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麻文-怀念那段日子
因为严重的小儿麻痹后遗症,才不到四十岁的我不得不再次接受不能走路的事实,坐在轮椅上。当然,因为我的瘸腿不再需要担负支援我步行的功能,我可以任意的穿着各式各样的高跟鞋,甚至是细跟的、十几公分高的,只是它们穿在我的小脚上,显得更软弱、无助。在以前,这双小脚是被限制住的,它们因着小儿麻痹无缘穿上这类的鞋子。在我的学生时代,铁鞋是唯一的选项,因为我的瘸腿萎缩、无力,没有支架、拐杖我根本站不起来。自从我做完手术能够站起来以后,支架、铁鞋就成了我生活的必需品,每天都得穿。我小时候没做手术前,只能在地上爬行。十岁那年才透过外籍医师的手术帮助我站起来。刚开始没有经验,一切都是听复健技师的,他让我在萎缩的腿上穿棉袜,绑上长腿支架,拄着腋拐,在医院学走路,每天无止境的练习从地上爬起、撑双拐、上阶梯、下阶梯。我经常跌倒,要是摔着了我半天也站不起来,有时只能等着别人扶我起来,别人还得把拐杖帮我架好。我那有知觉却不听使唤的双腿深深的困扰着我,好想把它们都去掉,装义肢算了。我用了一年一年的时间才回到学校,开始忍受众人异样的目光和孤独的学校生活。反正任何需要走动跑跳的课,通通与我无关。同学们帮我取各种绰号:跛脚、瘸子,甚至科学怪人。每每我吃力的甩着双腿走在路上,我都担心同学在背后模彷我走路的样子。我是同学中的异类,是笑柄,全都因为我那萎缩软弱的腿。上了大学,懂得打扮自己,觉得穿棉袜夏天太热,后来我就不穿了,开始穿肉色丝袜了,我总在残废软弱的瘦腿上穿着肉色丝袜,然后穿着支架。虽然穿丝袜很困难,但我希望像个女人。铁鞋被我找到专门店定做以后,换成粗跟的黑色高跟鞋款,支架钉在鞋跟上,时髦多了。其实,对于我们儿麻患者来说,支架就是脚的一部份,我很清楚没有那玩意儿我一步也走不了,但是我很讨厌支架,它在我拄着拐走路时总会发出金属声响!然而去需要脱鞋的任何地方,都是使我感到尴尬的。脱去支架和铁鞋之后,我几乎失去了行动能力,光是拄着双拐只能摇摇晃晃,双脚完全离不开地面,几乎是用蹭的。不但走不远,而且随时可能跌倒。上回同事约在日本料理店吃饭,我被迫在玄关处脱下了支架和鞋,在同事的搀扶下用尽全身力气才爬上了玄关,最后被男同事背进餐厅裏。一双瘦腿藏在长裙裏晃呀晃的,我那软弱无用的腿,总是让我出洋相。
在家我是不穿支架的,我都是用尽力气撑着拐,努力用腰部的力量甩着残废的细腿走路,甚至练习穿高跟鞋。其实像我们小儿麻痹的患者都希望能不要穿支架,这是个小小的盼望。不穿支架时即使腿明显的比较细,脚明显的比较小,在旁人看起来总是正常一点。我去残友家玩,我们都是在穿着高跟鞋在塌塌米上爬来爬去,支架就脱下来放在一边。她们也都是儿麻患者,腿脚残废的程度不一。有位大姊只瘸了一条腿,甚至不必穿支架就能一拐一拐的走。只是走得很难看,她的残脚也因为这样变形的很厉害,只能穿凉鞋。另外一个妹妹是严重的儿麻女,两腿细的像小孩的手臂,从没走过路。她只能坐着轮椅。我在她们当中是最爱漂亮的,我打扮我的瘸腿,装饰我的小脚。我试着穿上白短袜,穿着厚底白帆布鞋(厚底鞋比较重一点),学着控制软弱的双腿不要乱晃,那真的很难。我那双腿残废得很厉害,基本上是离不开支架的。没有了支架辅助,根本连站都站不稳。最后我做到了。我记得第一次去定做高跟鞋时,作鞋子的师傅非常惊讶,他根本不相信向我这样的残废能穿高跟鞋,这大概是他做过的女鞋裡最小的一双。我坐在床上,穿上新买的短筒丝袜,试着穿上新鞋。那是一双白色的尖头高跟鞋,跟有一寸半高,我七手八脚的努力穿好,把腿放下床,迫不及待的撑起双拐,试着拐两步,体验一下高人一等的感觉。欣喜很快被失望取代,我残废得太厉害,双脚都是垂足,鞋子没办法像正常人一样牢牢穿在我的小脚上,在地上拖没两步就掉了。我反覆试了几次,不管我再怎样小心不要使双脚离地,结果都一样。我气极了,恨自己连鞋子都穿不住。后来,我找出问题,试着用胶带缠住鞋子和脚背,终于成功的站了起来,虽然软趴趴的双腿站也站不直,高跟鞋被我穿得歪歪斜斜的,我终究是成功了。对着镜子看自己的步态,双脚内八,虽称不上步态优雅,却也楚楚可怜。我只遗憾我穿着高跟鞋不能发出迷人的声响,取而代之的是脚尖与地面摩擦的声音。从此,我一双接着一双定做,疯狂的迷上高跟鞋。我很爱惜自己萎缩的瘦腿,如果再有什麽问题我可能就站不起来了。想不到最后我还是逃不过后遗症的侵害,再也不能拄着拐出门。
我依稀记得穿高跟鞋拄着双拐走路那种像是在飘一样的感觉,手很酸,腰很累。我那双细弱的残腿无助的晃动,以前我也骑机车,上车是吃力的,我总是尽可能走近摩托车,手撑住坐垫,先将双拐放在架上,双手一起用力将臀部移上坐垫,再两手并用将我那双萎缩的瘦腿放到前面。骑车时,无力的瘦腿总会不自觉向外张开,为了避免尴尬,要不翘着二郎腿,要不用丝带将双膝绑在一起。只要不穿支架,我也喜欢穿着长裙。我在家裏有时一双小脚仅穿着丝袜、拖鞋,吃力的拄着拐杖到处蹭。我把拖鞋后面加上鬆紧带,如此拖鞋可以套在脚上,不再脱落。
我以前最讨厌逛鞋店,因为我无法接受在人前脱下支架那种无力的感觉。后来我脱去支架,穿着高跟鞋逛街,任意挑着各式各样的高跟鞋。前题是,必须有鞋带,系在脚踝或脚背上都可以。因为我的脚残废萎缩的厉害,软趴趴的根本不能穿着没有绑带的鞋子。大概除了严重畸形以外,所有儿麻的症状都有:瘦腿、垂足、稍微变形外翻的脚踝。假如没有带子系着,鞋子根本穿不住。多数店员都很惊讶向我这样的残废居然穿高跟鞋,为此我也感到很得意。残友们觉得自己双腿残废萎缩,难看的不得了,纵使出门也都遮遮掩掩。我却不这麽认为。我盯着镜中的自己,除了多了双拐杖,穿着高跟鞋的双脚有点歪斜不自然外,实在很美。我现在站不起来了,但我还记得这种感觉。一屁股坐在鞋店的长沙发上,取下双拐,先用手捧起穿着细带黑色高跟鞋的右脚,搁在左脚膝盖上,解开鞋带,脱下高跟鞋,露出我那穿着粉白色丝袜的萎缩小脚。我的脚趾稍稍弯曲,脚弓凹陷。接过女店员递来的长统靴。拉开内侧的拉炼,左手托着靴子的鞋跟,右手抓起我的萎缩小脚,吃力的往靴子裏塞。小脚得塞个好几次,塞到定位后,顺势拉起拉炼,把穿了长靴的右脚放下地,接着换左脚。也许是靴子比较硬吧,我穿着长靴,撑起双拐,试着蹭了几步,双脚乱晃乱甩的情况减轻了不少。又看上换季出清的高跟凉鞋。穿脱凉鞋就容易多了。我真的很爱买鞋,偏偏很难买到刚刚好的尺码。大多时候鞋只大不小,带子系紧一点也就好了,差个半号一号没关係,反正又不是真的走路,只要鞋子不会掉就行了。
要知道向我这样的儿麻女勉强穿高跟鞋也有尴尬的时候,我经常被人踩掉鞋子,因为我残废萎缩的太厉害,双脚都是垂足,一定要穿着系带的鞋子。再加上脚小,合脚的鞋不好买,每每将就着穿,所以人太多的地方我都不敢去。记得有一次,我没穿支架出门逛街,那天我穿着粗跟的高跟鞋,逛街到手酸就想回家了,没想到在捷运裏被人踩掉了一隻鞋。我好窘,拄拐的我根本无法弯下腰捡鞋子,只能乾着急。一个小女生看到了,帮我捡起来。因为我没位子坐,只能捧着鞋、光着脚,一直到好几站以后才坐下来把鞋穿好。我很不喜欢被看见我的脚,虽然我的脚没有变形,不知道,是种衿持吧!
回到家以后,第一件事就是脱鞋袜、洗脚,摘下隐形眼镜。将近二千度的近视算是儿麻的附属赠品,外加稍稍侧湾的嵴椎。没戴眼镜我根本是个瞎子,什麽也看不清楚。出门前我得戴着厚厚的眼镜来戴隐形眼镜,我们这些儿麻女个个都是大近视眼,大家最近再讨论是不是乾脆去做个雷射,要不又瘸又瞎,要嫁人肯定更困难。我的度数最深,医生说不适合做手术,我只好决了这个念头,继续当凸眼瞎子吧!在浴室裏我是先打一盆温水把盆放在小凳子上再把残废的小脚放进水裏洗,洗完以后在抹上护手霜然后按摩一会。这时才洗脱下来的丝袜,洗玩完后放在一边晾乾以便明天继续穿。虽然很麻烦,但是腿残的人只能这样,每天必做的事情。
我现在是一有时间就脱掉支架学走路,学穿高跟鞋。我的支架越来越少穿,以前没有了支架我只能在家呆着,不可能出门的,后来好像还OK。殊不知就是这样让我的残疾恶化。长年穿着高跟鞋加速了我的肌肉萎缩,少了支架的支撑也让我的关节无法正常受力,终于落得坐轮椅的下场。不能走路是不正确的,我只是无法像以前那样拄着拐到处走,现在去远的地方我都要坐着轮椅。我为了要能重新站着走出门,定做了全新的支架,新的铁鞋,前臂拐也换成小时候的腋拐。高跟鞋是不用想了,半高根的淑女鞋还可以穿。我接受现在的自己,虽然支架得穿到腰部,走路变得笨重、困难,但我还是乐在其中。偶而坐着轮椅,穿着超过十六公分的高跟鞋,虽不良于行,一样让我兴奋。 期待是否有後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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