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 第一章 接到爸爸电话的时候,我还沉浸在考试结束,假期开始的兴奋之中,正在跟沈晓昀收拾行装,准备去北欧度假。但爸爸的一句“姑姑病了,很严重”,让我顿时愣住了。放下电话,我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是晓昀提醒我,迅速的改定第二天回国的机票。从伦敦到上海,将近12个小时的航程。我不由自主地会想起与姑姑相处的那些时光。姑姑从小就弹的一手好钢琴,纤细白皙的手指在黑白色的琴键上翩翩起舞的场景是我童年里最深的记忆之一,而我的琴童生涯也是从姑姑的手上开启的。从四岁开始,差不都每天都要跟姑姑在一起,从简单音阶到D大调奏鸣曲知道降E大调的华丽大圆舞曲,直到我后来出国读书,才与姑姑见少离多。在我的记忆里,姑姑一直都是个很漂亮的人,以至于小时候听到长辈们夸奖我长得很想姑姑时心里都是美滋滋的,尽管眼睛看不见,姑姑还能把自己打扮得美丽大方。是的,我姑姑是个盲人。虽然不是天生失明,但从我四岁开始跟她学琴时就记得她的眼睛是看不见的。那时的我很好奇,“姑姑,你为什么看不见我呢?”“姑姑,你的眼睛为什么看不见东西啊?”每次听到我们这样问,奶奶都会忍不住的叹息,而爸爸妈妈则会迅速地制止我,只有姑姑会温柔的伸出手摸着我的脸说,“姑姑看不见都可以弹琴,蓁蓁小宝贝你怎么可以弹不好呢……”或许是奶奶的叹气以及爸妈事后的叮嘱让我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会让姑姑伤心的问题。等到上小学的时候,我已经不再这样问姑姑,但偶尔也会忍不住问,“姑姑你会不会觉得很黑啊,是不是周围都是黑色的?”“不会啊”“那你能看到什么吗,能看到光吗?”“姑姑什么都看不见,”姑姑微笑着说,“正因为什么都看不见,也是看不见黑色的。”“怎么会呢?”我傻傻的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我遮住自己的眼睛就会觉得周围都是黑的啊。”姑姑略略沉吟了一下,伸手扶住我的肩头,“蓁蓁你现在闭上眼睛,能知道前面是什么吗?”“知道啊,是花坛,有百合花,白色的和橘色的,但是我捂住眼睛就看不到了。”“那你知道你背后的草地上有些什么颜色的花吗?”“啊?”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回头,却被姑姑轻轻的制止住,随机调皮的回答,“背后是姑姑啊。”“小鬼头!”姑姑也笑了,“你看,尽管你闭上眼睛,人知道面前是什么,那是因为你看到了并且记住了……”“姑姑我懂啦,我不知道背后是什么,是因为我没看到。”“不是的,我们来的时候你应该是看到过的,但你没记住。所以重要的不是眼睛看到了,而是心理记住了。”姑姑很认真地说道,“用新去看,比用眼去看,更重要”“哦……”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机舱里的灯光被调暗了,飞机开始进入夜间飞行,周围的乘客们也渐次进入梦乡。而我却怎么也睡不着,轻轻拉开航窗的遮光板向外张望,也只能借着机翼航行灯微弱的光依稀看到下面黑沉沉的不知是云层还是陆地。我慢慢闭上双眼,努力从飞机引擎的轰鸣声中找寻周围的点点滴滴,像姑姑那样用心感受着世界。 尽管看不见,姑姑在家的时候不用盲杖也能来去自如,当然偶尔也会因为我随手乱放玩具、物品而绊倒。外出时,姑姑也很少戴墨镜,如果不是手中的盲杖,很少有人会意识到她的眼睛看不见。我有一次忍不住又问,“姑姑,你怎么知道前面是台阶还是栏杆?”“姑姑有盲杖啊,栏杆和台阶都是凸起的,会挡住盲杖,触上去的感觉都不同的,材质不同声音也不同”,姑姑把盲杖放在我的手心里,“你试一下,这样拿……往前,这里的地面就是有起伏的,要当心……你听,这个笃笃的声音是人行道的地面;这个,声音比较脆,应该是路边的牙石;再过去,声音比较闷了,是机动车道的柏油路面……”“姑姑,我怎么听着都一样啊。”“姑姑不是告诉过你吗,要用心哦,不只是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也要用心去看去听,你才能发现不同的。就像你去听音乐会,”用心才能感受到演奏者寄托在音乐里的情感,下次姑姑带你听音乐会的时候你可以试着闭上眼睛用体会一下。”大概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开始习惯于在音乐会上闭上眼睛,只留下听觉和心神。病床上的姑姑愈发消瘦,脸色苍白中泛着一丝蜡黄,听见我来了轻轻地冲我招了下手,"蓁萘,你回来了?”“姑姑,我回来看您了。”我握住她的手,却再也忍不住满眼旳泪水。"好孩子,别哭啊。”姑姑转过头望着我,微阖旳双眼睁了睁,黑日分明的眸子越发没有神采,却又似乎能清楚地看到我。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几乎天天都到医院陪着姑姑。虽然医生们竭尽全力,姑姑的病情还是迅速地恶化下去。但这一天早上,她却忽然提出,想到外面走走。我犹豫地看了看窗外,“外面太阳太大了。”“那就到院子里坐一坐吧,天天躺在这里,人都要发霉了。”我不好再拒绝,"那我推您出去吧。”“不用,姑姑还有些力气,”她慢慢地坐起来,指了指身上的病号服,“帮我换件衣服吧,不想穿这个。柜子里应该有我旳衣服,住进来的时候我让你爸爸帮拿来的。”尽管年近四十,姑姑的腰身依然保持着少女般的纤细,只是久病旳折磨,让她旳肌肤有些松弛。我帮着她换上了一件带白合花旳蜜色连衣裙,她不忘伸于拢了拢有些散乱的头发。“是哪一件呢?”“百合花的裙子。”“我的裙子很多都有百合花呢,"她轻笑着说道。“嗯,您是最喜欢百合花的。"我一边说着,一边蹲下身去帮姑姑穿上鞋子。“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百合花吗?"姑姑在我搀扶下,慢慢站起釆朝外走去,“我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遇到一个喜欢的人,他第一次送我的花就是一束白色的百合花……”我并不讶异,也不追问,只是默默地听着,默默地扶着姑姑向外面的长廊走去。廊架上是枝繁叶茂的藤萝,花期己过,只有绿油油的叶子,满袈满眼都是,盛夏的阳光透过藤萝撒下来却只有斑驳的光影。廊外不远处的草坪上,一丛橘色的野百合在风中微微摇曳着。姑姑坐在廊下的长椅上,朝着阳光的方向扬了扬脸,一束光恰好映在她旳脸上,失明的眼睛竟然泛起了些许光光彩。“蓁蓁,好久没听你弹琴了。”“姑姑,等您病好了,我天天弹给您听。”“好啊,”姑姑脸上露出开心的微笑,“弹的不好我可是要罚你的哦。”“嗯,”我也努力地笑着,“罚我给您抄曲谱。”“呵,你还记得呀。自从你出去读书之后,可就没人帮我抄新曲谱了。”“姑姑,我在英国买了好多盲文的曲谱,有全套的肖邦。可惜这次回来的太匆忙,没能带回来。下次,我一定带回来。”“好啊!”姑姑的脸上泛起兴奋的红晕,“你练习的怎样啊?”“肖邦吗?姑姑您知道我喜欢李斯特的。”“我问你盲文,"姑姑用指尖点着我的手心,“这两年没帮我抄曲谱,是不是忘记了?”“没有啊,那些曲谱我都能读的。”“那就好,”姑姑的话让我有些不明所以,“我有些东西想给你,但你要答应姑姑,等我不在了再去看。”“姑姑,”我强忍着心里涌起的酸涩,想要制止她说下去。“蓁蓁,”姑姑却伸出手指按上了我的唇,那样精准,那样轻柔,那样地不容拒绝,“姑姑很清楚自己的情况。所以,有些话现在不说我怕会来不及说。姑姑这辈子没结婚,一直都是把你当自己孩子……”我的眼泪己经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一周以后,姑姑在睡梦中安然逝去,年仅39岁。料理完姑姑的丧事之后,爸爸把我叫到书房,拿出一个首饰盒和一封信递给我,说是姑姑留给我的。我打开那个盒子,一枚碧色沉沉的翡翠镯子映入眼帘,通体温润、没有半分杂质,恍若一汪流动的碧水。我自然认得这是姑姑主前最爱之物,忍不住泪水又一次落了下来。爸爸也不免睹物思人,拿起那镯子在于里摩挲了几下,拉起我的右于替我戴上,“好好戴着,就当是姑姑还在你身边。”信是用盲文写的,泛黄的纸张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点坑。我闭上眼睛,伸出手指轻轻地触读上面的字迹:蓁蓁,我最爱的小宝贝.....那个暑假剩下的日子里,我就住在姑姑留下的房子里,闭上眼睛,感受着她留下的气息、痕迹,抚摸着她写下的文字。。远方 闪着微光孤独 暗自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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