】

bugzerg

4.5

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第二天，尽管理性不断地告诉自己，如她所说，不论她发生了什么，我都无能为力，这么多年没见，我早已不是她生命中重要的部分。事实上，在过去这些年里，她随时都可以要求我离开她的世界，与我彻底划清界限。我也知道，总会有那么一天，她跟别人结婚，那时候我自己也会离开。

然而当这一天以这种方式突然降临，我却发现，我根本无法接受，无法接受到茶饭不思，甚至我最看重的学业事业，好像都在这一瞬间变得无足轻重。

初春将至的三月，我坐上了去伦敦的火车。

英国的火车没有高铁那么快，但倒也还算方便，坐到伦敦大概也就三个多小时。我一大早就出发，提前查好了路线，直奔帝国理工大学，既然她不再接我电话，就只能亲自来找了……

三月的伦敦仍然冷风簌簌，雾气环绕着城市，让人常常感觉看不清前面的路。

历史悠久的帝国理工大学占地面积很大，放眼望去甚至看不到边，我肯定不能这么漫无目的的找。我结合网上找的信息，并不断用不流利的英文问路，好不容易找到了材料系的实验与办公楼，却需要特别的门禁，我顾不得那么多，找了个机会跟着人混进去。然而教学楼里仍然空间很大，我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老师，并没有像陈曦的人，试着厚脸皮的问了几个人，都被很简单的敷衍不知道。英国人不喜欢随便与陌生人搭话，尤其是这种上来就询问找人的。我后来又找工作人员问了问，对方直接表示不清楚也不负责回答这样的问题，如果有学术沟通的需要，请直接寄邮件去系里。

没有办法，我只能先离开，然后再周围转啊转，等啊等。我当然也想过寄邮件或直接打系里的电话，可这样有些太奇怪，也可能让陈曦的同学同事们不好的想法，也就只能作罢了……

时间慢慢地过去，天色渐晚，我漫无目的地走在学校里，心里也失去了方向。

夜色中，我坐上了回城的末班车，车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车床倒映着我迷茫的脸，雨水仿佛不是拍打在车窗，而是我的脸上。恍惚中，我突然看到陈曦的倒影在车窗里一闪而过，我变猛地站起身，回过头。

车厢里的人齐刷刷地望着我，我则四下张望着安静的车厢，空气仿佛凝结了，人们思考着这个人怎么突然站起来，我则思考着陈曦跑到哪里去了。

不……不可能的……
慢慢地，我总算回过神来。陈曦双腿残疾，拄着双拐，这么短的时间能往哪里跑呢？这车厢一目了然，如果她在，不会看不到。
我尴尬地坐下，对旁边的人赔笑。车厢回归往常，雨水依旧淅沥，一首歌的旋律突然回响在脑海。

隐约中你已浮现，一转眼，又不见。

回到兰卡斯特，日子还要继续。我又想了其他一些办法，但也都无济于事。有时候我会突然想起夏老师，一个人所谓的突然失踪，人间蒸发，往往并不是真的如字面所说，一个人想要避开人群，尤其是避开熟人，其实一点都不难。反过来，想要去寻找一个人，却如同大海捞针。一个人选择离去的原因有很多，有些时候，你完全想象不到。

柳真似乎是看出来我的异常，找了个周末开车带我们三个一起出门玩，英国的无障碍虽然不错，但也只限于人住的地方。柳真和Cathy出门都依赖轮椅，山区河谷是不会考虑了。柳真挑的地方是个乡下小镇，比兰卡斯特还要村很多。这里有草原，有牛羊，有蓝天，有花香。打开车窗，深呼吸一口，好像心中的闷气确实吐出了不少。

周六夜里，我们在一个农场过夜，算是英国版农家乐了。傍晚时候，热情的农场主邀请我们骑马。
“这……不行啊，我可不会。”我连忙推辞。
“都是从不会开始的啦，”柳真说着，突然开始坏笑，“我们可都要去的，你不去，可就被落下了哦~”
“诶？你们都去吗？”我有些惊讶，却不好意思说，Jessie就算了，她和Cathy两个走路都不太行的人能骑马吗？
“这你就不动了，骑马是对下肢有问题的人最好的复健，顺便跟你说，Jessie可是特别擅长，看着哦~”

她不说不要紧，一说才正好提醒了我，我朝着不远处望去，之间Jessie坐在马厩附近，右腿的支架已经脱下来放在一边，如今正在脱左腿啊，天啊，Jessie要脱离支架站起来了吗？

我上前几步装作关心马厩里的马，实则盯着Jessie看。脱掉支架之后，Jessie重新拉开靴子，把穿着白袜的脚一一塞进鞋里，看得出她的腿多少还是有力气，虽然穿鞋时都是用手抬起腿，但穿进鞋里的过程基本是腿自己调整，大腿肌肉能运动但难以对抗重力，双大腿肌力应该是3级，穿鞋的时候脚卡了一下，似乎不太受控制，双脚瘫痪的概率不低。

换好鞋子的同时，马主任也牵了一匹马出来，马匹有些高，所以旁边有个专门给走上去上马的阶梯。马主人的女儿似乎跟Jessie认识，一边跟她聊着天，一边从旁边把她扶了起来。Jessie站起来并不算很吃力，只是不知为什么膝盖有点伸不直，走路的时候，双腿果然是几乎抬不起来，脚尖也是一样，走路时大腿勉强往上抬一些，脚跟也跟着抬起，然后在旁边金发少女的搀扶下把腿使劲往前蹭，说实话样子有一点像脑瘫，但又有些不同。Jessie跟一般瘫痪病人最大的区别主要有两个，第一是她的膝盖虽然伸不直，却意外地有力气锁住，所以才能站起来，另外就是她的臀部及大腿也不算完全瘫痪，虽然抬起来吃力，但使劲往前蹭还是可以，不太需要像瘫痪病人那样完全用腰部力量甩腿。总的来说，步子虽然难看，但不算很吃力，整体没有特别残弱的部位，怪不得她穿上高级支架就变成正常人了。

当然，没穿支架终究还是残疾人，上马的时候，即使高度补足了，她也没法直接撑上去，只能先把左脚放进马镫，然后扶着金发女孩，在对方的托扶下跨上去。

“Jessie是……之前受伤？……”我明知故问，问完了又觉得有点尴尬，姐妹俩都是残疾，其实明摆着遗传病的概率比较高了。
“不是，先天性脊髓灰质炎，就是先天儿麻，遗传病，我妈就是，我们也都是。”柳真耸了耸肩，但似乎并没有显得很难过，“这病虽然治不了，但是处理的办法越来越多了，我们都妈当年不光下肢瘫痪，后来还脊柱侧弯，年纪不大就过世了，到我就好很多了，到她就基本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以后我们有了孩子，一定会更好的。”

柳真的话说的我有些出神，我当然知道她是在说以后她和Jessie分别生的孩子，但这话说出来却有种在说我和她生孩子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此情此景听到这句话，心里有种暖暖的感触。

“来啦，下面还我啦~过来帮个忙呗~”
柳真招呼着让我过去，只见另一匹马也牵过来了，柳真把轮椅停在距离台阶不远的位置，她没有支架，可以直接上马，我走到旁边心想是应该扶还是抱，只见她双手轻轻一拖，穿着高跟靴子的双脚就落到地上了，原来是要走，好的！今天要饱眼福了，而且……
“来！扶我一下！”
“好嘞！”

在我的搀扶下，柳真第一次在我面前站起来了，跟Jessie相比，柳真起身就要吃点力了，我清楚的感觉到她的体重有好一部分压在我扶着她的手上，细弱的双腿其实没什么劲，不过站起来之后，压在我手上的力气突然变小了，我低头一看，原来她的腿是能站直的，一旦站直了，骨头承受重量，也就不需要那么大的外力支撑了，不少瘫痪病人都是这样，腿肌肉力量不够，需要很大的外力支撑才能站起身子，但站起来之后走路反而要轻松一些，不知道柳真是不是也……

正想着，柳真已经迈起了步子。她的腿比我想的有力气，大腿能稍稍抬起，微微弯曲的膝盖带起小腿和下垂的右脚，同时我突然感觉到压在我手上的力气又加重了一点，只见她的左脚在右脚抬起的同时歪向右侧，并不是那种因为失去平衡猛地崴脚的样子，而是整只左脚在承重加大的时候就向右侧“塌陷”，即便有皮靴的支撑，整只脚还是非常明显的外翻了，感觉内侧脚踝都要靠近地面了，等右脚落地，左腿效法右腿微微抬起，她的右脚也是一样，严重外翻，往左侧塌陷。原来她的双脚都是严重外翻，走路的时候腿虽然算是直的，但两条腿的膝盖都往里斜，有点像X型腿，但她这X不是腿打弯导致，而是重量压上去之后关节变形了。柳真一步一步走的还算稳，但是我手上的劲一阵大一阵小，她几乎是仅仅靠在我身上，才能维持交替迈步，如果我一松手，估计她两秒钟就要摔到地上，不过看她的状态，其实拄拐应该是能走的，不知为什么之前从没见她站起来。

很快，我们走到了台阶前，这台阶不是给残疾人设计的，高度不矮。Jessie毕竟双腿还算有些力气，有点吃力但还是上得去，柳真就很困难了，她大腿没太多力气，尽力抬起腿，脚尖还是上不去台阶，她使劲往上一挤，却因为反作用力摔在我怀里，再试试另一只脚，还是不行，可能因为靴子比较重，她实在是无能为力，于是我干脆把她抱了上去，因为腿没力气，自己上马肯定也是不行了，我干脆把她抱上马，然后马主人帮她把双脚放进马镫，又特别绑了条袋子，防止她的脚花落。马镫的大小是根据英国人的脚大小设计的，柳真的双脚放在里面仿佛小孩一般，惹人怜爱。

最后轮到了Cathy了，我想说残疾到她这程度应该是没法站起来走了吧？没想到她竟然也招了招手，让我去扶她，天啊，今天真是有福了。

我从身侧搀扶起Cathy，马上变感受到了明显的压力，这绝对是今天我面临的最大挑战，而且比之前两个可难太多了。相比于150出头的姐妹俩，Cathy一站起来就跟我差不多高，170多的身高必然意味着体重比较重，平日里她可是又有拐杖又有支架，如今体重都压在我身上，可不是容易的事。Cathy勉强靠着我搀扶站起来后，我手上的力道并不像搀扶柳真时一样快速减弱，Cathy的腿打直之后，双膝仍然摇摇欲坠，她的腿可远不像柳真那么有力气，似乎根本撑不住，能站住都是因为我扶着。
好不容易站稳了，Cathy试着往前挪步子，只见她左边腰部努力往上抬，带动大腿稍稍抬起，然后使劲往前一甩，整条腿就轻轻一弹被甩了出去，然而可能是因为从左边用力，整条腿没有直着往前，而是斜斜的甩向右侧，下垂的左脚弹了一下，啪的一声踩在了右脚的正前方，重心也向我这边倾斜，我帮她保持住平衡，接着换右脚，同样的方法，用力抬腰，甩！……然而可能是瘫痪位置的问题，Cathy左右两边的力气好像差很多，相比于可以轻松顺利甩出左腿，右边不管是腰还是腿力气似乎都很小，这一甩，右腿抽动了一下，右脚脚跟也离开了地面，但脚尖完全都没抬起来，整条腿扭了一下，但几乎每往前移动，Cathy再试了一下，这次往前蹭了一下，可实质上还是没走起来，见状，Cathy使劲抓着我，更加用力的一甩，这次右脚终于抬起来了，然而因为刚才左脚往右甩，刚好挡在右脚前面，因为用力的关系，右脚又是同样往左偏，甩出的脚尖一脚砸在左脚脚踝上，就这样右脚被左脚绊住，左腿也一下没了力气，整个人眼看就要倒下，我赶紧一把把她抱住，她也仅仅抱着我，好不容易才重新站好。

“唉，不行……真是老了，以前只有两根拐都还能走几步呢……”Cathy看着自己扭在一起的腿脚，叹了口气，如今她左脚望外撇着，想要收回来却力气不够，一旁的右脚虽然在身子正下方，却没有力气，脚踝崴向外侧90度，外脚背着地，这样的她显然是走不了了，“麻烦你抱我上去吧。”
“嗯……”我深吸一口气，用全力把Cathy抱起来，她果然不轻，估计55公斤左右，在这个身高来说其实算瘦了，但……毕竟也不轻啊……

把她们三个人都送上马，看着她们或快或慢地在马场慢慢骑行，我心里突然有种莫名的治愈感。
这样的生活真好啊……
要是……

“你要不要也来试试？”正要出神，一旁的马主任和善地问我。
“啊……好啊，谢谢啦！”

bugzerg

目前计划5.0全文完~全力冲刺中！

jytzss

终于盼到更新了

coke

顶一顶慢慢看

cow

感谢楼主更新。

bugzerg

4.6

“哎呀外面夜色很好，我们出去逛逛了哦。”晚餐过后，Cathy突然坐着轮椅出现在物理，身后推着她的是穿了支架的Jessie，她俩换好了出门的衣服，不等我们说什么，就出门了。
“你们好好玩哦~”临走前Cathy还坏笑着这么说了一句。

“啊？……有这个安排吗？”我有点懵。
“她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很像撮合我们两个。”柳真淡淡一笑，喝了口饮料说道。
“啊？……这……”
“没什么尴尬的，我的想法呢，所有都是顺其自然，交往也好朋友也好，都是度的问题，不到那个度也不用尴尬，”柳真说着有些暧昧不明的话，表情倒是十分淡定，“不过，看你好像满心忧愁的，要不出去走走？”
“嗯……好啊。”我想了想，也是该散散心，便答应下来。

英国乡下的夏夜温而不热，海风阵阵，还挺舒服。我推着轮椅，走在乡间路上，两边都是广阔的草地，只有极远处能看到海，海浪声隐隐约约，把周围烘托得更为安静。
“这么回事啊……”柳真在听完我的故事后，点了点头，我把我跟陈曦认识到如今的事几乎都讲了，虽然省掉了很多细节，但看柳真的表情，我心里的感受，她似乎是明白了一些。“那你现在到底想要什么？你也知道的吧……就算你找到她，见到她，也不见得能做什么，再说，你们这么多年不见，真正见到就会发现，对方早就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样了。”
“你说的这些我当然也知道，只不过……我还是放不下，还是想要见她，我也不知道见到之后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但我还是想见。”我坦白说道。
“可是……我感觉你也不是一定要见吧？……一件事如果你笃定了一定要做，你会变得疯狂而不是纠结，就算没有办法也会疯狂地询问和尝试，可你现在嘛……感觉就是一副患得患失的样子嘛。”柳真想了一会，拿出一副慵懒的语气说道。
“这个……唉……也……也许吧……”我突然被这么一噎，也说不出什么来，也许她说得对，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

“不过……估计你也没办法吧……”片刻的沉默后，柳真换了一副沉静的语气，继续说道，“人最难的从来都不是得不到，而是放不下。”
我沉默物语，思绪从混乱变成空白，的确如此，我常常想着为什么得不到，却实在不愿去想为什么放不下。我也许其实可以接受得不到，却无法接受放下。

“唉……你呀~”柳真叹了口气。
“你……难道没有放不下的东西吗？”我开口问。
“最近很多很多年都没有了。”柳真说道。
“那以前呢？你是怎么过来的？”
“没什么过不过来，人只要想着往前走，就肯定会放下过去的，身后的，你是个会往前走的人，所以一定会好的，只是现在你困在这里，所以才陷入纠结，等你回国就好了。”柳真说道，“也没多久啦，忍忍呗。”
“呵呵……是啊……”我点点头，心里有些怅然。

一路沉默，我不知该说什么，有种无法开口的感觉，柳真也一反常态，完全不是平时活泼话多的状态，我们竟然就这么一路沉默了十几分钟。

“唉……服了你了！”突然，柳真大声叹了口气，说道，吓得我赶紧停下轮椅。
“喂！小心点！”柳真赶紧辅助轮椅，双脚都掉下去了，她没用手，双腿轻轻一抬又收回了轮椅。“你啊，根本就不会找，下周六，订两间伦敦的宾馆，我带你去找。”
“啊？……这个……倒也不用……”我有些不知所措，这是不是太突然了？
“你自己肯定找不到的，虽说我也不能保证找到，但至少让你快点死心，要不然老看你那张半死不活的脸多不爽~”柳真说道，“就这么定啦，到时候给你看看我的本事~”
“嗯……那就多谢了。”我突然淡然一笑，倒不是因为这件事就这么放下了，只是看到柳真这样率性而活，就难免被感染了几分。


短暂的英国乡村旅行结束了，虽然还是放不下陈曦，但心情确实好了不少，跟柳真，包括Cathy和Jessie的关系也又拉近了一些。回到住处，我尽快定了宾馆，虽然要考虑预算，但还是定了相对不错，离学校也不远的，并且特别确定了有无障碍。

虽然这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履行，但不知为什么，还真有些期待。回来后第二天柳真就跟我要了陈曦的相关信息，说接下来就交给她了。
一个坐轮椅的牙医，在这种事上能有什么过人之处呢？

就拭目以待吧……

bugzerg

更新过渡一段~

bsxsb

看完了，顶楼主

polioamy

我以为4.1里面那个喜欢脱鞋的小脚女生是个儿麻过客呢，还期待着有什么故事发生~

bugzerg

polioamy 发表于 2021-5-26 02:02
我以为4.1里面那个喜欢脱鞋的小脚女生是个儿麻过客呢，还期待着有什么故事发生~ ...

哈哈大家喜欢高中生吗，之后可以写一篇高中生的短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