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腾志异传-李篇》盲女·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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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坡的那头,盛开着静美的紫花。
花骨朵纷纷扬扬,随风大片飘散,犹如漫天的花雨。
紫得非常诡谲,像暗紫的血,透着不详的死气。
山间烟雾气缭绕。
树下立着一名男子。
发色如同老鸹【注释】般的墨色,披散垂落,两侧墨发被一根檀木发簪束在身后。
他腰身纤细,轻薄黑纱云袍随风轻轻飞舞,上面绣刻银色腾纹。
黑纱衬得他的皮肤如冷鬼般的苍白,红如滴血的唇,整个人犹如妖冶的雾气环绕。
穿着藕裙娇美的少女,迷失在山林间,跌跌撞撞摔了个敦实的跤。
“哎哟,好痛。”
她眼里顿时泛起泪花,穿着绣鞋的脚扭到。
她抬头,远远瞥见漫天飞舞的花雨下,一只苍白得过分的手,抚靠在大树壮硕的树干上。
暗色的魅影露出半边,树后侧。
她好似出现了幻觉,犹如在梦中。
诡魅的男子,眼底淡如漆墨,沉静得有些妖异,唇角好似在对她微微浅笑,好似又没有。
朦朦胧胧如雾中看月,很不真切,一切都很虚幻。
那人周身雾气环绕,黯淡光线下,只露出半张侧颜,惑人心魄。
幼嫩的少女呆呆地望着,被蛊惑住了心神,竟忘记了思考,她接下来要干嘛。
“萧萧……”林间传来清雅的呼唤声。
女子纤纤嫩指一抬,拂去挡在身前的树枝,露出清丽绝伦的脸庞。
不笑时,眉眼庄严,像一尊玉雕的活观音。
“阿姐,你快看啊,那里……”少女望向她,手指不断着前方。
女子庄严的眉眼,有几分冷然地微垂,随着手指的方向远处望去,除了一棵苍老的大树,什么也没有。
“咦,那人怎么不见……阿姐,我……”
少女支支吾吾,语无伦次。
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真要记起那人样貌,又变得模糊起来。
李脂玉瞥了眼就地而坐的李萧萧,如画的眉眼微蹙。
李萧萧一下心领神会,马上爬起来。
阿姐最重那些礼节,尤其是女子体态,少不得要被人轻视。
她也见识过阿姐的严厉,怕惹她不悦。
阿姐甚得父亲抬爱,相比于自己这个亲生女儿,父亲更看重她,李脂玉也一直很敬重这位养父。
李家的大家主李重乃李萧萧的父亲,也就是李脂玉的二伯。常以她阿姐为荣,对她颇为疼爱。
幼年李脂玉的父母双双意外去世,二伯李重便顶替了她父亲的位子。
李脂玉也被他认作自己的女儿,自此养育她长大。她在家有很大自由和权利,向来没人敢顶撞她。
再加上她自小琴棋书画,仿佛开了挂似的,学什么都有模有样。
她本就生的极美,她母亲年轻时是有名的大美人。
父亲也毫不逊色,不仅五官俊逸绝尘,也是能文能武,可惜天意妒人,竟出意外。
外出郊游时不甚突下暴雨,马车不免打滑,马儿受惊突然发了狂,跌落悬崖。
千钧一发之际,夫妻二人把李脂玉推了出去。
于是只剩她一人存活下来。
她继承了优良基因,更是不少闺阁中少女的典范。
不论从学识还是涵养、气度,阿姐的名声才来京城不到一个月,就传开而去,多少男人只为一睹她芳容。
李重一直希望自家儿女,能攀上点权贵世家的关系。
他这个富商大贾,在外办事时,有些需要打点官员的事,就无需那么看人颜色。
李脂玉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岁,若是有幸被名门望族的公子看上,李家的社会地位多少也能拔高不少。
“我就该听母亲的话,不该带你出来。这才一会儿,你就乱跑到这林子里。”
少女揽着女子的玉肘摇晃,糯糯道:
“阿姐,我错了,以后我都听您的,你可不能告诉我爹娘,不然他们又该训我。”
李脂玉神情淡淡。
“你当真以后听阿姐的话?”
“那是自然!”
“你跟那个文子豪是什么关系?”
“嗯……我也不太明白……只是你也知道,阿爹阿娘管得我挺严,
我又没什么玩伴,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挺开心。”
“但要说有多喜欢……好像也没有到那种份上。”
“你是李家的二小姐,如今也快及笄,身为女子,成天跟一个奴仆的儿子嬉笑打闹,像什么话?”
“以后不要再与这种人往来。”
少女讷讷点头,闷闷道,“好……萧萧知晓啦。”
李脂玉见她乖乖听话,心里顺意不少。
李萧萧在她转身后,嘴瘪下去,眼睛不服管教地瞪着阿姐的背影,吐了下舌头。
这阿姐又不是自己亲姐姐,还总爱拿出长辈姿态,对自己说三道四,真烦人。
京城的街道上,两列都摆着小摊贩,有人在不停地吆喝。
旁边落座一家客栈酒馆,店铺内店小二打扮的男子正在擦着桌角,他听到周围人群一些惊叹,也好奇地抬头。
“啊……那是谁……长得可真仙啊……”
“你新来的人?”
“嘿嘿……唉,俺才刚从乡下来京城。”
“那是李家的大小姐,她们前一个月才搬到京城,她过人的容貌,却已在四周传开,引起不少公子少爷觊觎。”
“这等姿容,哪怕是京城的美人,也是罕见啊……不过也不是咱们这样的人能肖想的,赶紧做事儿吧。”
街道上,一辆马车驶过,停靠在一旁。
车帘里钻出一特别水灵的娇俏少女,穿着粉色莲裙,好奇地望着街上,琳琅满目的有趣玩意。
紧接着车帘被奴仆掀开,伸出一只芊芊玉手,搭在一女仆胳膊处,缓缓下地。
李脂玉一袭青纱绿袄裙,轻薄素雅,纱裙若隐若现地勾勒出曼妙的腰线,行走几步宛如莲花盛开。
举手投足间颇为雅致悦目,侧颜清绝,美得让人心神一动。
周围人的惊叹,传进李脂玉的耳边,甚美的容颜,对于这些夸赞她早已习以为常。
不过内心欣然自欢。
“啊,阿姐,这个耳坠好好看。”
少女跑到一摆满珠宝首饰挂件的摊贩前,拿下一只银色蝶的耳饰,站在一小块铜镜前,左右比了比耳垂。
“老板,这个多少钱?”李脂玉身边的婢女小微,上前付钱。
“姑娘,这一对五文钱。”
商贩给李萧萧用小袋子装好,少女心满意足,有些美滋滋感叹道,
“唉,还是外面好玩,成天待在宅子里面,简直闷死人。”
“阿姐,过两天阿爹安排你跟侯府的大公子见面,
娘亲不是说要你去定制一套衣服,裁缝店应该就在这附近吧。”
“嗯。”
两个时辰后。
黄昏落日,残阳似血。
“啊……”李萧萧有些软绵绵地叹气,“逛累了,脚有点酸。”
李脂玉望着少女一点也没有大家闺秀该有的体态,蹙起眉目。
李萧萧注意到李脂玉有些不悦的神情,立马端正身姿,做出女子该有的姿态。
“小微,我们打道回府,你叫马夫把马车驶到这边来。”
“好的,小姐。”
“叫你碰我们的吃食,啊!……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一群嘈杂声从墙面后传来。
李萧萧绕过墙头转角,探头一看,地上躺着一名头发乌黑脏乱,身上的灰色破布渗透着血迹。
他好像身上有伤,双手脏污,看不清脸的叫花子。
身子单薄,瘦得快要脱相,气息微弱,混杂脏乱的乌发遮挡住他大半张脸。
那些男子一直在对他往死里拳打脚踢。
其中一名男子猛踢中他腹部肋骨处,好像戳中了他的伤处,他嘴边流下血迹,垂在地面的手指发着颤。 那群人气撒掉后,便散去。
李萧萧不敢惹这些人,但她看那人凄惨的模样,突然心里生了个主意。
自己从小就总拿来跟阿姐做比较,尤其自己的亲爹,总说自己样样不如这个李脂玉,总要偏颇于她。
她心里早就积累了不少怨气,可惜她年纪太小,不敢怒也不能言。
毕竟自己的额娘也只会听爹的话,不会来帮她。
既然阿姐平日慈善募捐时,总爱出一份力,总也常被大家夸人美心善。
最近才到京城不久,许多男子就想婚娶她呢。
这个人这么惨,尤其还这么脏,她要真良善,肯定会帮他的吧。
虽然李萧萧年纪小,但也见过不少大人虚伪的模样。
她还记得小时候撞见父亲,在有身份的人面前赔着笑脸,送完人之后,阿爹的嘴脸就变样。
从那时起,她就觉得所谓的大人最表里不一。
阿姐做好事时,因为有众人在场,那么多人看着,现在这四下又没什么人,她做给谁看呢?
如果她真帮了这人,那她就认错。她以那什么?嗯………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喽。
她以后自会真心听她的话,把她当亲姐姐那般对待!
那她多少也能理解,阿姐人美心善,谁不想娶一个德才兼备的美人呢?
少女抱着这样的心态,转而跑去拉过阿姐的裙角,拽着她走。
李脂玉面对突如其来的举动,有些讶异,却听少女急急忙忙的说辞。
“不是,阿姐,我给你看个人,他模样瞧着好可怜,你要不帮帮他?”
李脂玉这才望见偏僻的墙角处,一丈外躺在地上的人,看见那躺在地上,穿着邋遢脏污的人。
她掩了下口鼻。
这人穿着的布料,还不如平常的普通老百姓。帮这种人,没有任何好处,还有失她大小姐的身份。
李脂玉神情有些轻蔑的冷淡,如胭脂的唇角微启,
“萧萧,这不关我们的事。”
“小姐,马车已备好。”
“嗯,回府吧。”
李萧萧站在原地没有反应,阿姐说的话自然不无道理,她仍尝试地装作疑惑的模样问道,
“姐姐……平时你也总爱慈善募捐,拯救那些难民们,为什么不帮帮他?”
李脂玉面容端庄典雅,美如观音 ,眼睫微翘,眼皮微微下搭。
漆黑的眼眸,对妹妹李萧萧的话语,面露不悦。
女仆小微察觉到了小姐的情绪。
立马打缓和道,
“二小姐,有些人能帮,因为它能抬高你的名誉,而有些人帮他,就是自降身份,况且此人还是名男子。”
“二小姐和大小姐都是女子,这不仅有损李家的颜面,传出去对小姐们的清誉也不太好。”
少女有些郁闷,她才不要听小微对她讲的什么道理。
果然大人们都虚伪得很,全都做做样子罢,她就要李脂玉去帮他,
她不停撒娇哀求道,
“阿姐,我不管,他现下这么可怜,我们只需要几文钱就能帮助他,
而且周围又没什么人,好阿姐,你就帮帮他吧。”
李脂玉神色冷静,不为所动。
不再回应她。
李萧萧就一直不依不饶,她瞧着已经陆陆续续一些路人经过。
她既然能做那种表面的事,当然这姐姐最看重自己的脸面。她不信,李脂玉能无动于衷到多久?
李萧萧就爱看平日里高高在上,端庄优雅的阿姐,不得不让自己跟一群下等人沾染!
她刚刚捂住口鼻想必心里一阵反胃吧?表面却还要装得云淡风轻,哼,真是颇为有趣。
李脂玉心中有些恼意。
她不能在这件事上再跟她耗太久,尽管内心已经很不悦。
她还是压下这些负面情绪。
“小微,你去给她些银两,便回来。”
“姐姐,你不亲自去救助么,这乞丐见了姐姐的容貌,必定感恩戴德,怕性命都能豁出去!”
“萧萧,你也不想想,家里有钱的小姐少爷们,他们养的宠物都比这样的人体面,
要这样人的感激,只为回你碗吃食么,我们这样的人家还缺一碗饭?”
“姐姐说得是呢,萧萧明白。”
李萧萧暗自瘪嘴,心里翻了个白眼,她倒忘了,姐姐身边还有仆人呢,必不会自己亲自动手。
小微走到那乞丐面前蹲下,拿了块丝巾包裹着一锭银子,放在那人手心里。
“多谢。”男子声音暗哑得厉害。
小微一怔,发现这人声音意外年轻,虽然听出来伤得挺重,但声线动听。
本想给完银钱就离开,小微却好奇地多瞧了一眼,离得这么近,他被遮挡的轮廓下颌线条流畅冷逸。
她隐隐约约看清了那只藏在发丝下的眼睛,少女一瞬间被迷惑心智般,不能言语。
他的眼瞳好似深夜的湖泊般幽静,让人迷失在丛林的迷雾般,有种奇异蛊惑的魅力。
望一眼,就让人沉沦下去。
小微莫名有些羞涩,但不敢应这好意,毕竟这本来就是大小姐的意思。
“你要谢,就谢我家小姐,这是我家小姐赠予你的。”
趴在地上的人,这才微抬起身,对着李脂玉的方向,艰难点头。
“多谢……姑……娘慷慨。”
地上的男人完全看不清样貌,大部分被乱七八糟的头发挡住。
整个人脏得要命,衣服也就一块破布,到处补丁破洞。
他唇角干裂,身上也有多处出血的痕迹,裸露在外的赤脚,黑糊糊,还有血迹渗出来。
他整个身子还不断发着颤,着实凄惨可怜。
李脂玉如玉的脸庞,面容端庄典雅,心里闪过几分很深的嫌恶,她很好地隐藏起心思,不表露出来。
“阿姐还是那么容易心软,人美心善!”少女欢喜地蹦跶道。
婢女小微起身时,没注意到她转身之际,一只紫黑带着白点的可怖飞蝶钻进了她的袖口。
那名躺在地上的男子,在她们走后,自如地站起身来。
完全没有刚刚气息虚弱的模样,凌乱的发丝下,半张脏污的面孔显现出来。
他下颌轮廓的线条美艳非常,露出一双沉静又有些妖邪的褐色瞳孔。
返回的路上。
“阿姐……既然你……”
李萧萧还未说完,就听见少女惊呼,“啊!”
“阿姐,你……手上有条虫子……”
“咝”。
不知名的昆虫咬了她一口,还没看清,便飞走了,不见踪影。
李脂玉举起手臂,看向自己的食指处,涌出一滴血,顺着她的指头流下蜿蜒的一条红迹。
“阿姐,你的手没事吧,有没有怎么样?”
李脂玉看着只是一个小伤口,便也没太在意,淡淡道,“无事,回府吧。”
“阿姐还是找个大夫看一下吧。”总归自小在一起长大,妹妹对姐姐自然要表现得“关心”些。
“嗯。”
马车内。
李脂玉记起刚刚少女未完的话语,“你刚刚要说什么?”
“啊……我,我想问……阿姐既然不喜那些穷苦的难民,为什么还要帮他们?”
李脂玉清丽艳雅的脸庞,眼眸微微低垂,斜倪着她,似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她轻轻哂笑道,
“因为名誉有时候可以毁掉你,也可以帮你,让你更快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少女表情还是有些困惑,这些话她真的只懂了一点。
心里想着阿姐也跟亲爹一样,血缘还真比不得那利益名誉呢。
李脂玉不再管她,便阂目休憩起来。
李萧萧便望向小微,小微好歹也是李脂玉的贴身婢女,自小服侍她,她可能知道什么意思。
小微夹在两位小姐身边,有些为难。
见自家小姐闭着眼,也没有开口阻拦,便明白她默认自己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小姐,身为女子,以后要找一个好夫家。好的名声会提高你的声望,能助你走得越远越高。”
“能不费根手指头,大小姐就能挣得好名头的事,何乐而不为?”
“以后若碰到哪位有权势的贵人,得了对方青睐,对小姐心生好感,想把小姐娶回家也不一定。”
李府。
“小姐,您并无大碍,身体特征一切安好,没有什么异常。”
“有劳谢大夫。”
茂密的丛林,银月挂在天际。
藤蔓攀死死攀附着大树,雅致的黑色鸢尾花朵朵肆意地绽开,底色透着幽暗不详的紫。
姒墨灰布下有些褶皱的手,异常苍白,白得有些太过,仿佛透着死气的冷。
他手腕处的皮肤溃烂,手指下滴落一滴血,鸢尾花很快便枯萎下去。
天上飞过一只蝶,化作一条紫黑带点白的蠕虫,落入男子枯瘦的手里。
他食指一捻,绿色的汁液流出,顷刻消失不见。
冷白的掌心中,只余下一小摊新鲜的血液。
他闭目一瞬,闻到了一股特殊的气味。
“好香。”
姒墨神情动容,唇角轻启,似在微笑,眼神却漠然无比。
伸出舌头,在碰到血液的那一瞬间,尖部被分开,现出紫色纤细的分叉舌形。
他轻轻来回tianshi,一只眼被手遮挡,右边微垂的眼睫,竖瞳泛着妖异的青光,眼尾有些深色的紫。
“果然是处子。”
草丛间窸窸窣窣钻出一条杏黄色的小蛇,它外皮有些黯淡的痕迹,顷刻间幻作一名十几岁的清秀少年男。
他的右边皮肤有很明显的浅粉色瘢痕,密密麻麻看着有些瘆人,他对着姒墨弯身作了一揖。
“公子,这女子不似常人般有怜悯之心,你想要接近她,看来得想想别的法子呢。”
姒墨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唇角沾染着血迹,与他本就红如鲜血的唇色融为一体。
他碧绿瞳孔幽深又寂静,毫无一丝情绪波动。
“交代你的事情查到了吗?”
“嗯,姜家公爵的大公子不知染上什么病,恐怕命不久矣。”
姒墨手中出现一瓶青色的小瓶。
“此次在人间大概要待一段时日,这瓶清颜丹,你每三个月引一次。”
“能遮盖脸上的痕迹,也能压制满月之时不能控制的邪气。”
“多谢公子,还有这是您交代我要的东西,我已按照吩咐研磨好。”
少年弯腰,双手奉上巴掌大小的黑色小碟,里面盛着青色浓郁的汁水。
姒墨伸出一只冷白的手,修长暗紫的指甲在手腕处轻轻划下一条红线,血滴进碟中。
“你再去办件事……”
两日后。
男子坐在石凳桌前,神情不耐,他一身藏蓝色袍衫服,素色绦带束腰。
腰间悬着一块白色青龙玉佩,仪容端正,气度不凡。
“我心里已有他人,怎可还去应亲。”
“大公子,这毕竟是侯爷亲自安排的,去见见人也好,等见了以后,
你再说不喜,侯爷至少也不会过多苛责你。”
“听说他给你介绍的是大商贾之女,此人容貌极其出色,钟灵毓秀,才来京城一个多月,几乎无人不晓呢。”
自小贴身书童小安在一旁,给他说些有关这女子的消息。
肖玉安眉宇间有些烦躁,这话当他是那种好色之徒?
他不免想起前天夜晚月下漫步,撞见一少女不慎从桥上跌入水中,顺手便搭救上来。
这女子浮出水面,面容极为清秀雅致,眉眼间水光潋滟。
罗裙被水打湿变得薄透,肩颈处女子细腻光滑的皮肤若隐若现。
竟意外染上几分媚色,女子见他呆滞了几秒,低眉浅笑起来。
那笑容似三月初春的煦阳,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不免一下晃了心神。
他感到对她已动心,想与她日后再相见。
女子却只留给他一张帕子,说他当真对她有意,哪怕只是一张手帕,他也能找到她。
他从小到大接触的女子不多不少,个个姿貌不凡,第一次感到一种新奇的体验,突然有种想娶她的冲动。
谁知就被家父安排了婚事,都没问过他的意愿,他多少有些恼意,但他也不好违抗他父亲的旨意。
没成想见到来人以后,肖大公子便改了主意,他竟然答应了这门亲事。
夜晚,女子闺房。
李脂玉坐在窗棂旁,淡漠的眉眼微垂,细白的手指于灯下翻阅着书几,墙上烛灯映照着倩影。
“姐姐……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青蓝色袄裙的少女,旁边跟着一婢女。
李脂玉放下书,眼神有些诧异,“三妹。”
三妹李子欢是李重最小的女儿,不过她跟李萧萧不是一个额娘,
李重在外与一青楼女子相恋,赎身之后,生了她,没几年便逝世了。
李子欢自小就爱跟她比一头,总想压过她,这么晚了不晓得她过来做什么……
李子欢身边的女仆递过一本书籍放置桌前。
李脂玉眼眸里有些惊喜。
“幼时我不懂事,总爱与你争个高低,肯定惹了姐姐心里诸多不满,特来求姐姐原谅。”
“娘亲故去,阿爹也不太喜爱我,我实在太没安全感,总想着比姐姐优秀些,
阿爹肯定会注意到我,长大后想开来,只因是自己陷入了执念,总和姐姐作对。”
“这是凡迦大师亲手写的经文,我自知姐姐酷爱经书,特意向他求请的一封亲自纂写的字帖。”
凡迦大师谁不知道,他纂写的书文,一字可价值千金,这封经书的分量可想而知。
“妹妹这是哪里话,我们本是一家人,我自不会跟妹妹一般见识,那些事我都没放在心上。”
李子欢瞥见案几的桌前,摆着一副画卷,上面刻画着一名端正清俊的男子画像。
“前两天阿姐与肖家公子相识见面,看来姐姐对他颇为满意啊,现下就已将人家的画像描摹出来?”
李脂玉微抬眼皮,脸颊两侧微泛红晕。
她对于李子欢的说辞不置可否,她走下脚塌,快步走到案几前,卷起画像收进木筒里置于后面的高格柜中。
*
“他容貌学识样样出色,京城多少女子不想嫁给他?
毕竟我们李家虽然家底殷实,但跟皇亲国戚是一点也不沾边,想嫁与他,也不奇怪。”
“也是,阿爹都指望我们找到一个好娘家。
他家世出自名门望族,又是皇上亲自封予的侯爵爵位,这京城中大概没有比他更好的良人?”
小微默默沏了杯茶放置李自欢身前,微微躬身又站回大小姐身边。
李自欢抿了一口,含笑道,
“妹妹就比不得姐姐这么有福气,阿爹向来对你颇为看重,这婚事也是他有意安排牵桥搭线 。”
“嗯……说起来,姐姐这般容貌,京城哪个女子能比得上,想必肖公子见了姐姐,也是这般感想吧。”
“妹妹不必妄自菲薄,这京城里,也不只有这一个肖郎,
还有好些个优质男子,若不是阿爹,已经安排这桩婚事,我推给妹妹也无妨。”
“姐姐自是良善,你的一片心意妹妹心领了……
不过若说肖家大公子能文善武,其实姜家公爵的大公子才学也豪不逊色。”
“我对他还颇有几分好奇,只是他自幼体弱多病,甚少与人能见上一面,最近有传闻说他命不久矣。”
“是吗?这个我倒是没有听人说起。”
“姐姐不知道也很正常,比不得姐姐平日好习诗书,偏妹妹我就爱听些凡间趣闻,没事便爱在外游逛。”
“唔……姐姐最近换了香包么?味道好特别。”
李脂玉如秋水的眸子,染上几分笑意。
“今日在路上看见了卖香料的小贩,我也觉得这味道甚是独特好闻,便买了下来。”
“不过它并非香包,而是一瓶香露,小贩说每次沐浴滴上十滴,
香味就能维持八个时辰。就买来试一试,看来他所言非虚。”
“怎么妹妹也喜欢?不若我送给妹妹罢。”
李脂玉对小微抬了下手,小微欲走去取东西。
“那倒不必。姐姐忘了?我对香料过敏,尤其是香水。”
“瞧我这记性,妹妹莫怪罪。”
李脂玉自然没有忘记,她压根就没把三妹这人放在眼里,但不妨碍她维持表面的平和。
她在外人面前一向知书达礼,跟她计较有失风度。她自不愿将这瓶香露让出去,李子欢也配?
别小看这么一小瓶,也是花了一整条黄金。
小贩说只用不到一个星期,身上所有的细纹都会消失。
如果没有也会让肌肤更加光泽白净,如拨壳的鸡蛋那么嫩滑。
就算它没那么大作用,她也不会轻易真的拱手
送予李子欢。自幼时,三妹可没少给她添绊子。
更何况她也的确见到这瓶香露的真实效果,明显感觉这几日肌肤真的光滑细腻了不少。
“姐姐心胸宽大,我自幼对姐姐做了些见不得台面之事,姐姐都不与我计较,我又怎会放在心上。”
李子欢搁下茶盏。
“时辰也不早了,那姐姐就早点休息,妹妹先告退了。”李子欢搁下茶盏。
“小微,送送三妹妹。”
“姐姐太客气了,几步路的事,就不麻烦罢。”
李子欢走后,李脂玉捧着经书,爱不释手。
虽不清楚她来意,但她也没什么把柄让她抓与手里,完全无需畏惧而过分谨慎。
难道三妹当真想和她冰释前嫌,和谐共处?这经书一字难求,想来她费了不少功夫,其诚意可见一斑。
“看来她真的用上那瓶香露,这下小姐心也落下地来。”
李子欢嘴角控制不住地漫出笑意,随即收敛起脸色,察看了下四周。
“慎言,回去再说。”
“喏。”
小荷关上房门。
李子欢秀美的五官就露出了几分得意来,不知想到什么事,脸色又变得怨愤。
“我与肖郎比她更早遇见,若不是阿爹横插一脚,他必定都找上门来求娶于我,又怎会突然改了口风?”
“说什么对我只是一时冲动,对姐姐才是真正动心,不过都是男人一时见色起意罢了!”
“小姐说得是。”
“不过不重要!男人的承诺一向靠不住,还不如靠自己争取。”
姐姐啊姐姐,你自幼事事都压我一头,也该我赢一回了……
阿爹自小就偏爱姐姐,连下半辈子的幸福都给李脂玉张罗好,而她呢?
她还是他亲生的女儿啊!却娘不在,爹不疼。
若是旁的还好,她也不再与她争,她已经不再奢求想要得到父亲的疼爱。
凭什么一切最好的都让她李脂玉占了?
这下半辈子的幸福,她必须要得到,不论用什么手段!
李子欢坐于床榻,捏紧被褥,嘴角轻笑,眼神藏着深深的怨毒。
又过了三日。
李脂玉在案几前,描摹经文,最近天气渐热,连带着屋子里都热起来,平日写上两三个时辰,她都意犹未尽。
现如今不到一个时辰,她就已经坐不住。
小微上前赶紧给小姐扇扇风。
约莫一刻钟,李脂玉不耐地叫她住手。
“小姐?怎么了,是我哪里手法不对?”小微有些惶恐无措。
“扇得我头疼。”李脂玉微微晃了晃额头,摸了摸太阳穴。
头疼?虽然她不解,小微还是停了手里动作。
“那我帮小姐按额头吧。”
这时另一名家仆小翠推开门扉进来,手里提着一副精美的小盒子。
“小姐,肖公子托他的仆从给你送的礼。”
李脂玉拆开盒子,没想到竟是一块稀有的和田玉手镯。
“小姐这色泽质地很是罕见,可见它的名贵,肖大公子对小姐很是看重呢。”
李脂玉眉目微垂,浅浅一笑,“这看不看重,还得看日后,婚没成之前,他多少有意总要表示一二。”
不过刚刚不太畅快的心情,都因这件礼物而散去大半。
“这个事若三小姐知晓,肯定眼红坏了,她平日里不就最爱收集镯子么……”小微说趣道。
李脂玉往手上套着镯子试了试,听见这话,又取下来,合上盖子,眉目。
小微有些纳闷地歪头。
“这镯子你替我好好保管,等我与他真正成亲那日,再戴上也无妨,
免得惹了谁的眼,平白遭弄是非,我自不喜。”
夜间,上好的檀木搭砌的浴池,雾气氤氲,池子里粉色花瓣浮在水面轻轻飘荡。
李脂玉已脱下全身衣裳,白皙柔嫩的玉足踏至水中点了点,水温刚好可以。
她缓慢下入水中,澄澈的池水逐渐亲吻过她如柳的细腰。
乌黑细软的长发在水面飘散开来浮起,水已渐渐漫过她如羊脂玉的雪肩。
她拿过一小巧精致的瓶子,滴上几滴。
她纤长的玉指轻推水波,掬起一汪清水,轻轻淋拭玉脂般的肘臂,顷刻间,空气中隐隐暗香弥漫。
美人轻轻阖目,感受此刻美妙的快意。
浴后。
她披上一件白色锦缎的睡裙,玉手轻系腰带,裙角飘然落下。
每次沐浴完,李脂玉都感到脸蛋比之前更加娇嫩细滑,琉璃灯下,隐隐散发着莹润柔和的光泽。
肌肤比从前更加雪白透亮,宛如月光下的玉,润泽又透明。
她暗自欣喜,没想到那瓶香露效果这么好,现下用了只剩不到一半,不知那小贩还在不在。
可没走几步,李脂玉便一阵头晕地厉害,霎时间如柳无骨的身子软了下去,重重跌倒在竹藤的木板地上。
小微不解平日小姐这会儿早应沐浴完了才对,
怎么迟迟不见小姐出来的身影。
她冒着被训斥的风险,进去察看一番,小姐晕倒在地的模样。
赶忙再叫了几个女仆,抬上床榻,请了大夫。
谢大夫却说小姐身体一切无恙,看不出什么病症。大夫再细细询问李脂玉今日都干了什么,吃了什么,
“依老夫所见,许是大小姐平日有些轻微发热,一下沐浴,寒邪入体引起短暂性休克,休养睡一觉就会没事。”
听到大夫这样说,小微心里放下心来。
只是整夜小姐都未曾醒来,小微只好守在她身边,免得没人照顾,老爷要是责问起来,她也难逃辞咎。
李脂玉朦胧间清醒过来,她感到有人握着她的手,枕在她手间嗜睡。
猜到是自己的贴身婢女,她摸了摸她的脸,推醒她。
“小姐,你醒了。”
“嗯。”李脂玉被小微扶起身子靠在枕后。
“小微……去点下烛火吧。”
嗯?这已是青天白日,尽管屋里没外面那么亮堂,但也不至于到需要点夜灯。
李脂玉一直微垂着头,玉白的手指揉着眼球。
她睁开眼时,小微还以为自己眼花,定睛一看,小姐眼白处大片红血丝,模样挺骇人。
李脂玉感受到一点光亮,看到小微模糊的影子,返回过来,停止了动作。
今日屋内光线怎么尤其昏暗?不过屋内偶尔也有比较昏沉的光景,李脂玉没作深想。
“小微,我昨日昏倒之后,发生了什么?”
“小姐,您昨日昏倒,瞧过谢大夫,他说可能您中暑的缘故,加之沐浴感染恶寒,便昏倒在地。”
李脂玉也这般猜想,谢大夫都如此定论,她便放下心来,自己只不过感染寒气,平时多注意就行。
“现下什么时辰?”
“小姐,日出卯时。”
“更衣吧。”李脂玉人不大舒服,瞧着有些神色不悦,清雅的声线带着点懒意。
“喏。”小微望着李脂玉丹凤眼中骇人的红丝,犹豫几瞬,出声询问道,
“小姐,我看您不太舒适的模样,还是找谢大夫再看一下……”
“不必。”李脂玉眉头微蹙,她过会还想洗漱后,再去临摹那份经书字帖,不过微小风寒罢。
小微扶着她走几步,小姐好像有些依赖她步行,身子比平时贴近了几分,些许挨着她,眼睛偶尔还眯起来。
她推开双扇门的一边,日光射进来,李脂玉微眯的眼眸,再睁开些许,感受外间的光线。
一瞬间,就感到眼球剧烈地被刺痛。
“啊……”
强烈的刺痛,让她紧闭双眸,两行血泪从眼角流下。
“小微!我的眼好……好痛……你在哪?”
她微低着额头,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另一只手不断往前探着旁边身子的人。
想要轻抬眼皮,却更加剧痛,一点缝隙也没有睁实。
她一下陷入了昏沉的黑暗中。
小微赶忙接过她的手。
“快,快叫人去请谢大夫!我的眼……好痛……”
她死抓着小微的手钳住她。
小微的手腕都被捏红,感到一阵扼腕的痛意。
她慌忙道,“好……好的,小姐,您别着急,我马上喊人过来……”
“快!”李脂玉另一只手又捂住自己的眼,微低着头,细柔的语气陡然严厉起来。
小微挣开她的手指,跑到外面去喊人,马上又返回扶着她,“小姐,人已经去请谢大夫,我先扶你回床上吧。”
“嗯。”
李脂玉玉白的手指仍然抚着自己的眼,面露痛色。
“小心,门槛。”小微提醒声还是晚了一步。
李脂玉左脚轻抬,没高过门槛,身子歪斜下去,好在身旁有人扶着她,不至于那么狼狈。
心中惊吓。
颤颤巍巍撑开眼皮,眼球在她眼皮下方来回滚动,没有睁实,仍闭着双眼,手牢牢抓住身旁的人。
她伸出手,轻抚双眼,眼球在眼皮包裹下 ,急促惊慌地左右晃动。
小微轻声唤着她,替她引路,她不自知地微微偏侧头。
“小姐,我们已到您床边。”
李脂玉右手往前摸索,往下摸到柔软的衾褥。
等她坐实后,一阵风吹过,李脂玉赶忙伸出手,探找到她身子,摸到胳膊死钳住她,“你去哪?”眉目间有些不安的焦虑。
“小姐,您的眼睛流出些异物,我去端盆水给你清洗一下?”
李脂玉点点头,两手搁置在两旁,静静坐在床沿边,此刻浓睫阖目目,眼下两行血迹,在她洁白如玉的脸上尤为瞩目。
小微替她轻轻擦拭微微闭目处的眼睫,上面沾染了血迹。
过会,小微见人来后,忙问,
“谢大夫,快替我家小姐看看,她眼睛到底怎么了?”
谢大夫问道“小姐,可否睁眼?”
李脂玉尝试睁开,只一点极微小的细缝,她就剧痛难忍。
疼得她轻呼出声,低头捂住眼睛。
“呃……”
“小姐,照这么看,您双眼得失以麻醉,老夫才好仔细察明情况,在此之前,先用热毛巾敷上一刻钟。”
“好……唔…您尽管安排即可。”
李脂玉捂着眼睛,轻声应道。
小微替小姐用温热的白布折成窄边,为她遮住双眼,系在脑后,再扶她半躺下。
谢大夫取出药草,研磨一小会过滤。
一刻钟,再用一块温毛巾,敷在她眼角周围,让麻醉的汁液渐渐浸润进眼球。
几息过后,谢大夫问她还能否抬起眼皮,她自然轻轻摇头,李脂玉感到痛意也渐渐消失,甚至连眼球运动的知觉都感受不到。
谢大夫让小微替李脂玉扒开上眼睑。
小微撑大眼皮,两只眼的面貌露出,谢大夫一阵沉默。
小微惊恐地瞪大双眼,不敢发声,她捂住自己的嘴巴。
李脂玉如秋水的眼眸,白色巩膜大片像红色丝线血虫交织缠绕,形成密密疏疏的网状。
洁白处偏偏有一条不规则的忽细忽粗的如血线蔓延,粗略看去眼白如覆盖了一层血膜。
像眼球破裂般溢出了血却不会流出,凝固在眼球膜的表面,虹膜边缘处不规则小紫团,初见甚为骇人。
谢大夫判断跟大小姐不时揉眼球有关。
李脂玉容貌依旧美丽,她微仰着头,眼皮被人撑上去,露着眼睛可怖的异状,恳切道,
“谢大夫,不知为何,眼球总感到一阵难耐的疼,稍微按按,我便好受些许。”讲这话时,李脂玉的视线没有落脚点,很空茫。
谢大夫还是给她开上一副缓解疼痛的方子,但具体什么原因造成眼痛,畏光。
他也察明不出原因,但也不妨试试好好休息几日,兴许自行痊愈。
并嘱咐她这几日,最好外出以丝巾遮目为妥,每日晚间按摩眼球,并煎熬缓解疼痛且清目的药草,敷上两刻钟。
“若这样都不见好,大小姐,老夫怕也无能为力,最好去请位名医看看,或许能瞧出些结果来。”
李脂玉让小微送走人后,李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踏门入内,平日这个时辰,大小姐会一同吃朝食才对。
许久不见人,李夫人便差人来瞧瞧怎么回事。小允看见李脂玉敷以白布的情景,问清情况,便向李夫人禀告。
大堂内,李子欢坐于桌前,暗自得意。
李夫人让李脂玉好好休养,这事也很快被出差的李重知晓,他立马忧心起来,得知全部事情来龙去脉。
他先安抚好侄女,不过他最担心婚事就此作罢,对于这件事他没有让人大肆宣章,所以消息暂时只有自家人知晓一二。
夜间,李脂玉又唤小微替她沐浴。
李脂玉双眸用粉纱遮目,现如今她的眼极其畏光,就算睁开也不能过久,而且眼前之景总是模糊非常,几乎不能正常视物。
只能感到许多黑糊糊的忽粗忽细,又朦胧的不规则人影在她面前晃动。
睁了几息,便感到眼部疼痛,不过还能忍耐。她被小微扶在浴池边坐好,洗浴物品一般都在固定的位置。
沐浴完再叫小微便可,她让婢女往池中滴以香露。
她穿着薄透白色便纱,轻轻脱去。即便沐浴,她也未曾摘下眼前的粉巾,之前已经让婢女上药擦拭了脸部 。
沐浴过后。
她站起身子,走上岸边,晚间灯光昏暗了不少,白日或许还能看到物体大概的影子。
现下眼前又隔着纱布,更加观不到一丝重影,只觉眼前之景昏黑一片。
她完全没有方向,安全感缺失,让她下意识伸出双手。
刚发生这种事,她一直表现得比较平静。实际心里躁郁一直在积攒,现在当真如个睁眼瞎般,明明衣裳就在附近,却什么也瞧不见。
她一时怒火攻心,扯下粉巾。
双眸布满红丝,情绪激躁,瞳孔竟开始细微地来回左右轻颤。
李脂玉面若观音的脸庞,白皙如霜雪,青丝散落及肩,鼻端挺秀,唇如花瓣,好似樱花盛开。
她双手自觉地伸出,一双凤眼此刻无声不停地细细轻颤,布满红丝,轻扯眼皮,抬“望”远处,垂眸望下地面。
她仍觉眼前一片漆黑,好似一团黑絮团在眼前,什么也瞧不清。
李脂玉不得不探出左脚,美足的脚尖在地面呈扇形扫过。
双手伸在空中,什么都无可抓,四周没有实触的边界,安全感一下消失,她犹觉黑暗中有一双无形的手,试图拽人入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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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惧让她头脑开始混乱,忽然记不清来时的出路,无论她面向哪里,四周全都昏暗得厉害。
她头部无意识偏侧着,双手搁置在空中,耳朵对着地面,左脚依然探寻着物件,来回好几次,依然无果。
她赌气似的不愿叫婢女进来,固执地脚尖点地自寻探摸。
她已经偏离了几米远,一时不察,被矮台阶绊倒,身子重重摔下。
无力、无能、无助,这些感觉放大她心中的悲愤。
李脂玉睁着双犹如含血的眸子,双手撑着身子,轻薄的白色睡袍勾勒出玲珑的曲线。
青丝垂落下来,女子整个人有种颓败之象。
“小微……小微!”她的呼唤声比以往激躁,贴身婢女一下没回应,她声腔便已含怒意,如同呵斥。
“呀,小姐,你有没有怎么样?我先扶你起来吧。”
“屋子里怎么这么黑,你有没有点灯,快去点灯!”李脂玉被扶置床榻边,她一落坐,便训斥起人来。
平时点灯晚上几息,小姐并不会责怪她。蜡烛点上后,小微清晰地瞧见自家小姐的瞳孔竟然不自主地在颤动!
这种往返摆动还带节律性,眼球缓慢转向左边某种程度,又突然急跳式回到原先位置,周而复始。
粗看好似没什么异常,当你定睛静下来观察,李脂玉的瞳孔在细微地发颤。
“你下去吧。”
小微还想说什么,她看小姐脸色很差,刚刚就很不耐,再不想触了她霉头,依言告退。
李脂玉对于自己眼疾仍不怎么担心,她只恼生活上的诸多不便,毕竟她一直身体极为健康。
连三妹在寒冷天偶感风寒都容易感冒,她却从来都没有过。
想必天太热,中了暑引起火气,导致视力模糊,过几日一定能见好。
从刚才摔倒后,头一直有些晕晕地,便睡了过去。
休养了几日,拆开布巾。
“小姐,你眼睛看起来好了不少!比前几日看着清明些。”
小微见小姐眼球上的血丝退了大半,替她高兴,更为自己开心。
这几日,小姐因为眼疾性子变得有些阴晴不定,一点小事就能让她大发雷霆,对她态度也颇为不善起来。
时不时一点让她不满,就会遭到呵斥,前些日小姐不小心打翻杯子,便怪她为什么没放在固定位置。
甚至罚她午后去日下罚站1个时辰【注释】。
李脂玉青丝垂下,穿着一件白色的寝衣,眼上粉巾被人拆开。
听自己的婢女如是告知,心里更加放下心来,再过些日子要大好。
只不过她的双眼依然看什么都模糊灰暗,“小微,你扶我到门外去。”
李脂玉白皙的手指抚摸到小微肩膀,她的脸抬起来对着小微,视线却落到婢女右肩后方。
小微扶着她来到门槛处。
“打开门。”李脂玉轻声唤道。
小微抿了抿唇,大小姐执意要做的事,她一个婢女不能质问,即使身为大小姐的贴身人,只能依言照做。
李脂玉胸膛微微起伏,她有些激动,有些忐忑。
当她微微睁开眼皮,除了有些刺痛外,跟之前相比,情况好太多。
小微却发现小姐黑色的瞳孔,在刚接触日光时,瞳孔猛地左右回拉,弹震了一瞬,比之前颤抖得更加明显。
不过几息,便又缓慢下来,有节奏地来回震颤,粗略看去,不甚明显。
近距离观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小姐黑亮的瞳孔颜色隐隐暗淡少许,好似小了一圈,又好似没有。
李脂玉本身毫无所觉,她眼眸透着几分欣喜,眼睛已不大刺痛,就表明迹象转好。
谢大夫说若情况能见好,说明能自行痊愈,想来再过些时日,定能完全康健。
到那时,她已经成为侯府肖大夫人。想到这,李脂玉嘴角泛起几分难得的笑意。
“小姐,您温习诗书,这几天日子太热,以后还得多加注意点身子才好。”
李脂玉听到婢女贴心的话意,想起这几日对她态度颇为强硬,没了以往那么温和,隐隐有些报赧。
她摸到婢女的手,“小微,这几日对你态度稍加严厉了些,你……你可怪我?”
小微摇摇头,又察觉大小姐仍然还不大瞧得清,她只是一个下人,怎敢跟主子计较,
“小姐对奴婢严厉是为了做事更加规范,是为我好,我怎会怪小姐,我还得谢谢小姐给了我伺候您的机会。”
李脂玉颇为享受这番话语,她心里也如此作想。
试问当今天下有哪个主子会向一个毫无身份地位的奴婢致歉呢?
也只有像她如此宽宏大量的人,才会有这般体己关怀之心。刚刚那几丝愧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后又请了谢大夫,只说让她这一周万不可张眼,好好注意,定乃痊愈之兆。
只说这话时,谢大夫神色木讷,没什么表情,眼神尤为空洞。
李脂玉本就不便视物,小微一心忧心小姐,自然没注意这些异样。
等他出了府,谢大夫忽然定住,眼神逐渐清明,
“老夫刚刚要做什么来着?哦……抓草药,唉果真老了,记性也开始混乱起来。”
赶紧去镇上办事要紧,诊店还有病人等着他呢。
拐角暗处一面部有瘢痕的男子,露出半边些许狰狞容貌,谢大夫走后,一眨眼的功夫,男子也消失不见。
又过了一个星期,这一周内李脂玉都未曾轻易拆开薄纱,终日系在眼上。
夜间只许那药汁用热毛巾慢慢渗透进入眼球,每日如此反复。
不知肖大公子怎地得到消息,突然在几日后亲自上了李家。
李重身为大家主,许多生意需要实地考察,经常需要出差。
他那晚本就急急忙忙赶回,没想到那边新购买的一块土皮,就出了点交接的乱子。
需要他亲自作证方可,他只好又前往办理手续。
肖玉安来时,李重恰好没在府内,李夫人再怎么阻拦,对方毕竟乃侯爷的世家大公子。
他若执意上门看望李脂玉,怎可任意再三阻碍。
只好把他请到自家后园子里先赏花拖延时间,李脂玉被告知他的到来,这几日的阴霾稍稍减淡。
肖大公子得知消息,前来探望,与自己很快婚娶的女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白色紫薇花繁花似锦,女子着一鹅黄色裙纱漫步而来,她步态轻盈,被一婢女扶着手腕往这边走来。
肖玉安仔细一瞧,原来正是李姑娘,只她眼眸处被一杏色轻纱遮挡,一时没认出来。
“李姑娘,你这眼睛可是被伤?”
他快步走上前。
李脂玉面庞如玉,腰若扶柳,清丽的五官,几日未见,眉目间竟有了几分柔郁,令人升起保护之意。
李脂玉一直闭着眼睛。
“现下好了许多。”听见这明显关怀意味,心里熨帖几分。
“李姑娘发生这种事,应该早点知会于我,你我两人已有订亲之意,
你若在这中间出了什么事,旁人要怎么想我?
我不是怪罪你,想着李姑娘若心里有我,怎能把我排开在外,如同一个外人般一概不知?”
李脂玉抬面对着他,这事的确她理亏,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心下有些不耐,眉目便蹙起几分。
“肖公子,我家小姐也是怕你忧心,所以才没向公子知会一声,
我们府上谢大夫说也许小姐能自行痊愈,小姐不想这种小事麻烦你。”
小微察觉小姐为难,有些话由旁人传达,刻意的意味就降了不少,自然没那么生硬。
李脂玉暗自松口气。刚发病那几日,自然不能告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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锅巴狼 发表于 2024-7-19 12:19
好看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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