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段短篇集 《野狗记》（全文完结）

bugzerg

一步之遥·9


周五的晚上，我再一次约了程澄，在我的催促下，程澄快速换了一身休闲装，跟我一起吃了快餐，接着我又把车开回了她的住处。

“嗯？怎么回来了啊？”程澄有些不解，“感觉你今晚神神秘秘的，想干嘛呀？~”
她侧过身微微一笑，仿佛又要把握看穿，不过这一次，她大概是猜不到我具体想干嘛的。

“今天嘛，要带你尝试个有趣的新东西，不过需要先做个准备。”我故作神秘地说道。
“做准备？什么准备啊？”
“得把你的轮椅放回去。”我朝后座歪了歪头，她的轮椅折叠了之后就放在后座。
“啊？可是……嗯……”她摸了摸下巴，“你到底想干什么呀？~”
“待会你就知道了，顺便上个厕所，毕竟没轮椅之后可能不那么方便。”我一边说着一边下了车，帮她拿下了轮椅。
“哼~好吧~”她思考了一会，一边用好奇小猫一般的眼神看着我，一遍移动到了轮椅上。

程澄回去上完厕所，就把轮椅放在门口。我站在门口等她，没有进去。他住的房子算是半套间，进门是个很小的客厅，跟卧室之间有个屏风隔着，是我从没见过的设计。在外面能看到的东西不算多，不过有两样东西很快就抓住了我的眼球。

第一是门口的鞋柜，她的鞋柜比肖茜的大多了，竟然有四层，里面各种各样的鞋子大概有二三十双，难怪平时很少看她穿鞋重样。说实话，我见过的残疾人并不少，但这是我认识的人里唯一一个不能走路，却喜欢收集鞋子的女孩。她的鞋子都特别小，大部分应该都是订做的，少部分是她说的小码名牌，其中以阿迪、耐克、匡威等外国牌子的居多，大都是34码，偶尔有一两双33码的。另外鞋子里高跟鞋也不少，不过大部分是3-5cm的跟，不像肖茜最近搞来的那些那么夸张。跟肖茜一样，程澄几乎也没有凉鞋，我猜测可能是跟脚型有关，双脚瘫痪的人通常都是足底筋膜挛缩，五指内扣，伴有内翻或外翻，本来很小的脚会更加缩成一团，一般认为并不好看，所以残疾人穿凉鞋还是需要很大勇气的……
我随便拿了两双放到鼻子前问了问，竟然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那是程澄身上也有的味道，我想恐怕是洗衣液或洗衣粉的味道吧，大概是因为她的脚不会出汗，所以鞋子里留下的也只有袜子上的洗衣粉香味。

快速看完了鞋子，洗手间传来了抽水马桶和水龙头的声音，我赶紧放下鞋子，快速望向客厅的尽头。

角落里，放着一套塑钢制连腰长腿支架，一幅腋下拐杖和一个铝合金步行器。那支架一看就很高级，跟我在视频里看到的外国人用的差不多。

果然她能站起来！
不过这种连腰的支架通常是给重残的人用的，看来她的残疾很可能比肖茜还要重啊……

当我还在遐想的时候，程澄已经出来了。
“走吧！”她满怀期待。

我背起她下了楼，这是我第一次有机会直接拿捏她的腿，程澄是儿麻而非截瘫，她的腿是有感觉的，我不敢妄动，只是正常地抓着她的大腿，大概感觉着腿的情况。从粗细来说，她的腿大概跟肖茜差不多，但左右两边情况比较平均，大腿肌肉都不多，软软的。事实上，单从腿的情况来看，肖茜反而比较像儿麻，程澄则比较像截瘫。背着她下楼的时候，程澄的双脚就在我身体两侧前后摇荡，今天的她穿了白袜配小白鞋，显得十分青春可爱，一双脚完全下垂，已经接近180度了，我强忍着想脱了她的鞋摸摸她的脚的冲动，把她放在了出租车的副驾驶座上。

汽车启动，我推起了 空车 的牌子。
“好啦，工作开始了。”
“诶？今天要跟你一起开车吗？”程澄先是一惊，接着露出开心地笑容，“这个有趣诶~不过，我在车上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这个时间打车大部分都是下班晚的人，很少有四个人坐车的，让他们都坐后面就好，不过……”我说到一半，自己忍不住笑了。
“嗯？不过什么？”程澄问。
“大概啊……会有人觉得你是我女朋友就是了。”我小声说道。
“嗯……哼~”她发出不明所以声音，微笑着歪了一下头。片刻后，她古灵精怪地笑着，看了我一眼，又望向了窗外。

扑通，扑通。心跳到了嗓子眼。天色已晚，刚刚吃了饭，正是犯困的时候，然而我一点都没有想伸手掏烟的欲望，这一刻我清醒得很，不，应该说，是兴奋的很。

今天的第一组客人是一对年轻的情侣，跟我们年纪差不多，他们上车的地方是这片写字楼区的办公室楼下，大概是刚刚下班回家。
“加班这么晚啊，不先去吃个饭？”我笑着问。
“哎呀，就是太晚了，所以没法吃饭啊，要不然就又胖了。”女孩的声音里存着不少的怨念，那是个微胖的女孩，看来是在减肥。“回去吃点水果吧……”
“哎呀不用这么委屈自己啊，要不然在家里楼下买个盒饭？那家开到半夜的。”男生说道。
“哎呀你要让我胖死啊！又不像你~你自己去吃啦！”女孩鼓起嘴说道。
“哎好好好，那我也不吃。”男生赔笑着。
“哈哈，你看他对你多好。”我笑着说。
“她不是我男朋友！我们是同事，然后是一起租房子的室友！那个……不是住在一间那种，套二的房子，各自一间的！真的！”女孩赶紧说道，脸都有点红了。
“啊……这样啊，呵呵……”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后视镜里，男生也有些尴尬地笑了，他瞥了瞥女生，眼神里……好像是爱意吧？
“晚上是要少吃点啦，不过想要减肥，最重要的还是日常作息得稳定。”尴尬之中，程澄突然转过头去，对着后面的女孩说道，女孩坐在我的正后面，正好跟程澄斜对着，说话比较方便。
“具体要怎么样啊？”女孩见有了台阶，赶紧转换了话题，“我刚才就想说了……我好羡慕你，你好瘦哦……尤其是腿，你的腿也太好看了吧……不像我的……”
女孩哀怨的看了看自己的腿，虽然穿了黑色裤子相对显瘦，但还是能看出来，她的腿应该有程澄两倍粗了，我有些担心这话会不会让程澄不高兴，但她脸上却仍然是笑意。
“这个都是可以调整的，我的话就是少吃淀粉，就算是早餐午餐，也控制一下淀粉摄入量，晚上就更是，另外就是油，午饭在公司没办法，早饭晚饭尽量自己做，尽量蒸煮，少吃油炸烧烤那些。具体的饮食量其实不用太限制，反倒是吃饭时间要注意，不要急一顿饱一顿，那样很容易长胖的。”程澄笑着说，“还有啊，就是别吃甜食，你们都是坐办公室的吧？吃甜食的话都会长到肚子上哦~”
“诶？！你这都能做到？！不可能的……我会死的……唉……”女孩一脸绝望。
“慢慢来啦~另外还有些运动能高效瘦身，比如说啊……”

他们开心地聊了起来，就像两个多年不见的女同学。我和男孩也偶尔插话，话题轻松愉快，出租车里弥漫着从程澄体内散发出的活力，舒缓着两个年轻人紧绷的心绪。不知不觉，目的地已经到了。
“我回去试试你说的办法，谢谢你啊~”女孩临走前说道。
“嗯，加油~”程澄做了个握拳的动作，笑着挥挥手道别。
零钱收好，空车牌推起，程澄的第一次“出租车副驾驶”结束，这是宁宁姐推荐的办法，她说既然我不擅长把自己的生活提炼出对她有益有趣的东西，那就干脆让她来看，来参与，来体会这她不曾体会的世界与生活，这样的话，她也许会开心，会感兴趣，两个人也就有话题了。而且这样还有一个大好处，就是我不用担心跟她相处的时间太多导致我赚钱太少。

“好好玩啊！真棒！”程澄开心地说道，“没想到开出租车这么有趣啊。”
“啊……是……很有趣吗？”我苦笑了一下，事实上我不这么觉得，但她似乎真的很开心，看来宁宁姐说对了啊……
“是啊，我平时工作的人都是固定的，而且怎么说呢……大家都很像，目的也很像，所以谈的内容都是那些，时间久了早就你了，但你这里不一样，他们是跟我不一样的人，而且话题也很随意，我很喜欢这种感觉！”程澄说道，“走走走，下一个下一个~”


汽车行驶在灯红酒绿的夜色之中，客人上来一波，又下去一波，我不再关注车窗外的一切，只是享受着这狭小空间内的奇妙气氛。

“诶？这么晚才下补习班啊，家里人没来接你吗？”
“嗯，爸妈上班太忙了，所以得自己照顾好自己~”
“哈哈真是乖孩子，最近学习上有没有问题啊？姐姐可以帮你看看~~”

“哎呀，你们可真好啊，我家那女儿，都三十多了，还在那读什么博士后，从小到大就没谈过恋爱，真是愁死我们老两口了啊……”
“哎呀叔叔阿姨别着急，很多好事都得多磨，我其实也快30了，跟他之前我也没谈过呢，你看现在不也很幸福~”
“啊？看不出来啊……你这小姑娘保养得也太好了吧？……”


一波又一波，一天又一天。我们现在每周周间都会见两次。我等着程澄下班，快速换衣服，吃饭，然后开两三小时的车。在车上，程澄总是兴致勃勃地跟乘客聊天，从生活到事业，从感情到经历。她说她平时太缺少这样的机会，如今的一切都让她兴奋，我也参与其中，虽然我和她的角度、思维模式大相径庭，但在出租车这样一个奇妙的小空间里，大家的想法总能相容在一起，组合出一段独特而有趣的旅程。

除了一般意义的聊天，程澄还进行着“角色扮演”。她每天会特比选一套衣服，有时候是第一天一样的青春少女风，有时候是淑女装，有时候是潮装，也有时干脆直接穿工装。每一次她都给自己一个设定，年龄、工作、学历、背景、家庭，甚至跟我的关系都有提前预设，然后按照这个预设跟对方聊天。我惊讶于她的知识储备之多和思维反应之快，不论设定与她是否相关，不论对方提出的问题多么刁钻，她总是能很好地应对，很难让人看出她说的很多关于她自己的事都是瞎编的。

我真的没有想到，程澄会对开车这么有兴趣，有的时候，她甚至会周末也跟我出去开车，并始终乐在其中。

当然，开车这件事也不只有好处，麻烦和问题也有一些，主要的问题大都跟程澄的身体有关。首先是上厕所，对程澄来说，上厕所是很麻烦的事，具体情况我想知道但并不知道，只听她说她只能上马桶，上不了蹲厕，而有马桶的公共厕所大部分只有大商场和一些比较高级餐厅，即便找到了，还得确定厕所不至于太脏。就算真的找到了合适的厕所，上一次也得花不少时间，尤其是晚上的时候，想找个合适的厕所太难了，于是基本每次我们只能开个两三小时，中途需要找厕所就会比较狼狈。好在每一次最后都还是勉强解决了问题。

跟上厕所这种现实困难相比，更难解决的还是内在问题。出租车里的对话并非都是让人愉悦的家常琐事，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乘客似乎能从我和程澄的思考或说话方式中看出我们的不同，有些人甚至会质疑我们的关系。

“嗨，你有点本事啊，开出租的能搞到女神啊。”
……
“哎，你说刚才那出租车司机，是不是给人当备胎啊……啊小声点别被听见了。”
……
“哎哟哟，你们俩感觉差距可挺大呢，想在一起啊，你后可得学着互相适应咯。”
……

好多次，客人下车的时候，都会或大声或嘀咕地说这么几句。有一个周末的晚上，她第一次带我跟她的朋友们一起聚餐，我认真从网上找“攻略”，好好打扮了一下自己，也特别注重言谈举止，然而饭局开始没多久，我就意识到了这样的聚会根本不是“准备一下”就能应付的。程澄的朋友们都是跟她一样的精英青年，名牌大学毕业，在各种或者盛名在外，或者不明觉厉的公司工作。不论做财会、金融还是计算机、设计，每个人都有非常理想的收入和社会位置。客观地说，他们中的大多数并没有对我表现出敌意或轻视，尤其是程澄的几个闺蜜，她们对我充满兴趣，一直问这问那，一度让我感觉跟他们也是可以聊到一起的。但随着话题推进，我发现只要话题跟我本身无关，我就完全插不上话。他们虽然从事不同的工作，但对彼此的行业都有了解，不管什么问题都能说出个自己的一知半解。聊起最近的新闻时事，或者新的技术、政策，大家也都能很积极地发表自己的见解看法。对于他们谈论的这些话题，我要么完全不懂，要么是知道，但真要说见解、观点，我根本不知道该从何讲起，就算他们让我讲，我也只能讲出连我自己都感觉蹩脚的看法。面对我有些愚蠢的说法，他们大都礼貌地笑笑，点点头，话题便被带过了。

本以为早已离我远去无力感、自卑感，汹涌澎湃地拍打着我的心。餐桌周围的一张张笑脸仿佛发出着恶魔般的笑声，嘲弄着我的无知无能。
我能说什么呢？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我跟我的朋友们聊天时要么就是打游戏，要么就是瞎吹牛，我们根本从没想过要静下心了学习了解什么，要谈点东西也就只能是一个字：扯。
难道要跟他们说开车么？然而这些人都太过于聪明，也了解太多，我甚至都没有勇气在他们面前瞎扯。
怎么办？难道要说开车吗？别傻了，谁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呢？……

慢慢地，即便他们又有人试着丢话题给我，我也不怎么想，不怎么敢开口回答，只是糊弄两句，然后不停喝酒。慢慢地，我仿佛游离出了话题之外，游离出了酒桌之外。一杯又一杯下肚，我的意识甚至要慢慢游离出我的身体之外了……
我不过就是个……没文化的农民工……
我不过……就是……
野狗子……
这个好长一段时间里，几乎被我遗忘的称呼再次在脑中想起。

唉……就是这样……
昏昏沉沉之中，我准备闭上眼睛，就在眼皮将要闭上的时候，我看到了程澄的面容。
那张小巧，精致的美丽面庞上，充满了一种我从未在这张脸上见过的神情。

那是什么表情？她……怎么了？……
我双手撑住桌子，不让自己一头扎下去，眼前的景色仍然在旋转着，我定睛在程澄脸上，她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她旋转着向我靠近，纤细的手伸向了我的脸庞……

她……在忧伤吗？
那个总是充满活力，满脸希望与喜悦的程澄，为什么在忧伤呢？……
难道是……因为我吗？……

黑暗盘旋着铺满了我的视线，我脑袋一沉，砸在了酒桌上。

bugzerg

看来10章更新不完这一段了。。。可能得12左右。。。

t3m19870312

bugzerg 发表于 2019-7-31 12:37
一步之遥·9

又赶上直播了！
感谢大神更新！！

t3m19870312

bugzerg 发表于 2019-7-31 12:38
看来10章更新不完这一段了。。。可能得12左右。。。

还等着看程澄的儿麻丝脚呢

105285775

bugzerg 发表于 2019-7-31 12:37
一步之遥·9

刚刚明明看到了第十章，怎么又没了呢。。。

bugzerg

105285775 发表于 2019-7-31 15:21
刚刚明明看到了第十章，怎么又没了呢。。。

哈哈哈因为我发现我不小心把没写完的第十章第一段给发出去了，于是收回~

t3m19870312

bugzerg 发表于 2019-7-31 16:07
哈哈哈因为我发现我不小心把没写完的第十章第一段给发出去了，于是收回~ ...

原来是没写完的
这麽一来更期待后续剧情的发展了！

kingking

楼主的剧情写很好，吊足胃口，希望多些双拐康复的篇章

normalren

楼主的文让人思考

105285775

bugzerg 发表于 2019-7-31 16:07
哈哈哈因为我发现我不小心把没写完的第十章第一段给发出去了，于是收回~ ...

催更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