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会看见 （ 向论坛活跃的尼克致敬 ）
本帖最后由 红头巾 于 2025-4-20 22:31 编辑第七章
我来到光明视界学校已经一个月了，可这里的一切都让我感觉不到家的温暖。每天清晨，我在一成不变、毫无生气的混凝土墙环绕中醒来，我们共用的房间里，一切都规规矩矩、整整齐齐—— 就像我所了解到的，熟悉感至关重要，然而我的胸口却始终空落落的。在走廊里迈出的每一步，说出的每一个字，忍受的每一堂课，都在提醒着我来这里的唯一原因：我的视力正在逐渐消逝。
有些日子，感觉视力似乎在恶化；而有些日子，又好像趋于稳定。但每当我觉得自己正在慢慢适应，心想也许，仅仅是也许，自己能在不崩溃的情况下挺过去时，残酷的现实总会将我狠狠拽回。
现在，我能听到手中拐杖发出的有节奏的 “嗒嗒” 声，这是他们在导航课上非要我使用的。授课老师是一位耐心和蔼的男士，叫黑尔先生（Mr. Hale），他试图向我解释，趁我还能看见，还能对周围环境有所掌控的时候，习惯使用拐杖有多么重要。但对我来说，这感觉就像是一种背叛。我现在为什么需要拐杖呢？我的视力又还没完全丧失。至少现在还没有。
我不需要这个，我紧紧握着拐杖，手指因用力而泛白，心里想着。我还看得见。这太荒谬了。
黑尔先生像往常一样讲解拐杖如何帮我在学校里行动，如何在我视力不行的时候充当我的眼睛，我几乎没怎么听进去。我不想听这些，也不愿接受。我不需要拐杖，我挺好的。就算偶尔视线模糊，那也说明不了什么。我没问题。
但那天，我在走廊上绊了一下，差点撞倒前面的同学，我再也无法忽视这个事实了。拐杖是来帮我的，我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布列塔尼，” 艾米丽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你没事吧？”
我挤出一个笑容，但笑意并未到达眼底。“嗯，我想…… 只是有点累了。”
“需要我帮忙吗？” 艾米丽问道，声音轻柔却很坚持。
我连忙摇头，动作快得有些过头。“不用，我能行。我自己能解决。”
我再次握紧拐杖，把它举到身前，但当我试着集中注意力感受拐杖下传来的震动，以此判断地面是否平整，或是附近是否有人时，脚步却有些踉跄。这感觉既别扭又笨拙，我讨厌这样。
这太过分了，我满心苦涩地想。我不需要这个。这一切我都不需要。
但在内心深处，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而这想法让我害怕极了。
那天下午晚些时候，在盲文课的教室里，我坐在那里，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手掌。约翰逊夫人（Mrs. Johnson）老师轻轻地把我的手放在盲文板上，让我触摸盲文字母。“布列塔尼，你能感觉到这些凸起的点吗？” 约翰逊夫人像往常一样，声音和蔼又耐心。
我僵硬地点点头，手指轻轻拂过那些点。“嗯，能感觉到。”
“很好，” 约翰逊夫人说，“现在我们试着读一个完整的单词。你做得很棒。”
但我做得并不好。我讨厌盲文，它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放弃了视力，像是在承认自己再也看不见了。一想到要学习盲文，我就觉得这是彻底的投降，像是亲手签掉了自己的未来。一股怒火在我胸口涌起，炽热而强烈。我还没到那一步，我不需要学这个。
我的手指在盲文上悬着，却怎么也动不起来。我还能读普通文字，虽然看得很勉强，但这已经足够了。一定得足够了。
“布列塔尼？” 约翰逊夫人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轻柔却坚定，“需要我帮你吗？”
我赶紧把手缩回来，脸因尴尬而涨得通红。“不用，我没事，” 我嘟囔着，“我自己来。”
可即便说出这些话，我心里也明白这不是真的。我并不好，差得远了。我越是一直假装下去，就越觉得疲惫不堪。我的肩膀酸痛，脑海里充斥着不愿接受现实的念头，而每一堂课都在证实，我曾经熟知的那个明亮、清晰、五彩斑斓的世界，正像张开的手掌中的沙子一样，从我的指缝间慢慢溜走。
那天晚上，吃过晚饭后，艾米丽发现我坐在床边，盯着我的白色拐杖，手指颤抖着轻轻抚摸着它光滑的表面。
“布列塔尼，” 艾米丽轻声但沉稳地说，“感到害怕很正常。你不用一天之内就把所有事都弄清楚，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抬头看着她，眼中满是沮丧。“我做得不好，” 我厉声说道，“我不想做这些，我不想要这样的生活，我不想失明。”
艾米丽并没有因我的话而退缩。她只是在我身旁坐下，拐杖放在腿上。“我懂，” 她平静地说，“我也曾和你一样。我以为自己能找到办法阻止这一切，让情况好转。但在这里，我学到了一些东西，布列塔尼。”
我看着她，心跳加速。我不想听这些，也不愿接受这一切。
艾米丽的笑容温柔中带着一丝哀伤。“我发现，我越是抗拒，情况就越糟糕。但当我不再挣扎，不再否认现实的时候，一切反而变得轻松了。这并不完美，依然很可怕，但这就是生活。即使失去了视力，我们也得继续活下去。”
我的呼吸在喉咙处一滞，有那么一会儿，我说不出话来。我不想接受这些，也不想听艾米丽的话。但在内心深处，有个东西被触动了—— 一颗小小的、不情愿的理解的种子。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我低声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你不用一下子全都做到，” 艾米丽回应道，声音轻柔却坚定，“一步一步来。而且我会一直在这儿帮你。”
我又看了看拐杖，手指轻轻摩挲着，它的重量压在我的胸口。我还没准备好，还没准备好接受这样的未来。至少现在还没有。
但艾米丽的话在我脑海中回响，我不禁开始想，也许，仅仅是也许，有一天我会找到接受这一切的力量。
可如果找不到，又意味着什么呢？
第八章
我紧紧抓着床边，白色的拐杖就放在我脚边的地上，时刻提醒着我那个我并不想要的未来。我的心在胸腔里怦怦直跳，思绪乱成一团。日子一天天过去，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加沉重。尽管上了那么多课，也得到了老师和艾米丽的诸多鼓励，但我始终摆脱不了那种感觉，仿佛自己正淹没在一种并非自己选择的生活里。
“布列塔尼，我们能聊一会儿吗？” 艾米丽的声音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把我从思绪中拉了出来。我抬起头，对上艾米丽那双失明的眼睛—— 曾经，我想象那里面一定充满了光芒和希望，但如今，却带着一种我还没准备好面对的平静的理解。
我叹了口气，肩膀耷拉下来。“我现在不太想说话。”
艾米丽没有动，只是站在门口，手里轻轻握着拐杖。“我理解，” 她温柔地说，“我也曾有过和你一样的感受。但也许聊聊会有帮助。”
我没有立刻回应，但过了一会儿，我拍了拍床边，好让艾米丽能听到—— 这是示意她过来坐在我旁边。艾米丽朝我走了几步，一边走一边用拐杖轻轻敲着身前的地面，然后在我床边坐下。她微微动了动，调整到舒服的姿势。
“布列塔尼，” 艾米丽轻声说道，“我知道你很愤怒，也知道你很害怕。我当初也是这样。”
我握紧拳头，试图把心中的沮丧压下去。我想大声喊出我和艾米丽不一样，我的视力还没有完全丧失，我还有时间。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我只是紧紧地抿着嘴，喉咙发紧。
艾米丽停顿了一下，然后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我刚来这儿的时候…… 和你一模一样。我当时还有足够的视力，可以不用拐杖、不用盲文就能四处走动。但日子一天天过去，情况越来越艰难。我只能看到模糊的形状，分辨光影…… 仅此而已。我再也看不清别人的脸，课堂上也看不见黑板，曾经喜爱的事物都看不见了。我努力抗争，以为只要我忽视这一切，假装一切都好，情况就会好转。但并没有，反而…… 变得更糟了。”
我能感觉到艾米丽的话沉甸甸地悬在空气中，但我没有看她。我不敢看，我太害怕艾米丽的故事会成为我自己生活的写照。我想尖叫，想大喊这不公平，但这些话却像一块令人窒息的巨石，堵在我的胸口。
艾米丽继续说着，声音愈发轻柔。“我抗争了很久，布列塔尼。我不愿承认正在发生的一切，不想用拐杖，也不想学盲文。我一心相信，不知怎的，我能保住自己的视力。但最终，我别无选择。我就像在溺水，却还死死抓着空气，哪怕已经没有空气了。直到我不再抗争，终于接受自己即将失明的事实，我才又能呼吸了。”
我的喉咙哽咽了。我能感觉到艾米丽的话在我胸口回荡，刺痛着我，但我不想听。我不想听到艾米丽是如何放弃的，如何放弃了定义她自己的东西。视力不仅仅是我看世界的方式，更是我在这个世界存在的方式。没有了视力，我会变成什么样呢？
艾米丽察觉到了我内心的挣扎，停顿了一下。“这并不容易，” 她接着说，“现在也依然不容易。有些日子，我希望自己能重见光明；有些日子，我想闭上眼睛，假装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但我不能。所以我学会了。我学会了如何在失明的情况下生活。我明白失明并不意味着我就比以前差。我仍然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可以交朋友，仍然可以体验生活。只是…… 方式不同了。”
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一直强忍着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但是…… 我不想变成你这样。我不想失去一切。”
艾米丽的表情柔和下来，尽管她失明的眼睛没有任何表示。“我知道，” 她温柔地说，“我也不想这样。但你不会失去一切的，布列塔尼。你只是获得了体验世界的新方式。你不必变成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人。你还是你，我还是我。我们只是…… 在学习用不同的方式在这个世界前行。”
艾米丽的话深深触动了我，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我一直不敢说出心中的恐惧—— 害怕失去视力在某种程度上就意味着失去自我。但艾米丽却告诉我，不一定非得如此。
“这很难吗？” 我低声问，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每一天都很难，” 艾米丽回答，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走过这条路的人的智慧，“但会慢慢好起来的。你要知道，感到害怕是正常的，布列塔尼。一下子弄不清楚所有事也没关系。你不必一下子接受所有的一切。但你越早开始，就会越早重新找回掌控生活的感觉。”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捻着衣袖的边缘，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愤怒和恐惧依然在心底翻涌，但艾米丽给了我一件我从未想过会有的东西：一丝微弱的希望。也许一切还没有完全失去，也许我并不注定要陷入黑暗，忘记曾经热爱的一切。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我喃喃自语，声音微弱而沙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你不需要知道，” 艾米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微笑，“你只需要尝试。而且你不必独自面对。我们都会帮你。”
我颤抖着呼出一口气，心依然沉甸甸的，但比之前稍稍轻松了一点。我没有所有问题的答案，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但几周以来，第一次，尝试的想法不再像以前那样，让我觉得完全不可能。
也许，就目前而言，这就足够了。
第九章
我的手指在盲文课本凸起的点上停留，指尖下那些小疙瘩陌生又硌手，但慢慢地，我开始更专注地摸索每一个字母。这并不容易，感觉我的手像是背叛了我，在我的大脑还在努力接受自己需要学习盲文这个事实的时候，手却先行一步开始学习一门新 “语言”。
听了艾米丽的故事，听到她谈及接受并非是放弃，而是拥抱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后，我开始以不同的视角看待这一切。一直积压在我内心的愤怒依然存在，在心底暗暗涌动，但不再像之前那样让人喘不过气。也许是因为，几周来我第一次觉得前方似乎有一条路可走。
我拿起那根白色拐杖，之前我对它避之不及，满心烦躁。我轻轻地在身前挥动拐杖，轻敲地面，试着习惯这种有节奏的动作。这感觉很怪异，拐杖就像一个我不愿触碰的异物。但艾米丽的话在我脑海中回响，提醒我这并非意味着失去自我，而是为了适应，学会以新的方式做自己。
“一步一步来。” 我轻声对自己说，努力稳住颤抖的双手，然后闭上眼睛，迈出在走廊里真正意义上的试探性的第一步，每走一步，拐杖都会轻敲一下地面。我的心跳得很快，但我强迫自己继续向前。
当走到走廊尽头时，我呼吸比平时急促，情绪让我的胸口发紧。但我做到了。我迈出了第一步。也许，只是也许，这并没有那么糟糕。
几天后，在职业康复课上，我坐在工作台前，手机摆在面前，手指在屏幕上徘徊。我一直都很喜欢用手机，发短信、刷社交媒体、和朋友们保持联系。但现在，随着视力逐渐下降，就连这点小小的慰藉也变得越来越难实现。
我抬头看了一眼授课的马丁内斯夫人（Mrs. Martinez），她正在教室里四处走动，给其他同学提供指导。我犹豫了片刻，然后举起了手。
“马丁内斯夫人，您能帮我设置一下手机吗？” 我轻声问道。
马丁内斯夫人微笑着点点头，朝我走来。“当然可以。你想设置什么呢？”
我在座位上不安地动了动，看着手中的手机。“我想让手机用起来更方便些，比如…… 发短信和使用应用程序。我不想和朋友们失去联系。”
马丁内斯夫人又点了点头。“我明白。我们先从语音播报功能开始设置吧，这样即使你看不太清屏幕，也能操作手机。它会大声读出屏幕上的内容。”
一股如释重负的感觉涌上心头。我没意识到，自己是如此怀念与朋友保持联系带来的小小快乐，怀念发短信、刷社交媒体、分享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自从视力开始下降，我感觉自己好像失去了这部分自我，但也许，只是也许，还有办法留住它。
马丁内斯夫人一步步引导我，帮我设置好语音播报功能，并教我如何通过手势和声音操作手机的各种功能。我练习得越多，就越觉得这像是熟悉的事物，就像一座通往过去生活的桥梁，一种与尚未完全抛弃我的世界重新建立联系的方式。
课程结束时，我用新设置成功发出了第一条短信，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信心也越来越足。这并不完美，出了一些小错，还漏打了几个字，但感觉就像一场胜利。
那天晚上吃过晚饭后，我坐在床上，手里拿着手机，开始给高中的老朋友们发短信。自从来到光明视界学校，我就没能和他们保持太多联系。视力的变化以及我不得不做出的调整，在我们之间拉开了距离，让我感到孤立无援。但现在，我能感觉到这种距离正在缩小。
我发的第一条短信很简单：
嗨，我是布列塔尼。很抱歉一直没和你们联系…… 我一直在适应一些巨大的变化。
我手指停在屏幕上方，等待着回复。没等多久，回复就来了。
别担心，布列塔尼！我们都很想你！你最近怎么样？
我微笑着，心中涌起一股暖意。我快速回复道：
这一路走来很不容易。但我正在慢慢上手。我学到了很多东西，也尽量让自己忙起来。
回复几乎是立刻就到了：
你太棒了，布列塔尼。我真为你骄傲。我们会一直在你身边，好吗？
泪水在我的眼眶里打转，但这次，它们不是愤怒或沮丧的泪水，而是解脱、希望与重新连接的泪水。我并不孤单。朋友们依然关心我，他们依然想参与我的生活。
我擦了擦眼睛，最后发了一条信息。
谢谢你们。我也很想你们。我保证会多和你们发短信。
我按下发送键，然后把手机放在身旁，在安静的房间里，手机的存在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未来的黑暗似乎不再那么难以承受。我有了拐杖，有了盲文，还有了与世界保持联系的工具。
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不觉得自己正在失去一切。也许我正在改变，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必须抛弃所有过往。依然有很多东西值得我去坚守。 全文 十八章 好看，太爱了这篇 真好看。。。。。 其他章节呢，之前看这篇一楼是第一章啊，难道你更新的时候把前面的内容覆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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