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感谢M.Maid*为本文提供故事情节。
*This author contributes equally to the first author.
————
国庆假期的早上，我本打算一觉睡到中午。
“起床啦，大懒虫！”梦茵这个大坏蛋还是在早上八点就把我叫醒了。
“不要，我要再睡一会儿。”我裹着被子翻了个身，想继续之前的美梦。
梦茵从床位一下子跳上床，坐在了床脚那里。因为我的两条腿都没有了，我睡的这半边床有一小半是空着的。梦茵就盘着腿坐在那里，还伸手隔着被子摸我的残肢。
“好了好了，我起来还不行么 ”我挥着双手示意梦茵停下。
“不行哦，”梦茵扑通一下扑倒在我的腿上，把脸埋在我的右大腿和左腿残肢之间，“不接受投降！”
玩闹了一会儿，梦茵起身去给我做早饭，我也挪到床边开始穿假肢。这段时间的练习让我已经可以单独穿着假肢活动了。康复很难，生活也很难，不过还好有梦茵陪着我。
我先给右小腿残肢穿上残肢袜，然后套上硅胶套，塞进假肢的接受腔里。接下来，我又给左大腿残肢套上成型袜，放进接受腔，再从气阀里抽出成型袜，盖上盖子。最后，我右膝用力，站起身来。
走到桌边时，梦茵已经把早餐端上了桌。今天的早餐倒是挺简单：牛奶泡的谷物麦片和加热过的羊角面包。我拿起勺子舀着牛奶里的麦片吃，然后两口吃掉了面包，最后直接端起碗喝完了牛奶。
“对了，我记得你上学的时候不怎么爱喝牛奶，每次都把早餐的牛奶给我。现在你又爱喝了？”梦茵问。
“是啊，我乳糖不耐受，一喝牛奶就肚子疼。”我用手背擦着嘴。
“啊？那你还喝了那么多。下次还是换豆奶吧。”梦茵好像有些紧张。
我噗嗤一下笑了出来：“逗你的啦，我把牛奶给你，只是因为知道你喜欢牛奶啊。”
“大骗子！”梦茵装作很生气的样子撅起了嘴。
“好啦好啦，”我用右腿的假肢轻轻踢了踢梦茵，“对了，你有没有玩过那个游戏啊？就是每个人讲三件事，其中两件是真的，一件是假的，然后让对方猜哪件是假的。”
“没有诶，要么我们玩玩？”梦茵好像有些兴趣。
我坐直了身子，想了一会儿：“第一件事：我之前在做原画工作的时候，经常有人说我画风太幼年向。所以在出了车祸之后，我才去画培训教材的。”
“第二件事，我之前去电玩店打工，是因为我很喜欢玩游戏，每天都会在打烊后自己玩一会儿。”
“第三件事，我上大学的时候，因为打扮比较像男孩子，有的时候回宿舍会被宿管阿姨拦下来。”
“嗯……”梦茵摸着自己的下巴，露出思索的表情，“宿管阿姨应该是看到你的胸才觉得你是男孩子吧？我觉得是第三个。”
我翻了个白眼：“不对啦，第二个才是假的。”
“那你为什么去电玩店工作啊？”梦茵开始收拾桌子。
“主要因为大部分时间可以坐着，不需要到处走动。而且又暗又吵，不太会太引人注意。”我端起空碗，递给梦茵，“该你了。”
“我想想啊。”梦茵端着空碗去了厨房。
过了一会儿，梦茵洗完碗，走出厨房。
“我实在是编不出来了。”梦茵皱着眉头。
“再试试嘛，短一点的也没关系。”我鼓励道。
“那第一件事，我喜欢你；第二件事，我爱你；第三件事，我讨厌你。你来猜哪个是假的吧。”
我学着她的样子挠着下巴，偏过头装作沉思的样子：“有点难诶，不过第三个听起来很可信的样子，总而言之先排除掉它吧。”
“讨厌！”
————
假期刚结束，梦茵就接到了要外出培训的通知。
“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梦茵一边趴在地上打包行李一边说。
“知道啦！”我正坐在电脑前，和自己的插画网店的客人讨价还价。
“要记得按时吃饭啊。知道你懒得自己做饭，但是就算是点外卖也不能有一顿没一顿的。”梦茵把一件外套塞进箱子，然后用力合上盖子。
“没事啦，我可以自己出去找吃的。”
“那你在外面不要偷看帅哥美女啊！”梦茵一脸不放心的样子看着我。
“切，我才不会偷看，”我斜着眼睛看了看她，“我都是直接去要电话的。”
“好吧好吧，有好看的也介绍给我。那我走啦。”梦茵拉过行李箱，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就准备出门。
“一路顺风！”我用力挥了挥手。
————
梦茵不在的第一天，我穿着假肢独自出去转悠。自从和她同居之后，这是我第一次单独出门。
慢吞吞地走过了几条街，去一家常去的餐厅吃了一份肉酱意面后，我有些难过地揉了揉因为活动量减少而日益凸起的小肚子。
一边坐着休息，我一边透过餐厅的窗户向外看去：街对面是一家外文书店，我还在上学时，就经常会在那里买一些音乐CD。斜对面是一间博物馆，被巧妙地设计成了园林风格，从这里还能看到里面的小凉亭。街角的另一边是图书馆，上中学时，每年的假期我都会在那里自习。
去图书馆自习的习惯结束在一个下着雪的寒假里。那天，我照例在那里看书自习。当我偶然从书本上抬起头来时，却发现自己喜欢的隔壁班男生正和另一个女同学手拉着手走过。我抬起手和他们打了个招呼，手指却在忍不住的颤抖。我又试着说些什么来掩盖内心的失落，却哽咽着发不出声。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我没去过那个图书馆。
可能是因为已经摆脱了单身狗的生活，现在我看到这间图书馆似乎也没有从前那么难过了。结完帐，扶着桌子站起身，向图书馆走去。
翻出钱包里沉睡多年的借书证，我走进阅览室，随便从架子上拿过一本萨拉·西蒙伯尔特的《艺用人体解剖》，趴在桌子边翻看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了——没错，我一看书就会睡着。我一边悄悄地用袖子擦掉书上的口水，一边环顾四周，见没人注意到我，这才松了口气。我若无其事地合上书，扶着桌子站起身来，打算把书还给前台，然后去借阅区借本书回去看。
可能是睡了太久有些头晕，也可能是残肢有些肿胀，我走得摇摇晃晃的。慢悠悠地扶着书架从一排排桌子边走过，我很快靠近了门口的还书处。就在我转过最后一个书柜的转角时，和对面走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我一下子坐倒在地上，手上拿的书被摔出老远，身边还迸发出一片叮叮当当的响声——一大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我塞在口袋里的游戏代币欢快地滚落出来。
我一边有些尴尬地回忆着自己上一次翻裤子口袋洗衣服是什么时候，一边试着从地上爬起来。
我屈起右腿膝盖，用右小腿的假肢和双手支撑起身体，再用力把重心向前靠，试着站起来。这时，一只手伸到了我的面前。
“抱歉啊，撞到你了。”好听的女声，还带着一丝慵懒的感觉。
我看着面前白嫩纤细的手指，愣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来握住，任对方把我从地上拉起来。
我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又尽量隐蔽地隔着裤子检查了一下假肢接受腔的位置，然后抬头打量着撞到我的那个女孩。
她应该和我差不多大，黑长直的发型和尖下巴的很搭，眉眼间透着一种让人不安的妩媚。挺翘的鼻子和曲线柔和的嘴唇又给人一种莫名的亲切感。露在外面的脖子和手臂有着漂亮的肌肉线条，稍有些宽松的上衣也掩饰不了胸部让人惊叹的尺寸，让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似乎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她稍稍侧过身，我也有些尴尬地低下头，试着活动了一下双腿——还好，还能走路。
我走向刚才跌倒时摔出去的书，想着怎么才能用比较正常的姿势把书捡起来。我试着稍稍蹲下身，然后弯着腰伸手捡起地上的书。然而还是差不少，书本依然安静地躺在离我手指一尺远的地方。
这时，一只手捡起了书，递到了我手上——正是刚才拉我起来的那个女孩。
“嗯，小腿的假肢不错。”女孩对着我的右腿努努嘴。
我低下头，只见刚才弯腰捡书时，裤腿的后面卷了起来，露出了右腿假肢的脚板。我左手捧着书，用右手理了理裤子。
“谢谢啦。”我对着她挥了挥手里的书说。
“没，本来也是我撞了你。”接着，女孩转身走开了。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我总觉得她走路的姿势有些眼熟。
————
梦茵不在的第二天，我早早地去了图书馆。
挨个走遍了中文和外文书的阅览区，我终于在角落里的一张长桌边找到了昨天的那个女孩。
恰好旁边的书架就是美术区，我装模作样地随手拿过一本《The Birth of modern Painting》——反正我也认不得几个词，然后悄悄绕到女孩的左边，贴着她坐了下来。
她正在翻着一本《Early Renaissance Painting in The National Gallery》，感觉到身旁有人坐下，她还稍稍向右边让了让。
我伸出右手，一下子抓住她的左腿，只觉得指尖碰到了什么硬物——我之前猜的没错，果然是假肢。
她有些惊讶地侧过头看向我，我则是一脸坏笑地露出一副挑衅地表情看了回去。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她终于笑着低下头：“你真像我的一个朋友。”
“用这种话作为搭讪的开场白是不是老套了一点？”我眨了眨眼睛。
“好吧，”她对我伸出右手，“那……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我握住她的手。
“那么，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女孩指指自己的左腿。
“哈哈，我以前也是有一条腿的，那时候走路的姿势和你差不多。”我有些得意地说。
“那你现在呢？”女孩似乎有点惊讶。
我拉着她的手放在了我左大腿的假肢上：“你有的我也有哦。”
看着她惊讶地深吸了一口气，我突然有种恶趣味被满足了的开心。
“对了，你喜欢文艺复兴？”我指指她在看到书。
“也不算喜欢吧，就是感兴趣而已。”她撇撇嘴。
“那你猜猜我最喜欢的画家是谁？猜对了请你吃饭。”
“不猜，太多选项了。”她摇摇头。
“提醒一下，是个德国画家。”我故意看了看她手上的书。
“嗯……是丢勒吗？”她果然上当了，报出了一个文艺复兴时期的名字。
“不是啦，是埃·奥·卜劳恩。”
“那是谁？”她似乎没听过这个名字。
“那你看过漫画《父与子》么？就是他画的。”
“想不到你的画风这么幼稚。”她满脸都是“这鬼才能想到啊”的表情。
“是呀，我就是画儿童教材插画的哦，”我摊摊手，“你呢？你也是画画的吗？”
“不是哦，对这些感兴趣而已。”她合上了面前的书。
“哟，那你还是个文艺青年呀？”我扬起一边眉毛，调侃到。
“我可是C9高校女博士，当然要见多识广。”她转过头给了我个wink。
“大学霸呀，那你还不是没猜出来，”我吐吐舌头，“所以，要请我吃午饭哦。”
———— “所以，你之前真的没看出我的左腿也是假肢？”我一边努力地咽下嘴里的意面，一边尽力在不把面条喷出来的情况下把话说清楚。
“是啊，”餐桌对面的女孩指了指我面前的两个空盘子，“所以，你真的那么喜欢意面吗？”
“那是，我可是飞面神教的虔诚信徒。”我用叉子卷起盘子里最后一点面条，送进嘴里，“对了，我叫杨漾。”
“嗯，叫我可乐就好。”女孩低头咬了一口叉子上的萨拉米香肠，壮观的胸部几乎铺满了面前的桌子。
“那可以给我留个电话号码吗？”我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你想知道吗？”可乐的眼神里透着一丝狡黠，“陪我玩我就告诉你。”
“好啊，玩什么？”
可乐从包里拿出两个小瓶子放在桌上，“戴上这个，然后去结账。”
我拿起玻璃瓶，有些好奇地看着里面的东西：里面大部分是透明的液体，中间漂浮着一片深棕色的，类似美瞳的东西。
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我还是打开瓶盖，像戴隐形眼镜一样，用手指戴上了里面的镜片。刚戴上一边，我就发现事情不对劲：这镜片居然是不透光的。
我用另一只眼睛观察了一下通往收银台的路，然后咬咬牙，戴上了第二片镜片。接着，世界一片黑暗。
我向着可乐的方向摊出手：“说好你请客的啊。”
几张纸币被放在了我的手心。
我扶着桌子站起身，然后向着记忆中的方向转过身。距离目标并不远，大约只有十来米。就算看不见路，我估计走到那里时的误差只有一米左右。
我轻轻抬起手放在身前，然后向着前方小心翼翼地行走。我随即就意识到我低估了这项任务的难度：双腿假肢让我很难再利用本体感觉调整前进方向，只能尽量控制自己的双腿步幅一致。这样一来，误差会比我之前预计的要大不少。
在我迈出第七步时，我的左手摸到了一张餐桌的边缘。凭着记忆我稍稍向右转身，然后接着向前走。这次走出了十二步，我摸到了一个更高的障碍物——应该是到了收银台了。
我对着我觉得是收银台的方向，报了桌号，说了声结账。然而等了许久，却没人回应。这时，只听见身后传来可乐的偷笑声。
“怎么了？”我向着笑声的方向转过头。
“没什么，”可乐笑着说，“只是觉得你对着墙说话的样子有点好玩。”
————
| 
发表于 2020-9-24 23:34:3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