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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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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8-5 19:43:0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风之念
从出事到今天已经两年多,我拒绝了一切同情的目光,一个人住。琉我参加工作的那一年家里煤气泄漏,未曾回报父母恩却已经和他们阴阳相隔,当时觉得遗憾,现在却是替他们觉得万幸,不然要他们再来照顾我为我掉眼泪,我欠他们的更加难还。
那天总觉得现场有遗漏的东西,我和负责案子的大明一路去了现场,结果凶徒也折回去,带着枪,我把大明推开的瞬间子弹穿透我的腰椎在我的肚子上开花,大明当场把那人毙了,一路声嘶力竭的叫着我的名字唯恐我从此不醒过来。
我醒过来的时候心下一片澄明,法医出身的我自然知道我所面临的状况,主治医是我以前的同学,也知道不能胡乱给我许愿,实话实说的跟我说,从此以后轮子将会是我的脚。
大明在医院守着我,听到这样的宣判比我还先掉下眼泪,他的女朋友也陪在一边红了眼圈。
我不知道是大脑跟着一起麻木了还是被折腾得发蒙,反倒没在第一时间作出过激的反应,父母双亡,兄长远在异国他乡,男朋友刚和我分手,我即便是哭了,又给谁看?
单位给我上报记功,领导轮番出现在病房问候,但是我知道我再也不成了,即便是不用担心生活和医药的费用,可是我将再也无法尝到双脚接触大地的滋味,生活如何继续?
哥听说我的事,急惶惶的赶回来,要把我带走,我知道就是找到神仙我也没治,我更加不敢哭,我可以好死不如赖活着这样混,可是哥哥的事业和娇妻幼子还在地球那头,我不能让哥哥作难。
所以,你看,我哪里敢哭?反而要腾出手来作坚强状,我最受不了别人同情可怜。
哥看我仍住在爸妈以前住的房子里,七楼,又没电梯,当机立断就把房子卖了,添了钱令给我买一套房子,打通四壁,方便出入,所有家装都以方便我生活为准,我住院的时候他安排好一切。

在医院躺在病床上,除了忍受疼痛和大小便失禁带来的尴尬之外,因为医院的环境和自己的病人身份尚未察觉太多变化,真正令我觉得心灰意冷的是复健,所有看似简单的动作都累得我几近虚脱,腰部以下死了一样,连坐都坐不住,医生一撒手我就往前扑过去,两条腿毫无生气地摆着,还要费劲周章的拖过来拖过去,我倒宁愿医生把它们都截了去。
可是如果想独立生活,我必须要学会应对所有可能发生的状况,换尿布,穿裤子,从轮椅上床,从床上轮椅,从轮椅上摔倒再爬上去,每当我累到虚脱,大明就把我抱到轮椅上,这段时间,他一天不落地过来上班,大明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我知道他对我心怀愧疚,一个女法医给一个男刑侦挡枪也够传奇的了,可是我们像手足一般,如果当时大明处在我的位置他也一定会这么做的。
虽然复健按摩一直在继续,到了冬天,大明给我找保暖的靴子,找出来之后把那双我以前只能穿丝袜才能穿进去的靴子套到了我穿着毛裤的腿上,我的双腿肌肉,无可救药的萎缩了。
我住在哥给我买的新房子里,单位要给我请保姆,我没要,只要以前一个星期来做一次家务的钟点工阿好姐改成隔天一来,我不想变得邋遢,可是有太多从前我能做的工作现在做不了了。
我一个人住在这里,刚搬进来的那天晚上无法入睡,哥哥在床上装了各种把手和吊环方便我自己起床翻身,我盯着上面的吊环却盘算着是否能够禁得住一根把我自己吊死的绳子,眼泪这才呼呼的涌上来,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在终于没有人的时候,在空旷的新家里,在寂寞又寂静寒冷的深冬夜晚,我哀悼我死去的三分之二身体。

大明曾经流露出要跟女朋友分手而娶我的意思,我只觉得受了莫大的屈辱,我宁肯不再恋爱也不愿意要大明的以身相许,这算什么?感恩?愧疚?可怜?同情?唯独没有爱情啊,大明,我宁愿仍同你作手足,娶我不能给我我要的幸福反而葬送了你的,何必呢。我把他赶出门,不让他再接送我复健,直到他女朋友又来到我面前我才暗自松口气,大明总算没再拿着自己的幸福来陪葬。
哥哥差不多隔一天打一次电话过来,已开始还只不过是问问生活,后来开始慢慢的和我谈他的业务进展状况,发的email也越来越长,都是跟他的公司业务有关系的,后来我才知道他这是在给我打预防针,他打算在这便设立办事处,我来负责,怕吓到我,先给我下雨,等我上路再跟我说,他怕我在家闷坏,又知道我现在的身体给别人打工几乎不可能,索性让我做老板,哪怕只是个每天去上班装装样子也不能再不梳头不洗脸的混过一天,他更担心的是我因为受伤而与世隔绝。
我没有与世隔绝,我只是把自己封闭起来了。
有时候大明带着他媳妇,有时候旧同事过来,我还是一样呵呵哈哈的和他们笑做一团,他们都觉得我是个太坚强的人,没有因为受伤自卑,比他们还乐天向上,出得门去除了上下车要他们抱着他们几乎忘了我的残疾。
我其实很不快乐,当夜里抽搐一阵阵袭来的时候,当我抓着把手吊环费劲的翻转自己的身体的时候,当我摸到被我的小便弄湿的床单的时候,当我在卫生间镜子看到自己细瘦得不正常的双腿还有下垂变形的双脚的时候,我再也没有办法伪装我的快乐。
可是我不能跟任何人说,大明知道了会内疚,哥哥知道了会不安,其他的人只会表示同情可怜,这些都是只能给我徒增烦恼的。
哥哥的办事处成立,他给我找了个帮手,叶风信,我看见这个名字就想着家长怎么给孩子起这样的名字,风有啥信用?可是哥哥说此人了得,是他大学同学,早前在一家大公司做事,也算得上行业内响当当的人物了,看同窗好友面子才不惜屈就的,我说算了,谁不知道哥的新建筑材料拓展计划前景无限。说他是我的副总,其实我现在的身体根本不能保证每天正常上下班,大量的工作都要交给他做,我知道哥哥不过是为了让我更加名正言顺的觉得自己还不是个废人,还可以赚钱养活自己。

我和叶风信在一种始料不及的局面下见面了。
后背到腿的抽搐最近一段时间发作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猛烈,虽然难过可是我却一直挨着不肯见医生,一个是实在是厌倦了医院,还有我对于抽搐竟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种痛苦提醒我我还有一具完整的肢体。夜里的抽搐过后我伸手钩杯子喝水,可是摔倒了地上,杯子也摔下来,玻璃碴扎进手掌里,我已经没有力气再爬回到床上,甚至连把被子从床上扯下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三月份已经停了暖气,因为轮椅走着涩加上呼吸道总是太敏感,我让阿好把地毯都收起来了,我就这样赤身裸体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手掌上流着血,毫无办法。
第二天偏偏阿好休息,躺了一夜,冷得受不了,但是体力似乎恢复一点,爬到轮椅那打算把自己弄上轮椅,可是手使不上劲,一下子又把轮椅弄翻了,这下子彻底绝望了,我被翻倒的轮椅压住了,动弹不得,手机远在床头,座机也在床头,那对现在的我来说,都是天边的距离。

我趴在地上冷得瑟瑟发抖,失声痛哭,我这样残废的躯体又能撑到那一天,这样子死在房间里也要等到尸体冰冷了才会被人发现吧,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挫败感潮水般袭来,意识渐渐模糊,再有意识是电话铃响起来,先是手机接着座机然后又是座机然后手机轮着响,然后又是座机,是哥哥打来的电话,录音键哔的一声之后是他焦急的声音:智文智文,你怎么了?叶风信说今天你们要见面可是他等到现在还不见你,打电话也没人接,我让他现在过去你家看看。

有人要来了吗?我要得救了?钥匙在门锁里响过之后,有人一路喊着我的名字冲进来,一手扒开压在我身上的轮椅,扯下床单裹住我冻得发紫的身体,把我抱在怀里,在久违的温暖中我又一次昏过去。

再一次醒过来是在医院里,左右手都缠着纱布,头晕目眩口干舌燥,后背一阵僵直,又要抽了,我咬紧牙关做好忍受抽搐的准备。
有人抱住我,宽大的手掌抵住我的后背不停的按摩着,我终于崩溃下来不由自主地呻吟着,我实在是撑得太辛苦,不管是谁,让我软弱一次吧。
我在无比的疲劳当中迎来黎明,这才看清楚坐在床边的人,我身体虚弱心里也虚弱声音更是有气无力,我问他,你是叶风信?
他皱眉点头,算是给我的回答,我想他看到了除了成人尿布之外一丝不挂的丑陋躯体,一定是觉得特别的恶心难堪,他也一定是后悔接受这份工作,可是我更加不知道从此之后要如何面对他,我最不堪的一面被他看到,再也无从伪装,心底一片悲凉。
给你添麻烦了,这件事请你不要告诉智武。工作的事……
工作的事请你先不用担心,他打断我的话,我会先安排,反正这几天就是招人买办公设备,你不用担心,智武那里是瞒不住的,你已经睡了四天了,这中间他担心的要命,打电话过来,你又没说梦话让我不要说,他这几天也要过来了,公司挂牌他大老板总要现身。
事已至此,我只好听之任之。

哥哥来的时候和叶风信大力拥抱,然后斥责我不小心,说再有第二次一定不再放任我一个人住下去,到了吃饭的时间,叶风信和前几天一样很自然的用勺子盛了饭菜往我嘴里喂,我看见哥哥诧异的眼神却涨红了脸张不开嘴,奇怪啊,前几天哥没来的时候我怎么就那么听话又自然地让他把饭送到我嘴里了呢?
我的身体真的是大不如前,这一次其实不过是感冒,可是一直缠绵在床上,体温总也降不下来,半个月之后才算控制住,手也拆线,晚饭后叶风信从公司匆匆赶过来,我跟他说过如果事情多脱不开就不用天天往医院跑,有阿好呢,再说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面对,可是他还是照跑不误。
他晚上没离开医院,在一旁搭了小床睡下,值班护士说我上哪找得这么好的男朋友。

我很怕别人这么说,他不是我的男朋友,我的男朋友在我出事之前就和我一刀两断了,我已经一个人面对现实这么久了,我一直很坚强的活着,我很怕别人对我这么好,以前安林对我也是这么好,忽然之间说了声他厌倦了就头也不回的走开,我不知道消化了多久也消化不了,如果不能再次承受就不能够接受,何况我知道他是不可能爱上我这样的半个人的。

周末不用上班,他一直在医院里,吃过午饭后他说要带我去院子里转转,已经太多天没有呼吸外面的空气,四月份,玉兰花开,院子有好多呢,不看就错过去了。
他给我穿上厚衣服,身上盖好毛毯,把我推进医院的小花园。
真的有不看就错过去的,不过不是玉兰,是安林,过再久的时间也不能忘记的安林,从分手后我们断了一切的联系,彼此都像是蒸发了一样,我努力要忘记的人就这样出现在我的面前,也坐在轮椅里,有一条裤管是空的,瘦骨嶙峋,眼神空洞,可是看见我的一刹那,空洞的眼神也亮了起来。
我的头嗡的一声,怎么回事?!
他对推着他的妈妈说了句什么,他妈妈调转轮椅打算走,我死命的抓着轮椅的钢圈往前赶,叶风信看出来不对,快步作过去拦住了他们。
安林转过身,面对着我,泪流满面。
智文……他抖着声音,叫着我的名字。

我过去,摸着他空荡荡的裤管,还有他骨骼峥嵘的手臂,你,怎么了?
他妈妈说,骨癌,可是锯了腿,还是转移了。
这是你当年一定要和我分手的原因吗?
他只好点头,如果我死在你面前,智文,我知道你会受不了的,你以后的生活怎么办,不如我先走开,好给你时间接纳别人,可是没想到还是在这里遇见了,你的腰还会疼吗?对不起,智文。

天啊,我的一切,安林居然全都知道,他从来没有放弃过我,是他逼着我放弃他的,我只觉得喘不过气来,我,不,原,谅,你。
叶风信看我喘成一团,连忙跟对方道别把我推回病房,抱到床上时我已不辨东西,谜底揭穿太过震惊心痛,这两年的时间,我忙着消化的痛苦此刻竟以更猛烈的姿态袭击过来,胃里翻江倒海,哇的一声我吐出了所有的食物,一直吐到把胆汁都吐了出来。

我又开始发烧,浑浑沌沌,时醒时睡,安林安林,你怎么知道这样是为我好,如果不是今天看见,我不是要被蒙在鼓里一辈子?你就打算这样一声不吭的告别了吗?睡着的时候我梦见的全是安林,睁开眼睛就看见叶风信,我跟他说,不要对我这么好。
清醒之后,我跟风信说,我要去看安林,他不许,沉吟半晌,说再过几天,我红了眼圈,告诉他安林可能没有时间等我了。他只好带我过去,我太虚弱坐不住轮椅,他用带子把我拴住,安林已经不能下床,他的病发展得快,就这几天了,我不肯离开,我们浪费了两年的时间,仅剩下这短暂的相聚时光竟是这样残忍的局面。
安林把氧气面罩拉下来,他有话要对我说,我凑过去,安林说,智文,原谅我,你要快乐……
然后,他陷入了弥留。
我爱的人死了,我是个瘫子,我再也不会快乐。

即便不快乐也不敢沉沦,出院后我到我的办公室,从一开始就是风信一手打理,我不想只是挂名,总要做点实事,风信把我带到总经理室,我看着上面的牌子,只觉得突兀,我根本就是什么都不曾做过,不过是沾了哥哥的光,心底下羞愧得不得了。
办公室同一般写字间没什么大的分别,不过没要什么盆景鱼缸之类的玩意,写字台两边留了足够轮椅进出的空间,风信推开壁橱却原来是道门,里面的套间摆着一张床,洗手间也在这里,风信坐在床上说,太辛苦的话可以到这里躺下休息。
他根本不知道我是否能到公司上班仍这样细致的布置好一切,我这才看出来她比先前瘦了好多,太操劳了,风信,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智文,我只想让你活得更轻松一点,像以前一样。
以前?
以前你家还在工大校园里住,我和智武同班,他毕业后出国了,我保研,你爸爸做我的导师,我去过你家的呀,你那个时候还是个高中生,处处要强,不输给任何人。
风信的话让我错愕,我竟对他视而不见吗?

你那个时候心里眼里除了功课,只有安林吧。
安林,我青梅竹马的安林,从十三岁上初中我们就没分开过,他让我分享一切成长的快乐却拒绝我分担他的痛苦,他竟选择了这样的一种方式把我从他的生命里推开,我的心又被撕扯开,不过两年的时间,我生命中最在乎的人一个个的离我而去,我如何能像从前一样?
我仰起头不让眼泪落下来,在安林的葬礼上我都没哭,我已经不会哭了,风信,你不要让我变得软弱。
隔行如隔山,如果想真正入行,尚有很多东西要学,如果用工作可以埋葬悲伤忘记一切,我必须忙起来,我跟风信说,我会每天准时上下班,风信握住我的手没再说什么。
哥哥这时候打电话过来,我跟他说,我很好,一切正常,这边业务我已经接手,风信很帮我,一切不劳他操心,放下电话,我看见风信的眉头又有点皱。
晚上回家阿好已经做好饭,我没有胃口,阿好殷勤的留风信吃饭,以前大明过来蹭饭她只觉得烦不胜烦,这会怎么转了性?
饭桌上风信大赞阿好厨艺了得,说以后干脆交伙食费给阿好他过来搭伙好了,小侄子都快十岁了,这个人自己没有家吗?从见面到现在还真的没听他提过自己的事情,我这边天翻地覆的,也没有想起来问他,其实我是最不擅长问问题的,他要说便说吧。
叶先生一直没结婚?还是阿好嘴快,这么不假思索的就问出来,也不知道人家高不高兴说。
结了,可是我太太嫌我闷,两年前就分手了。
那小孩呢?这个阿好,真是够烦。
没有小孩啊,她是舞蹈演员怕生小孩误事,所以一直也没要。
舞蹈演员,我在心里暗叹,不由得看看自己毫无生气的下半身,说不自惭形秽是不可能的,我这样丑陋无用的两条腿
没有也好,省着分开的时候麻烦,你说是吧,小文。阿好阿好,今天的话恁多。
我只吃了半碗粥就再也吃不下去,腰疼得受不了,只想落到床上躺下,风信要过来帮我,我拒绝了,让他过去帮阿好收拾厨房,从前是我一个人独立的,今后还是要这样。我把轮椅摇到床前,把两条腿先搬到床上,歇了半天,胳膊还是发抖力气根本不够把身体撑过去,不过是一个多月的时间,我经虚弱至此,从前的努力都白费了吗?
我还是努力撑起自己,忽然腋下伸过一双手,把我扶过去靠住床头,然后放平身体让我躺下,他说你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过来接你上班。
我闭着眼睛不说话,这个人总是看到我无助的时候,莫名的我觉得恼火。
他临关上门的时候,我在后面冷冷地说:不用了,我自己过去。
他顿一下,没有回头,关上门走了。
我是个硬心肠的女人,可是我不能不这样,叶风信不会永远照顾我,我怕我习惯了他的无微不至之后他又像风一样的消失,我不愿意再经历任何生离死别,不愿意再经历任何的爱恨情愁,我受的伤已经够多,不再爱就不会再受伤,哪怕再艰难再孤独我也终究要独自面对,我注定是要寂寞此生的。
早上起来我又和住院之前一样了,自己洗澡垫好尿布穿好衣服,到厨房煮杯咖啡吃片面包,然后摇着轮椅出门,临出门之前我打电话到出租车公司给自己叫好车,司机看见我怔了一下,然后很快反应过来把车门打开,司机愣在一边不知道是不是要抱我上车,我笑一下,自己从轮椅上挪到车座,请司机帮我把轮椅收好。

到了公司仍然还是很早,职员们还都没来,我进到自己的办公室,这里,将是我新的开始,无论怎样我必须要做好。
风信比我到的只迟了五分钟不到,他相识什么都不曾发生一样过来跟我打招呼,然后在我对面坐下,正是跟我交待这段时间公司的业务进展状况,然后问我要不要见一下公司的员工。
迟早是要面对的,我就是这副样子,他们早晚要看到。
除了局里以前的同事和医院的医生,我真的不曾见过外人,当不得不以比别人矮半个身子的视角看世界的时候,心里也跟着别扭起来,在家的时候连东西都是阿好隔一天买来一次,我很少到街上接受注目礼,现在我要面对这一切了。

我吸口气,说,好,我到外面和他们认识一下,看看你招来的兵。
他站起身,没有过来推我的轮椅,我自己摇着轮椅出去,他走在我旁边,这正是我希望他做的。
到了外间的办公室,各部门都到齐了,他让大家停下手头的工作,然后介绍我。
我的心跳得不像样子,面孔发烧,不过还好大伙除了鼓掌欢迎之外并未见到什么奇怪的神色也没有窃窃私语,大家就像是欢迎一个正常的普通的上司一样的欢迎我。
回办公室的路上,我低声对风信说:谢谢你。
我招的兵当然好,他眨眨眼睛说。

中午我随他们一起到大厦的食堂吃午饭,既然出来工作就要有工作的样子,一路上有人奇怪的看我,我装作看不到,过几天他们就见怪不怪了。
我仍然只吃了半碗粥,一个是没什么胃口,再一个是我也实在是不敢吃多,大小便失禁,在外面不比在家里,少吃点会比较安全。吃点粥就连水都不用喝了。
我回办公室到里面躺下,下午还要开会,第一天上班还真的是觉得累,格外的感谢风信给我的这个空间。
开会之前风信又过来,塞到我手里一块巧克力,说,吃了它,我怕你瞌睡。
开会的时候他坐在我右边,我没发表任何意见,毕竟从公司运转至今我还是第一天来上班,有时候听到他们说着我上不能完全明白的东西难免暗暗着急,我把我不明白的全记了下来,只等着散会后问问风信,好在不过是每周一的例会,不长时间就散了。
散会后回到办公室,我急着把会议记录拿出来看,打电话给风信求助。
一天的时间就这样过去,除了公事和那块巧克力,他再也表示过更多,完全像看正常人一样的看我,我有点失落,但这不正是我想要得吗?

回到家的时候才发现腰疼得要断掉,衣服都没脱就倒到床上,夜里被痉挛扰醒,咬着牙等着它过去,然后才换下衣服洗澡,再上床睡觉。
我重新工作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我知道风信默默地为我做了很多事情,但是他不再说什么,我也不说,我又回到之前的坚强,或者还有冷漠。
可是我的身体真的是日渐衰退,从受伤之后,高烧低烧是家常便饭,医生说很多瘫痪的病人都这样,可是我还要忍受胃痛,以前作法医的时候落下的病根,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越发肆虐起来,一发烧总是伴随着胃酸过多地分泌,我常常在洗手间吐得一塌糊涂,可是我没跟任何人说起过,总是一个人悄悄处理干净,反正洗手间在我自己的办公室里,吐过之后出来就大把地吞胃药。
好在我在公司里真的没有白坐位子,半年的时间已经差不多都熟悉了,且因为先前的职业习惯,心细如发明察秋毫,往往又比别人能多想几步,手下的人也很服气,哥哥有时候过来,跟风信说,我这个妹妹果然是我们家最聪明的一个。
风信搬到和我一个小区住,说是赖住阿好的饭,省着吃了晚饭还要开车回家,跟阿好商量,他过来搭伙不白搭,除了交伙食费,早晚还可以让我打他的顺风车上下班,阿好居然答应了,这个阿好平时买菜算得精明着呢,这会子又糊涂,她出力人家要报答在我身上,这是什么账啊。
周一下午仍是例会,我又发烧,胃里翻腾,强忍着等到散会,还未扑到洗手间已经吐了一身,中午没吃什么,吐出来的都是酸水和胆汁,好在我在这里备了一套衣服,总算不至于太狼狈。
我把衣服换下来装在口袋里,刚藏好,风信敲门进来,我想起来有新的项目书要看。
他在我对面坐下,我悄悄地把抽屉拉开抵住胃,一阵一阵的,就像有人在那里抓着我的胃在玩,我疼得音调都变了。
风信脸色大变,转过来看见我桌子下面拉开半截的抽屉,啪的就关上了,不由分说就把我抱到里面的床上。
带我去医院,风信,不要告诉别人。
我又住进医院,这一次是胃炎。
风信又来守床,我们仿佛又回到一年之前,我接受他无微不至的照顾。
好一点之后,仍是玉兰开花的时节,我总是在这个时候倒下吗?
风信推我到院子里,找了椅子,他在我面前坐下,摸着我的脸孔,说:小文,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坚强?你坚强得让人心疼……
我的心跳一下,我可以不坚强吗?
小文,你可以累,可以坚持不住,可以不快乐,明白吗?至少,在我面前不要掩饰任何事情,我知道你活得太辛苦,总要放松一点,小文,不要再一个人忍着,有我呢。
;风信,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这个问题我已经不止一次的问过他了。
他把手放在我无知觉的腿上,问我,你能感觉到吗?
我摇头。
不要总想我对你好,我宁愿你不要这么敏感,我只想在你身边,让我对你好,你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我在一旁看着你,可是我知道你不是我的,我到这家公司来是因为智武说要我帮你,他跟我说了一切,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是不可能接受这份工作的,当我看到你那么无助的趴在地上的时候我就想我不会让你再吃一点苦,可是你那么骄傲的拒人千里,我知道你是怕我离开你,我为什么要离开你呢?
我现在,好丑,你不知道如果和我在一起你要面对的是什么,我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甚至大小便都不能控制,不能有小孩,不能和你一起上山,不能陪你旅行,夜里可能会痉挛,走在街上别人会看会说闲话,这些都不是你应该得的。
我说着各种各样的理由,唯独没有说我心底最深的恐惧,我是真的怕接受了你,真的怕我习惯了有你在身边,真的怕我再有所依靠变得软弱之后,又要和你分离,无论是生离还是死别,都让我恐惧,为了不分离只好不相聚,这就是我没有说出口的理由。
风信说,我本来就是一个闷蛋呢,这些都没关系,不上山不出去旅行,我们可以一起在家呆着看书,小孩有的话也许会添乱呢,至于你身体上的其他事情,我都了解了啊。
不要担心,智文,我不是要你一下子就接受我,但是我总是在这里的,累的时候你就靠过来,我不会走,会一直陪着你,不要害怕。
智文,我知道从小你就是个报喜不报忧的孩子,你不愿意周围的人不开心,可是我真的心疼你这么辛苦的忍耐一切。
他的话渗进我的心里,再也忍不住,我哭出来,很久了,我没有在外人面前掉过一滴眼泪,父母的故去,我的残疾,安林死去,我都死忍着不肯让别人看见我一滴眼泪,这个时候却止不住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下来。
我不敢再去爱,不能再去爱,可是为什么要我遇到风信?为什么风信要让我这样感到有所依靠?从一见面他就见到我从不曾示人的残缺与无助,这是天意吗?
夜里我又痉挛,风信紧紧地抱住我,这次发作的不像以往那么凶了。
他按摩我的后背,停下来之后,他问我,子弹就是打在这里吗?我才知道他把手放在我的腰上了。

我说是,就是那里了。
你真是个不得了的女孩子,很早我就知道你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早上醒来的时候眼睛肿了,可是我觉得心里轻松了很多,可是我仍然没有办法一下子接受风信,想起安林,我无法释怀,虽然风信说,你们是那么相像的两个人,如果得骨癌的是你,你也会那样做的。
我出院的时候哥哥正好过来,我们很有默契的没有跟他讲我又住院的事情,哥哥这次没有住在外面,而是住到风信的家里,早上我们三个人一起上班,晚上三个人一起吃饭,阿好开心得不得了,说这才像家,以往都太冷清了,我说大明他们还时常过来呢,阿好撇撇嘴,说,他们太吵,不比这两个男人斯文。
风信盯着我吃药,看着我吃饭,又每天开始让我去做复健,哥哥看在眼里,临走的前一天,哥哥一个人留下来说要和我说几句体己话。
小文,风信和你可合得来?
他很好,我们一内一外的配合得很好,公司你也看见了,运转得非常好。
除了公事呢?
我当他是哥哥一样的。
还是不能忘记安林吗?
安林是一回事,风信是另外一回事,人家钻石王老五犯不着在我这浪费了吧。没见每天进大楼多少女人瞄着他呢,这上下也不知道多少人打他主意。
风信他是喜欢你的。
我见躲不过去,只好跟哥哥说实话,他是喜欢我,可是我能给他什么呢?
话不是这样说的,小文,你和安林相爱的时候可曾要求过回报?如果你能爱他……
爱?我打断哥哥,他戳到我的痛脚,我如何爱?我动一下就会有尿流出来,我下面三分之二的地方没有任何感觉,这样的身体如何去爱?
哥哥抱住我,哽咽地说,小文,这世界上我只得你一个亲人,我只想让你自私点,让自己快乐一点,过得舒服一点,现在风信对你这样好,留下他吧,我不愿意你孤孤单单的一辈子。
我知道我说话的声音有点大,哥哥是为我好的,爸妈已经不在了,我身体这样,他实在是为我挂心,现在看到风信这样难免会想入非非。
哥哥,对不起,我和风信之间的事情还是顺其自然吧,不管有没有他,我都会好好活着的。
哥哥叹口气扶我躺下,说,小文,不要错过他,他真的喜欢你,已经很久了。
我一听这话,又撑着身子坐起来,别逗了,哥,他不是娶了芭蕾舞娘?他一定是喜欢双腿修长笔直跳跃灵活的女生的。
哥哥嗤的一声笑出来,你那时候只晓得天天和安林腻在一起,眼睛里还有谁?他读研究生的时候每次从咱们家回来给我写信都说到你呢。只是看你和安林在一起又觉得比你大几岁就没跟你提过罢了,你不给人家机会难道还要人家做和尚不成?
我又没要他做和尚,再说他也没做和尚,不过只怕跟了我就真的要做和尚了。我闷闷地说。
给他一个机会,小文,何尝不是给自己一个机会呢?也许事情不是想你想得那么糟糕。
哥哥走的时候,意味深长地跟风信说,这里一切都拜托给你了。
夏天的时候听写字楼的女孩子讲,有著名芭蕾舞团过来演出,她们要结伴去看,我并未在意。
可是白天风信出去办事的时候,秘书进来通报说有人找他,我以为是客户就让秘书把人请进来。

那人一进来,我就知道是谁了。
一定是风信的前妻了,小小的面孔,挽着头发,脖颈修长,后背挺拔,只有跳芭蕾舞的才有这样的身姿,尤其是裙子下面楼出来的两截小腿,肌肉均匀有力,我无法想到我细瘦委靡的两条腿怎么能和她的相比。
我定定神,请她落座,让秘书出去冲咖啡。
请问你找叶总有什么事吗?
我到这边演出,听说他在这里上班过来看看他。我们很久没联络过了,他最近可好?
他很好,不过要等三十分钟之后才能回来,如果你时间宽裕的话不妨等等他。不过我手上有报表要赶着看,可能没有时间和你说话。
她笑一下,说没关系,我等他好了,你忙你的。
她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无比的优雅,光彩照人,我从来没有这么自卑过。
半个多小时之后,风信推门进来,看见她诧异的叫出来,你怎么在这?
风信,我过来看看你啊,晚上我在这里有演出的。你要不要和你同事一起去看?5a我们出去说话,他把她带出去,我伏在桌子上半天没出声,她真的好漂亮,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风信吧,我掐着无知无觉的腿,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我是如此痛恨我的残疾。
一个小时之后,临近下班的时间,我犹豫起来,要不要去地下的停车场呢,风信应该不会等我了,他们总要在一起吃饭叙旧,然后他去看她的演出,舞台上足尖舞辗转跳跃,即便是分手,她也还是他身边美丽的人,刚才他们两个站在一起才叫一对璧人,他只需要低下头就可以和她说话,可是和我说话是要蹲下来的,我和他的距离太远了。
我打电话叫出租车,直接到门口,上车回家。
阿好见我一个人回家,有点奇怪,待要问可是觉得我闷闷的也就噤了声。
电话这时候响起来,阿好过去接的,回头跟我说,叶先生电话。我过去,电话那头嚷,你什么时候回家的?怎么不说一声?你把手机关了做什么?
我这才想起来,他太太来的时候我正想给手机换电池,结果看见她就忘了,手机一直关着。
风信,我累了。我淡淡地说,然后就把电话挂掉了,我知道我有点不可理喻,我知道那只是他的前妻,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去泛酸,我知道,风信迟早都会离开我的。
风信晚上没有过来吃饭,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到天亮,说是不接受,可是一天一天下来,感情竟然无法控制的发展到这般地步,智文,再不刹车你情何以堪?

外面下起雨来,每逢阴天下雨,后背都难受得要死,好在是周末不用上班,我躺在床上不动,手伸到后背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也缓解不了多少,晚上和早上都没吃饭,胃又开始抽筋似的疼,这样的身体,煎熬到哪一天才算是终点呢?
有钥匙开门的声音,跟着有人进来,我知道是风信,可是我一时转不过身子,他拉开我的手,开始在我后背按摩着,温暖,踏实,我这么贪婪的享受一刻是一刻,不晓得下一分钟时不时还会属于我,眼角有泪水流出来,在他面前我变得越来越脆弱了。
他在床上坐下,把我扶起来靠住他的身体,低下头吻着我的额头,然后,说,小文小文,你对我一点信心都没有吗?我和她已经分手好多年了,你在意吗?不要再逃避自己也不要再逃避我了,小文。
你能陪我多久呢?风信,我不在意她来找你,看见她只觉得自己的丑陋,我不能像她一样光彩照人的站在你身边,你是该找一个那样的女人的,即便是和她分手,你的下一个也不应该是我这样的。
你那么介意别人的眼光吗?我的下一个是什么样子是我来决定的。
我不确定的是,我停住了,不知道下文该怎么说,可是我必须让他知道啊,我不确定的是我还能不能做一个真正的女人,给你一个完整的爱。
他把我靠在床头,定定地看着我,小文,你愿意试试吗?
我的心狂跳起来,你会嫌弃我,风信。
先不要想那么多,只要告诉我,你愿意和我一起试试吗?
我垂下眼皮,不敢再看他,试就试,试过之后大家就都会死心了。
他看见我点头,大喜过望,拍拍我的脑袋说,不管怎么说,你先起床吧,我要换床单了,我把手探下去,脸一下子红了,该死,又尿床了。
他笑出来,尿炕精。
我跟他说打开柜子里面有尿布让他帮我递过来,我决定让他知道我生活的全部。其实他知道得已经够多的了。
我跟他说我饿了,让他到厨房给我找点吃的,实际是不愿意让他看到我换尿布,他不在房间我还是盖好被子,把里面湿透的扯下来,新的在被子里面怎么也弄不好,好不容易整理好,我已经出了一身的汗,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看我整理好了,才说,出来洗脸吃饭吧。
他煮了牛奶麦片,我皱眉头,咖啡呢?我要喝咖啡。
不要再喝咖啡了,好不好?他是商量的,口气却是不容置疑的。
热腾腾的麦片喝进去,胃舒服了不少,吃过早饭,他把我抱起来放到床上,床单已经换过,他也躺在我的身边,把散在脸上的头发拨开,亲吻我的嘴,唇齿相扣,他滚烫的舌头探进来,早上他没刮胡子,刺得我有些痒痒的,我贪婪的回应着他的吻,他的手慢慢的解开我睡衣的扣子,把手放在我的(XXXXX)上,问我,这里有感觉吗?
我点头,于是他伏下来亲吻那里,我已经太久没有做过爱,心里不是没有渴望的,只是一直在逃避,下半身没有知觉了,可是上半身变得异常敏感,风信的举动让我霎时间意乱情迷,我解开他的衣服,他的胸膛肌肉结实匀称,可是手到裤带那里我停了下来,脑子有点清醒,要不要解开呢?
风信把我的手放在他那里,已经涨起来了,我解开他的裤子,他也把我的睡裤脱下来,抚摸着我毫无知觉的双腿,说,小文,你怎么能忍受得了这么多的苦,我有多爱你,多心疼你,你知道吗?
他一点点一点的又开始从我的(XXXXX)向下亲吻,到了小腹,我告诉他我感觉不到他了,他告诉我我下面已经湿了,然后把我的腿架起来,送了进去。
我的心底一片悲凉,我真的感觉不到啊,我的感觉只停留在(XXXXX)向下不到一个巴掌那么大的地方,再向下,我没有办法回应他啊。
他翻身把我抱起来坐在他身上,用一只手托着我的腰,另外一只手不断的揉搓着我的(XXXXX),我只觉得一阵阵快感带来的眩晕,不由得呻吟起来,他在我的呻吟之中喷涌而出,我们在精疲力尽中到达顶峰。
他躺在床上,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说,小文,我们可以的啊。

我靠在他怀里,颤抖得像一片叶子,他抚着我的后背,慢慢的我平静下来,窗外的雨渐渐停住,我躲在他的怀里沉沉的睡过去,似乎从安林和我分手的那一天我就再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这一次竟睡得如此的踏实平稳,或者真的是要我放开怀抱接受他了。
醒来的时候我仍在他的怀里,外面已是艳阳高照,我问他几点了,他看下表,已经下午三点了,问我要不要吃东西。
我说要,他就说吃了睡睡了吃,养小猪呢,接着要起来做饭去。
我已经把他半个身子压麻了,他起来一下竟又倒回去,他笑着说,完蛋了,我也残废了。
我皱一下眉,这个玩笑我开不起,从心底里我还是介意的,我不愿意他注意我的残疾更不愿意他胡乱的诅咒自己。
他重新躺回来,翻转我的身体,让我面对着他,问我,生气了?
我说没有。
他又说,小文,你要习惯别人看你,现在出去工作和从前在家不一样了,要面对各种各样的目光言辞。坦然一些,不要介意,不要自卑,好不好?
我没有,再说从前也不是不见外人的,大明他们总过来,再说我都上了一年多的班了。我不服气地说。
大明他们从来不当你是残疾人,你是他们的英雄呢。至于说公司里大伙都等着你发钱吃饭的,谁敢说你呢?对不对?我知道你要强,可是你坐在轮椅上的这个事实是藏不住的,那就坦然一点,不要避讳,不要怕,我会和你一起面对的。不管别人怎么看你,你在我心里,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和你比。他拨弄着我的头发跟我说。
你喜欢我什么呢?我问他
他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慢慢地说,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可是我还真的找得出来呢,从前你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我觉得你好聪明,又不像一般的女生叽叽喳喳婆婆妈妈,功课好得出奇,我觉得你真是棒,很喜欢你,可是和安林一起出出进进的那么快乐,我知道你不是我的。后来听说你作了法医,我就想,嗯,这像是小文作的工作。后来智武跟我说你替大明挡枪,我觉得你真是不可思议,直到我那天看见你趴在地板上,那么瘦弱无助,我觉得好心疼,可是你后来更让我心疼,你忍受下来一切,不让任何人分担你的痛,你的自立和坚强才是最吸引我的地方,可是我又情愿你不要那么坚强,你坚强的让我心疼,小文,以后在我面前不要掩饰任何不舒服不开心,说出来我会帮你解决,好不好?
我的鼻子又有点发酸,他竟喜欢了我这么久,他一直在一边看着我而不让我知道,他出现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我真的会这么幸运吗?
可是,你不嫌弃我吗?我问他,脑子里又想到那个漂亮的高高在上的芭蕾舞娘。这两条腿毫无知觉,毫无用处,肌肉萎缩连路都不能走,我觉得它们好丑。
我既然爱你,小文,接受的就是你的全部。不会走路没关系啊,你有风火轮呢,比别人跑得都快,呵呵。他笑着说。不过你真的是太瘦了,为了和我一起比看谁先把牙掉光,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的锻炼身体,知道吗?
我好想站起来和你一起跳舞,风信。我在心里叹口气,默默地说。
哥哥又回来了,这次在大学做研究的嫂子放假,带着小侄子,三个人一起回来的,那小子十一岁,黄皮白心,中文只听得懂,不会说,哥哥最不喜欢逼小孩子读书,索性听之任之,不过除了中文之外,那孩子难得的又懂事又活泼,风信喜欢他喜欢得什么似的,还问我,你们家遗传的吗?各个都这么懂事?你要是有了小孩也一定很懂事呢。
我心里咯噔一下,孩子,他是喜欢孩子的,我也喜欢,可是我不敢奢望。

他们住在风信家里,风信住我这边。我的生活他一览无遗,可是他并没有帮助我或者干涉我,他对我最大的尊重就是他仍让我自己打理好自己。

白天哥哥和风信上班,嫂子每天带着小侄子过来,说是要我留下来陪她,实际上我知道嫂子是想让我趁机休息几天。
哥哥他们回去之后,我跟风信说每天下午我都要去复健,以前断断续续的事情现在要好好认真对待了。
风信说我早该这样,我应该尽快让自己变得更结实一些。
以前复健的时候我做了一套可以帮我站立的支具,后来的评估说是脊椎的神经完全断裂,双腿的功能恢复无望也就不再用,现在又重新拿出来了。
刚一开始的复健非常辛苦,我的腿脚肌肉都有不同程度的萎缩,虽然按摩一直没停,可是距离支撑自己的身体还差得远,我必须要站起来。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常常手抖得连筷子都抓不住,风信说不要太辛苦,欲速则不达,他不知道我的苦心。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大明结婚了,这家伙居然先上车后补票,没几天就看见他带着他大肚子的媳妇过来玩。
大明这个粗人此可也无比细心的鞍前马后的伺候他媳妇,一下子冷一下子热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大明说,要是我们以后能做儿女亲家就好了,他媳妇咳了一声,风信说,我和智文打算做丁克呢。
我的心里很苦涩,我知道风信是喜欢孩子的,可是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能给他一个孩子,理论上当然是可以的,但是理论终归还是理论,再说风信尚未向我求婚,哥哥回去之后他又搬回自己家住,我们的关系虽然近了很多,但似乎距离亲密尚有距离,我不知道是我敏感还是怎么的,总觉得风信不能下定决心和我一起生活,或者我想要得太多了,这样子过一天算一天也好,一旦结婚不能再彼此适应而离婚的话伤害会更大
早上公司有客户过来,我和风信一起去会议室会晤,走至门口,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听说你们公司许总是残疾人?
是啊,不过她不大管公司的事情的,上午来一下,除了例会下午都不在,叶总主要负责。
听说他们不一般呢。这家公司是许总家的吧,那叶总不是要入赘吧?
也差不多了,有钱人家大小姐即便瘫了也不愁嫁,你知道叶总以前的太太是跳舞的,来公司找过他,气质好得不得了,叶总经过那样的女人也不知道怎么还能看上个残疾人,不为钱为什么?这公司现在他一手遮天的,他说什么许总就听什么的。
我听了差点背过气去,这公司怎么还有这样乱嚼舌头的,回头看看风信也听得脸红一阵白一阵,风信总说我是个太骄傲的人,骨子里他又何尝不是?我拉住他的手,他回过神来,我们定定神,走进会议室。
会议室的人有点尴尬,风信和我的脸色都不大好看,正好对方太贪心压价,价钱上既然谈不拢也就没什么好说的,生意关系就此截止。把客人送走之后,我把那个嚼舌头的叫进我的办公室,板着面孔跟他说:一个男人家象在菜市场一样说长道短,实在有损公司形象不说,现在不过是说些闲话,嘴巴那么长,难免以后不把公司的机密都抖搂给外人听,然后就请他到会计那里多结一个月的薪水走人了。
把那灰头土脸的职员清走之后,打电话让风信过来,我知道他心里有结,他从公司开始至今从未替自己考虑过,还要为了我忍别人的闲话,如果我是个健全的人可能情形又不一样。
风信过来的时候带着公司的账目一起过来的,其实他不用带,我自己的电脑上一清二楚的,再说我也不想查帐,有什么好查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不信哥哥的眼光那么差,我更不相信我自己认错了人。

我恼火的是,风信竟然也是这样的没信心,当初要我不要理会旁人的也是他,现如今别人说句话他就忙不迭的撇清,把我许智文当什么人呢?
风信自顾自的把公司账目讲给我听,我强行关上电脑,盯着他看。
前几天有猎头过来找我……他说,我听了大吃一惊,他竟要离开我吗?
小文,最近一段时间这样的话我听过不少,即便是心清如水,我也不能装作听不到。
我的头嗡嗡的想,整个心都被一个声音牢牢地占据了,他终归还是要离开我了,这一天迟或早终于到了,我闭上眼睛让自己平静一下,问,我一个人如何应付得了,你可曾想过?既然你无法面对,又何必当初?
我离开公司而已,小文,我要有我自己的事业,我不能听着别人这样说你说我,如果我要继续留在你身边就只能离开公司才不会再有这些闲话,如果公司和你之间要我选择我肯定是要选择你的啊。风信扳住我的肩膀说。
闷了半晌,我想明白个中道理,我的疑虑竟然是多余的,我问他,风信,你是否像我信任你一样信任你自己?如果你信任你自己,不要考虑其它,这个公司没有你是不行的。从开始到现在,你投入的心血比我多,我可以不做,可是你不能放弃。
小文这是你们家的公司,你怎么能走?即便是你不做,我也仍是在许氏门下拿着许氏的俸禄。
当初若不是哥哥挖你过来,你大概要比今天好得多,至少不用这么操劳,论才能,你一点都不输我们兄妹两个,我知道在这里也实在是委屈了你,明眼人都知道,没有你就没有这间公司的今天,许氏在国内的局面没有你是不可能有的,根本就是你支撑了许氏。我就差说你我还分什么彼此呢,可是风信一天不明示我就一天不能这样说。
风信,你可愿意为了我不去理会那些个闲话?
风信终于答应下来留下,我松口气。
复健虽然辛苦,大半年下来还是见效,带着支具依靠双拐的支撑我可以站一阵子,在护栏里也能走几步,失禁的现象也改观了不少,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和风信的生日只差不到一个星期,每年都是一起过生日,不过今年风信要出差到哥哥那边的总部,留下我一个人在家,临走时问我要不要大明他们过来庆生,我说还是算了,大明都当爸爸了正忙的时候,生日也没啥稀奇年年都有的,不差这一年。

阿好在生日那天倒送我一件礼物,她去玉佛寺上香乞回来的福袋,说是还开了光,我虽说向来不信这个,不过还是感激阿好,这么些年真的很感激她耐心的不嫌弃的一直做,我早已经把她当家里人一样的看待。
不过一个人吃面总还是有点闷,算算时间,风信那边也应该是早上了,也没打电话过来,嫂子打了电话,小侄子含着食物冲着电话喊生日快乐,嫂子说风信一大早和哥哥出去了,有很急的事情,晚点才和我联络。
我有点失望,不过一把年纪了也不好意思为这点小事思来量去,看会书,我把矫形器从柜子里拿出来,还只在康复中心用过呢,不知道在家里怎么样,我只想慢慢的可以越走越长,我要让我的小孩有一个好的孕育环境,呵呵,小孩,我怎么会这么想呢,我会有小孩吗?
我把矫形器套上,撑着双拐,从轮椅上站起来,霎时有点心慌,脱离了医院的环境,我一个人没有任何保护的站在那里,不敢轻举妄动。
外面传来钥匙声,想必是阿好忘记带什么东西又回来取,正好让她把轮椅搬开。
冲进来的却是两个大男人,风信和哥哥,他们傻了片刻又一起回过神来叫着我的名字,我则根本没想到他们能出现在门口,心里一慌身子就跟着有点晃,风信要过来扶我,被哥哥一把拉住。
哥哥吸一口气,问我,小文,你能走吗?
不要勉强,小文。风信被哥哥拉着,有点着急。
试着过来吧,小文,走到这里来。哥哥像小的时候一样伸开手等着我扑过去。
我慢慢的把拐杖送出去,然后象在康复中心练过千万次的那样把脚跟过去,鼻子尖上冒着汗,一步一步地撑到了他们面前。
风信一把把我抱住,我松开拐杖,紧紧地搂住他,跟他说,风信,这样站着看你真好。
哥哥把轮椅推过来,我真的有点站不住了,可是我好贪婪这样站着和他们在一起,虽然双腿没有感觉,可是我觉得我又是个正常人了。
风信把支具解开扶我坐下,我才想起来问,怎么一下子打了地洞钻出来了?
风信不让告诉,说要给你一个惊喜,哪想到被你抢了戏份呢,风信你把家里钥匙给我,我先过去放东西。哥哥要了钥匙还顺手拍拍他就走了。
风信跪在轮椅面前,摸着我的腿,小文你真的结实了一点啊,这段时间不让我看你复健就是想这样告诉我吗?不过我要是不回来不是很危险,一个人在家摔坏了怎么办?
我摸着他的头发,问他,这样的生日礼物喜欢吗?
他大力点头不再说话,再抬头的时候眼圈就红了,跟我说,这是他一生中收到的最好礼物。
然后,然后他拿出了他的礼物,仿古的切成方形的钻戒,问我,小文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真的头晕,心扑扑的乱跳,虽然一直等着风信开口说出这样的话,可是真的听见他说仍是不敢相信,我觉得我的运气好过了头了。
风信你可想好了?即便是我站起来也不是真正的站着,是支架在站着,你这个礼物还得也太大点,不怕吃亏?
那就吃亏吧,谁让我愿意呢,以后不管再有什么问题都让我和你一起面对一起承担,好不好?我不愿意再让你一个人活得那么辛苦。
我心里仍在犹豫,他已经把戒指套在我的手上,真得很衬你呢,小文,答应了?
我又想起安林,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想到他,我老老实实的跟风信说,安林走了之后,我的身体又这样,我以为我再也不会爱了,谢谢你,风信。
我不要你谢我,我只想让你答应嫁给我。
好的,我答应你。我眼泪掉下来,和他的混在一起,哥哥过来说话,看见戒指戴在我手上,说还真是没见过求婚还哭成这样的。
风信的父母很早之前就分手了,各自成家之后又有了自己的小孩,风信被遗忘在祖母家自生自灭,因此长大之后和他们的关系并不亲厚,结婚这件事不过是出于礼貌通报过去,他们也没什么意见。
我跟风信说,我想要个小孩,他大吃一惊,他很怕我生孩子有危险,他不想要,我知道他是为我好,可是我真的好想有个孩子,我和他的孩子。
我偷偷地停了避孕药,开始吃叶酸,在办公室也放上支具,不忙的时候能多站一刻是一刻,晚上回家也带着它练习走路。怀孕的征兆出来之后我告诉风信,他的眉毛拧到一起,一下子变得束手无策,在房间里转来转去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个样子。
他很严肃的跟我说,小文,不要勉强自己,如果半路觉得不行了,就赶紧把孩子拿掉,我只要你好好的。
一听这话我有点火大,我不拿掉孩子,死也要把孩子生下来,这是我的。
风信把我抱到床上,我知道你的心思,小文,可是你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我不能为了一个我还没见过面的孩子失去你。
你不会失去我的,我会好好的,我们的孩子也会好好的。我清清楚楚地说,我知道风信是喜欢孩子的,我必须给他留下孩子,如果真的要用生命的代价来换这个孩子我也愿意,可是我没有对他说,我只是让他安心,和我一起迎接我们的孩子。
虽然说是要好好的,可是也许是因为身体的原因,我的妊娠反应来的格外的猛烈,阿好做什么我都觉得恶心,在卫生间吐得不想出来,伏在地上好像内脏都要给掏出来了,胃也开始疼,医生毫无办法,风信更是心疼,每次都是把我从卫生间抱出来放到床上,我有点怀疑我是不是能真的把孩子生下来。
我不再去上班,阿好辞掉了其它的工作,只在我这里做事照顾我,头晕恶心呕吐,可是我心甘情愿的被折磨,只要我的孩子没事,其他的我都可以忍受。
身体好一点的时候我就带上支具到小区的花园里走一下,阿好扶着我,我担心总坐着对孩子的发育不好,院子里的人很诧异的看着不再坐轮椅的我,我甚至有一点骄傲。

肚子一天天的大起来,腰的负担越来越重,原来以为妊娠反应过去之后就会一切都好,哪里想到跟着下来的是腰疼的加剧,唯一安慰的是每次到医院检查医生都说孩子很好。
风信由一开始的担心变得充满期待,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和孩子说话,他的手放在我的肚子上,虽然我感觉不到,可是我知道,我的孩子会觉得很安全。
预产期迫近的时候我先住到了医院里,因为没有知觉我不会像别的产妇一样有阵痛来提醒什么时候孩子会来,我们决定剖腹产。
是个女孩,这是我的孩子,这是我和风信的孩子,她很健康,像所有的婴儿一样。
还是玉兰花开的季节,风信推着我到院子里,我把脸埋在他的手里,温暖而踏实,虽然不能再站起来走路,虽然经历了那么多,可是我知道我是幸福的。
风信,谁说风没有信用呢?每一年每一季每一天他都如约而至,从不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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