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段短篇集 《野狗记》（全文完结）

bugzerg

kingking 发表于 2019-7-19 17:55
而且当然不能这么快就完结了，期待更精彩的

感谢支持！

雨儿1991

我不上路过，我专门过来看看，谢谢更新。谢谢楼主

bugzerg

一步之遥·4


汽车开到市区，喧闹声此起彼伏。周末的市中心从来不缺来往闲逛的行人，但像我们一样的，也许并不多……

我推着程澄走在街上，超过80%的人都会或长或短盯着我们看一会。他们的眼神中有怜悯，有好奇，又觉得可惜，甚至有对我的赞许。虽然我知道这所有目光的焦点都并不是我，但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不过，跟我的别扭相比，程澄却显得轻松自在。在西餐厅等位的时候，周围所有人都一次一次地低头打量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几乎每个人都盯着她的腿脚看了至少几秒。程澄今天穿的仍旧是牛仔裤，宽松的裤腿并不会暴露她的腿部曲线，只是稍稍能觉得她的腿似乎比较细。除了轮椅，程澄的身体并没有明显的残疾，跟喜欢穿运动鞋的肖茜不同，程澄这几次穿的都是包脚踝的帆布鞋，从大小来看，大概是35号，跟她的身高相符，不过她的脚具体多大还不好说，也许她跟肖茜一样在里面塞了棉花……不，也许连棉花都没塞，毕竟帆布鞋能包住脚踝，即便里面空间再大，其实也看不出来。

然而也许就是因为看上去比较正常，周围的人便对她的腿脚更好奇了。似乎一直想要搞明白，这个满脸带笑的女孩到底为什么要坐在轮椅上。

进入餐厅，点餐，等到餐品上桌，周围的人仍然不时向我们投来奇异的眼光。整间餐厅里，只有她让服务员挪走了椅子，取而代之地将轮椅停在桌前。
自始至终，程澄完全没有受到这些目光的影响，她始终满脸带笑，一边吃着牛排，一边跟我聊着各样事情。

对我来说，这顿饭的开始有些别扭。除了过多目光和关注，如何吃西餐也是个很大的问题。尽管我已经提前观察了周围的人，也会跟着程澄的样子学，但拿起刀叉的那一刻，我还是有些发蒙。看似简单的动作却没有想象中容易，别别扭扭地切着牛排，刀叉和铁盘不时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尽管我独自很饿，但也不得不减慢速度，慢慢地，食欲都越来越弱了……

然而，与别扭的食物相反，程澄却在这个过程中散发着越来越强的魅力。她一边优雅地吃着西餐，一边散发着笑容里的温暖和活力。

我们的对话从互相询问对方的过去开始。我跟以前一样，讲述着我复杂曲折的经历。这一次，我尝试着讲的更全更真实，我讲了小时候的不幸，讲了跟小敏儿兄妹情，跟赵老师的师生情。讲了我外出打工，机缘巧合下进入残疾人工厂，再到后来开始开出租车。

不过，我还是没有勇气说出一切。我没有说起和赵老师发生的事情，只说学校毕业，没有钱读高中，就来到城里打工了。我没有说我曾经抢劫伤人，我也没有明说我和肖茜的关系，只谎称说是之前工友的妹妹，帮了个忙，对于我们还住在一起的事只字未提。

毕竟这根本没法提……连我都不知道我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另一边，程澄的经历也许更加曲折，却也更加传奇。她出生在一个小县城，父母都是县城里的公务员，家庭条件比不了城市里的有钱人，但也比乡下的要好很多。不幸的事在她三岁那年突然降临，肆虐全国的小儿麻痹病毒降临的在了年幼的程澄身上，尽管她的父母在之后的几年带她四处求医，程澄最终还是落下了严重的残疾。
对于自己的残疾情况，程澄一笔带过，没有多谈，反而让我更好奇了。
在那之后，坐在轮椅上的程澄别无选择，只能发奋读书，她的父母也尽全力支持她，关爱她。她的童年、少年事件虽然残疾，却并不残缺。尽管因病缺课两年，但她却凭借过人的天赋和不断努力很快赶了上来，在小学和初中各跳一级，最后以县城第一名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后来又以全市第一名，全省第三的成绩考上了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会计系。大学毕业后进入了一家叫普华永道的外企，从事注册会计师的工作。虽然注册会计师的工作十分繁忙，但程澄还是在抽时间继续学习深造，理想是工作几年后去美国进修金融或管理相关的硕士学位，有朝一日可以成为公司的首席财政馆或总会计师，成就一番自己的事业。过程中她讲了不少专有名词，什么考证，什么清算，我也完全听不明白，不过光是清华、外企这些字眼，就已经让我觉得非常厉害了。

“好厉害啊……”听完，我盯着她感叹道，忍不住拍了两下手。
“哈哈哈这算什么啊。”她看着我笑了。
“啊……我是真心觉得你太厉害了……别说什么清华外企了，我周围的人上过大学都不多，你真是让我开了眼界了。”我感叹着，看看她，又看看这西餐厅。如果说我和小敏儿的分别是统一出发点却渐行渐远的两条命运线，那我跟程澄的相遇就是两条完全不同的命运线在这一刻极其偶然的相交。
不难想象，相交之后，很快便会是渐行渐远。

“这些东西嘛，跟天赋啊努力啊自然都是有关的，不过我觉得最重要的还是机遇，或者说，是偶然条件。”程澄微微一笑，竖起了食指晃了晃，“比如啊，我问你，你听完我讲这些，会不会觉得，哇，一个坐轮椅不能走路的残疾女孩竟然还能有这样的成就和状态，真是不可思议，真是太不容易了呢？诚实回答哦~”
“这个……不太会吧，老实说，我见过很多残疾人，你的确跟我所有见过的残疾人都不一样，但你其实也跟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与其说作为残疾人太不容易，不如说，一个人想要像你一样太不容易了，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我耸了耸肩，诚实说道。
“嗯……那么，你在刚见我的时候，会不会觉得，一个年轻女孩子就坐在轮椅上，真是可惜呢？”她稍稍收起笑容，继续问。
“这个啊……的确会。”
我点了点头，说了一句谎话，事实上我当然不会，我只觉得，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坐在轮椅上……太棒了！

“嗯，是吧~其实我是很感谢你第一个问题不那么想的。对于大多数我身边的人来说，他们都会觉得残疾人能这样很不可思议。因为清华也好，普华永道也好，绝大多数人，至少99%吧，都是健全人。他们会觉得健全人来争取这些机会都很困难，残疾人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她淡淡笑着说道。
“别人这么说……你会不开心吧？”我试着问。
“一开始会吧，会觉得我虽然残疾，但你们能做的我也能，凭什么看不起我~”程澄嘟起嘴，故意做出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可爱极了，我差点没忍住发出奇怪的声音，但她似乎没发现，继续讲了下去，“不过，其实事实有时候正好相反，我从高中开始，就受到了不少额外的优待，比如高中的竞赛培训班，全省辩论赛，模拟联合国等很多项目学校都选了我参加，诚实说，我并不觉得我在这些项目上的实力足够代表学校参赛，但他们的确每次都选了我。到大学的时候也是一样，我的成绩和实力在清华真的只能算中游水平，但我还是得到了不少比我强很多的人也得不到的资源，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因为……”我皱了皱眉，想着该怎么说会让她更开心更接受，“大家都格外……怜爱你？”
“噗……哈哈哈……你这回答也太搞笑了吧？~”她突然开心地笑了起来，“哪有人结结巴巴地说~欧~大家怜爱你~的呀，你真是好玩~不过……可能你说的倒是意外地准确……”
“诶？是吗？”我瞪大眼睛，我的确是没想出来，只能硬说的。
“是啊，具体来说，残疾人在就读学校、就业等过程中处于极端劣势。尽管国家出台了很多政策、倡议让社会平等对待残疾人，但用人单位仍然会想各种对策推脱，很多公司宁可多交一笔残疾人社会福利保障金，也不愿意真的雇佣残疾人，或者就雇佣了，挂个闲置，甚至不用他们上班，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个……我不知道……”我诚实地摇摇头，“以前在福利工厂的时候，厂长也说过，其实我们做的东西只是象征性的，实质上还是从国家领福利，感觉……好像没有特别适合残疾人的工作？……”
“没错，其实你说的是对的。残疾人就职的确是困难重重，如果只是跛脚，或者行动需要拄一根拐杖这样的轻度残疾还好，如果像我这样出门只能靠轮椅的，大部分公司没有无障碍设施，这就已经把残疾人拒之门外了。少部分拥有无障碍设施的公司通常都是条件好，要求高的大企业，这样的公司本质上也许不介意员工的身体情况，但你想想你在福利工厂遇到的残疾人们吧，大家是不是大都学历偏低，社会经历单调，精神状态时常低落或不稳定，很难让你觉得，哦，这个人真厉害！的感觉？”程澄继续问道。
“好像是……至少大多数是这样。”我思考着点点头，似乎真的是这样，唯一不太一样的可能就是宁宁了。
“这就是问题，在咱们国家，残疾是个很麻烦的事情。很多人的残疾都是因为出身问题，比如像我一样的小儿麻痹患者；之后，残疾的身体可能花费大量家庭金钱，个人的时间，加上教育体制对残疾人的不友好，导致残疾人没法正常接受教育，更别说优质教育了。同样的，由于身体限制，他们社会经历的广度、深度也严重受限，就像你说的工厂。于是，刚才说的那些条件好、要求高的公司正常招聘，招到残疾人的概率也微乎其微，除非是在已经接受了良好的教育，有了足够的社会基础之后，残年纪较大时才突然意外残疾的，但这种情况本身就不多，其中还有很多人因为身体、心里原因而不得不离开本来的高位。”程澄说道，“虽然我们一直在倡导平权，倡导对残疾人更友好，但事实就是，我们的口号多于实际，表面跟实质天差地别，恐怕99%的残疾人都每天遭受着社会的不公待遇，这跟社会发展状态，生产力等都有关系，不过，我在这特别想说的一点是，的确还是有1%的人，也许不太一样……”
“你说……你么？”我试着问。
“是啊，说实话，有时候我觉得我属于这1%会有点负罪感，但事实的确如此，”程澄收起笑意，有些无奈地说，“国家、学校、机构，都还是要大力宣传改善残疾人生活和就业的，除了给大部分基层残疾人，就像你说的福利工厂里的人发放补贴之外，就是要找到能大力宣传的对象。因为我成绩很好，学校看中了这一点，不仅收我进学校，还安排专人接送帮忙，我上的高中是没有任何电梯的，但三年时间，每天都有人帮我抬轮椅上下楼，每次上洗手间都有女生帮忙……具体是没法跟你一个男人讲，不过……其实是有些难为情，也很不好意思的事，但这些事我的确自己都做不了，是我的需要，就像有很多人需要眼镜一样。不论作为学校还是老师、学生，大家心里都有帮助残疾人的善心，但如果让他们让出自己的利益，比如所有人都要额外交税改建学校，建设无障碍，或者收入大量残疾学生，每个健全人都要义务帮忙，大家会愿意么？”
“这个……大概很难吧……”我叹了口气，即便是我，一个慕残者，如果让我每天真的照顾肖茜的生活起居，我能接受么？也许一样不能吧？……
“是啊，就是这样，但如果一个学校几千人，只要轮流照顾几个人，这就完全不是问题了。在我上学的时候，不仅是我们班的同学，就连其他班，其他年级的同学也大都对我十分友善，乐意帮忙，因为平摊下来，每个人都只需要付出比较小的时间代价，就能让自己有做了善事，怜爱了可怜人的快乐和自我满足。学校也是一样，就算我本来成绩水平不够，他们也会破格让我顶掉最后一名的人参加活动，宣传学校对残疾人的支持，甚至连媒体也喜欢，据说我参加省辩论赛那一届，到场的记者比往届多了十几倍，当时各种报纸杂志网站都报道了那次辩论赛，几乎每一家媒体都要来采访我，甚至采访别人的时候也特别提到我……你……能想象那是什么感受吗？……”
“那个……”我低下头，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作答。
“那1%就是这样的，中所有人可怜又赞许的目光下，不断地被往前推，往上推。我有一段时间因为这个特别难过，但后来嘛，就慢慢释怀了。社会不会对你都好，也不会对你都坏，我其实真的是幸运地，至少，我有了这么一个可以努力拼搏，甚至更容易出结果的机会和道路。那之后我就比以前更努力了，人所有的东西不多，应该珍惜。要接受有限的善意，接受不完美的情感，接受这个也许不完整，但却是唯一，却是最好的自己。否则，就太任性了。”
程澄放下了叉子，伸手托腮，露出了一个略显疲倦，却充满温情的笑容，她的笑跟肖茜的不同，没有迷茫，没有无助，至少些许的感怀惆怅，和许多的憧憬温情。我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我知道，她的内心并不空，满满的活力与情感慢慢地洋溢出，让人感觉暖暖的。
这，才是真的坚强吧？坚强到坦然接受了自己，即便她连站起来，连自己上厕所都很难做到。

“所以啊，不论如何也得坚持下去，我大学时候去美国交换过几个月，那是我第一次出国，真的把我惊呆了，不论是社会还是人情，他们真的对残疾人太友善了。真希望咱们有朝一日也能这样，让残疾人有一样接受教育，经历社会，一样成为自己想成为的自己的机会。所以既然我有这样的机遇，我就要好好把握，让他们采访，让大家都看到我所说的，所做的，所坚持和憧憬的。能激励残疾人也好，能体型大众，关注残疾人事业也好，或者有机会直接为残疾群体发生就更好了。我能做的有限，但我至少可以让我的人生精彩，这样，才不辜负让我成为了1%的人们，也不辜负那还在努力挣扎的99%的残疾人，哼哼~”
说完最后一句，她侧过脸，笑了。精致小巧的五官间流淌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幸福感，哪怕是健全人脸上，也从未见过。
阳光照在她的侧脸，变成圣洁的白色，我直直地盯着她，思绪彻彻底底变成了空白。

bugzerg

雨儿1991 发表于 2019-7-21 00:10
我不上路过，我专门过来看看，谢谢更新。谢谢楼主

多谢支持！

bugzerg

继续更新！感觉这一段又得十章了，下一段就是最后啦

t3m19870312

bugzerg 发表于 2019-7-21 15:12
继续更新！感觉这一段又得十章了，下一段就是最后啦

赶上直播！
感谢楼主更新！！

thirsty

楼主写得好。

t3m19870312

看到程澄的情况
令我想起一位同为倚赖轮椅的开朗儿麻MM-大程子好妹妹
不晓得大神是否以她为蓝本？

bugzerg

t3m19870312 发表于 2019-7-22 06:31
看到程澄的情况
令我想起一位同为倚赖轮椅的开朗儿麻MM-大程子好妹妹
不晓得大神是否以她为蓝本？ ...

嘘~要装作不知道~~
这个角色是两个原型结合的，其中一个就是你说的，还有一个是身边的人~

玉楼秋血

t3m19870312 发表于 2019-7-22 06:31
看到程澄的情况
令我想起一位同为倚赖轮椅的开朗儿麻MM-大程子好妹妹
不晓得大神是否以她为蓝本？ ...

这么一说还关注过她，确实有点疑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