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完美的自己(二)
经过作者同意,从deviantart上转载来的,一个留学生(或者只是个华裔?)写的最完美的自己(二)
一大早,激动的我便醒了。我躺在床上耐心等待,直到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八点半了,妈妈去上班了;父亲这几天在出差;整栋别墅里只有我一个人了。我稍稍洗漱,穿上衣服便匆匆跑出家门,甚至没有耐心扎头发。我跑到离家不远的一家小餐馆,那里存放着寄给我的两个包裹。我不敢将它们寄到家中来,被父母收到拆开可就惨了。包裹很大,但我已经等不及了。我飞奔回家。
我有一个奇怪的癖好——扮盲。我并不敢向别人暴露出这一爱好,包括父母和挚友。但是我的父母很忙,我可以在他们不在家的时候扮盲。因此,近十年来,我在家的一多半时间,都是在黑暗中度过的。我学会了盲文,完全掌握了盲杖,而且可以在无障碍模式下熟练使用手机。我把家中包括花园里的布局记得一清二楚,就算离开盲杖,也不会撞到墙上或者家具上。至于做家务、做饭,我都可以在看不见的情况下完成,而且十分娴熟。可以说,在家中的我就算真的成为了盲人,也可以完全正常生活。但与此同时,我完完全全没有在家外扮盲的经验。一旦我戴着眼罩走出这高高的围墙,我便有被发现的巨大风险。我常常想要体验在外扮盲的感觉,这样才更像是个盲人。我甚至想干脆变成一个盲人。但是,我一点勇气也没有。我还是比较顾忌他人对我的看法与非议的,为此我要严守这一爱好,一定不能让他人知道。
我把大门上了锁。这是我为扮盲准备的保护措施。这样一来,就算妈妈提前回家,也会被阻之门外,不会发现我在扮盲。我穿过花园,进入客厅,上了楼,回到我在楼上的卧室。我从我的床下拉出来一个箱子,里面是我扮盲时的各种用具,眼罩、盲杖、盲文书籍、盲文标签打印机等等。床下面是个绝对安全的位置,而且这个箱子与床下的其他箱子别无二致,不会有人发现。我把眼镜丢在藤椅上,把手机调到无障碍模式,戴上了眼罩,然后摸起桌上的剪刀,拆开刚带上来的包裹。
这些天,我想在扮盲时更像一个盲人:盲人使用的大多数物品都是他们没有亲眼看见过的,只有触觉上的感受和从他人那里得来的描述。于是,我制定了一个计划。前几天扮盲的时候,我蒙着眼镜用手机网购了一些东西:首先是一件玫瑰红色的连衣裙,具体什么款式并没有文字描述;然后是一根没有任何文字描述的盲杖。我打算在扮盲状态下拆开包裹、使用他们,在摘下眼罩前把它们装到一个单独的新箱子里,直到下次开始扮盲之后再取出来,以确保我永远也无法通过视觉感知它们。这种想法真的令人兴奋,我感觉我更像一个盲人了。
第一个包裹里是衣服。我换上了它,把原来的衣服整整齐齐地叠起来,放进衣柜里。这样可以方便我在扮盲状态下寻找它。扮盲状态下,一切东西都要整整齐齐地放在它们应该在的位置,不然戴着眼罩的我可能永远也找不到它们。连衣裙中间有一条带子,我摸到腰部有一圈小布环,我摸索着把带子传过去,束紧,便穿好了。第二个包裹里是折叠盲杖,拿起它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头有点晕,眼镜有点干涩。也许,我太激动了。
扮盲时间正式开始了。我数着台阶走下楼,拉着吸尘器,打扫了一下大厅。我还是离不开盲杖,尽管我对我的方位感很自信。因为我父母总是把一些杂物堆在地面上,指不定在哪个地方,不使用盲杖的话,很容易被它们绊倒。今天运气很好,我走了一圈,地面上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有。我没办法确定地面的干净程度,只能拉着吸尘器走来走去,确保客厅和餐厅都被吸尘器覆盖过一遍以上。然后我便走到花园中散步。花园的石子路凹凸不平,很像盲道。我很喜欢走在上面,手中来回摆动盲杖,感觉和真正的盲人相差无几。其实我完全可以离开盲杖和石子路,完全可以自由行走,但我希望能够模拟独自外出扮盲时在盲道上行走的感觉,以此弥补扮盲的我不能走出围墙的遗憾。我找到了石凳,坐了下来。抚摸着树干的纹理,闻着花香,听着鸟鸣,感受着清风,舒适异常。在扮盲状态下,似乎更能感受到大自然的美好。
远方钟楼上的钟敲响了。我计着数,是十一下。母亲要回来了,美好的扮盲时光要结束了。其实,我想整日整夜地扮盲,或者直接成为一个盲人,但这些终究是不现实的。我向楼上走去。
刚回到卧室,手机便响了。“妈妈来电。”无障碍模式真的很有用。不过,她打电话干什么呢?莫非她已经回来了,被锁在楼下了?我接了电话。
“孩子,妈妈今天中午很忙,没办法回家做饭了。家里应该也没有菜了。我建议你去小餐馆凑活一下。”
“好的。”
“对了,一定要小心,走慢点,别被别人撞倒了。上周你刚被别人撞过一次,可幸没有受伤。没办法,你走的太自然了,有时大家都注意不到你。”
有点疑惑,但不想思考太多了,因为我已经很饿了,打算立刻结束扮盲,去餐馆吃饭。今天我激动地没吃早饭。我打算先找到昨天准备的新箱子,我把他摆在桌子上了。但是我摸了摸桌子,并没有那个箱子。我又在地面上找了一圈,什么也没有,甚至连我装扮盲用品的旧箱子都消失了。我打算揭开眼罩偷偷瞄一眼,只要直视前方,就不会看到衣服和盲杖。
我揭开眼罩一角,依旧是一片黑暗。是没拉开窗帘吗?那也不可能这么黑。我直接把眼罩摘了下来,还是什么都看不见。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我强忍住眨眼的欲望,把手指伸向眼球,是清脆的玻璃碰撞声。我的眼睛变成了玻璃义眼。
在今天上午,我变成了一个盲人。我回想起妈妈在电话中的奇怪的话。在她的记忆中,我应该早就成为一盲人了。很可能其他人的记忆也是如此。或许,我已经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这个世界中,我就应该是一个盲人。
先是困惑,再是震惊,然后是沮丧,最后是一丝激动。我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以一个盲人的身份走出围墙了,终于可以了。我终于可以一天到晚在黑暗中生活,在黑暗中与同学和父母互动,再无被发现的风险。
我要立刻去吃饭了。不仅仅是饿,更是想体会一下盲人出行的感觉。包还是挂在墙上,里面有钥匙,有钱包。钱是按不同的面额分门别类地存放的,再加上纸币的盲文触摸标记,用起来很方便。但是我没有找到一个关键的物品——墨镜。我以前从来没有过墨镜,但作为一个盲人,我需要墨镜。我突然想起我放眼镜的藤椅。我摸了摸,眼镜还在上面,只是明显大了一大圈,感觉戴上去之后甚至可以把半张脸庞遮住。盲人戴的墨镜一般都是这样的,我断定这就是我的墨镜。我把手机装到包里,下了楼。
我挨个试了试四把钥匙,最终打开了大门。走出去后,把锁挂在了外侧。这是看不见的我第一次感受到围墙外的世界。车笛声不绝于耳,偶尔有几段脚步声从身旁经过。我戴上墨镜,拿起盲杖,找到了盲道,试探性地向小餐馆走去。盲道的感觉与石子路有些差异,真正看不见地出行确实和我之前设想的有些不一样。但是我很快适应了这种差异,走的越来越快,越来越自然。其实我还可以更快更自然的,但我怕被别人撞到,就像妈妈担心的一样。但是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很小。盲杖和墨镜是很明显的,别人很难不发现。我看不到别人,但别人会为我主动让路。
餐馆很近,沿着盲道,左转一下就要到了。左转之后,我离开盲道,摸着墙壁行走,摸到的第一扇门就是餐馆了。走进去后,老板娘热情地迎接我,把我带到空座位上去。之前我与她就很熟,看来现在失明的我也与她很熟。
“爱丽丝,早上你买了些什么东西呢?那么大的两个包裹,你一只手抱在怀里,一只手拿着盲杖,就这么走了。真是不放心你的安全。”老板娘担忧地对我说。
“谢谢关心,只是些衣服和新的盲杖而已啦。其实这对于我来说很轻松。”然后我凭记忆要了一些我常点的菜。看来,我真的到了一个我是盲人的世界。不知道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的分歧点在哪,又有哪些差异。
依靠触觉吃饭是我早在家中就掌握了的。吃完饭后,我从钱包里摸出相应的纸币,付了账,然后回到了家中。
我坐到卧室的藤椅上,手机告诉我已经十二点半了。下午本来要和玛丽去看电影,现在看来是不现实的了。城市和城市附近都没有盲人电影院。很可惜,我再也看不了正常的电影了。我本来是个电影迷的。
我在藤椅上小憩了一段时间。电话把我吵醒了。“玛丽来电。”
“你快来吧,我和我妈妈等了很久了。妈妈,几点了?哦,都两点一刻了。你快点下来吧,我妈妈开车送我们过去。”玛丽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
莫非她有什么办法让我看上电影?“等等我,我午睡过头了。等我打扮打扮。”
我梳了一下头,在化妆台的抽屉里摸了半天,只摸到了一根布满灰尘的橡胶绳。我匆匆绑了一下。看来,失明的我不怎么打扮,发卡、头绳一概没有。甚至连化妆品也没有,只摸到了一支口红,也不知道是什么色号的。我小心翼翼地抹上了口红,尽力确保口红没有超出嘴唇。镜子也消失了,就算有我也完全没办法使用,只能依靠触觉来完成这一切。这样看来,就算有化妆品,我也很难涂上。
简单打扮完,我便赶忙下了楼。失明状态下,打扮自己消耗的时间比较长,尽管跟之前的盛妆相比,我并没有怎么打扮。她们一定已经等了很久了。我没有选择戴墨镜。墨镜的作用是标记自身,让别人知道我是一个盲人,让别人不要撞到自己。但是和一个正常人一起出门,想被撞到是很难的;更不要说盲杖也是个显眼的标志了。而且,我觉得墨镜太大了,遮住了我美丽的脸庞。我很美,尽管我再也看不到了,我也要让别人看到一个美丽的盲人。
我一出门,玛丽的妈妈就迎上来了,扶着我。她为我打开车门,并贴心的提醒我不要撞到车门框上。
玛丽是我的很要好的同学。一提到同学,我就意识到假期已经过去了一半了。没多久,又要和她一起回到学校了。现在的我不知道该如何学习,估计会很麻烦。至于她的妈妈,我见的次数很少,上次与她见面是一年多以前了。我和玛丽经常在一起玩,前几天还一起去看海了,但她的妈妈总是不出面。毕竟我们的目的地往往很近,要么打车,要么步行。
“都这么长时间了,你打扮了多久呀。这可不是你的惯例。”玛丽的语气充满了戏谑。看来,“失明版本”的我确实往往不怎么打扮。
“可不是。现在的她变化了好多。我记得前几天送你们去沙滩的时候,还不是这样呢。她现在会打扮了,水平都快赶上你了。今天她把散着的头发扎起来了,甚至抹了口红。衣服变化更大了,她现在穿的是一件玫瑰红色的束腰连衣裙,胸口还有浅浅的花卉图案,可好看了。”玛丽妈妈对玛丽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她向玛丽描述的很详细,而且上次去沙滩时她明明没有去;但总归这给我提示了更多的信息,包括裙子的特征。
“真是令人震惊呀,搞的我都想看看你了。之前,我听妈妈说,你穿的衣服都是单调的纯色;你还说这样容易搭配,不会搞错。而且你总是说眼球的颜色不重要。妈妈,她没换义眼吧?”玛丽的话很奇怪。
“没换,还是我之前说的纯白色眼球。其实你也不能这么苛求人家。她是先天失明的,从来没有看到过任何事物,自然没有形成视觉上的审美,你至少在这方面还保留了一些经验。”她妈妈对她说道。原来,我是先天失明的,我的义眼是纯白色的。我之前就很喜欢纯白色的义眼,甚至一度打算购买纯白色盲片来扮盲。得知我的义眼是纯白的时候,我不自主地摸了摸我的义眼,心底浮升出几丝兴奋。真想欣赏一下眼球是纯白色的我的模样,一定很诱人吧。可惜没有机会了。
但接下来玛丽的话更是震惊到了我:“是的,确实如此。爱丽丝,你是一点视觉方面的经验也没有。我起码还有相关记忆。不过,我失明已经有几个年头了,对视觉的记忆也有点模糊了。我已经有些淡化了颜色的具体概念,甚至渐渐对光线的概念也有点拿不准了。光线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更多的是皮肤感觉到的热量。我们也算是殊途同归了。哈哈。”这样看来,玛丽也是一个盲人,只不过是后天失明的。虽然我很吃惊,但刚才的一些疑惑确实得到了解决。盲人的同学是盲人,这很合理。
“爱丽丝,”她妈妈对我说道,“我们很快就要到商城了。你让玛丽带着你去挑衣服的决定是很正确的。她可以通过自己的审美判断来给你一些参考意见。其实最好是我带着你们去的,但我今下午很忙,有可能要忙到很晚。”两个盲人去购物的确比去电影院要更合理一些。
她妈妈又补充道:“对了,你还是把墨镜戴上吧,这样安全一点。不过我还是很放心的。我经常带着玛丽去那里购物,里面的布局她比较熟悉,你跟着她就好。而且你的盲杖是红白相间的,很容易被注意到。”我思考了一会,从包里掏出了墨镜,戴了上去。
车缓缓停下。“可以了,到了,”她妈妈说道,“从右侧下车后,走上路沿石就是盲道。你们朝右,沿着一直向前走。等到左侧出现花坛后,就向右转走出盲道,直行,就可以遇到台阶了。”
我们下了车,按照她的指示走在盲道上。我选择走在前面。走在后面的人需要控制速度,避免撞上前人,这是我作为盲人出行的第一天,我还没有这样的能力。
商场门口这块地方,人应当很多,声音很嘈杂。我觉得我们一定在被很多人注视着,两个盲女人,一前一后,肯定很引人注目。“琳达,别乱跑,小心撞倒她们。没看到她们拿着盲杖,戴着墨镜吗?她们是盲人,看不见,我们不能撞到她们。”一位父亲在训斥他的孩子。“哦。看不见一定是件很沮丧的事情。”孩子向父亲回复道,声音听起来很稚嫩。听到这段对话,我有些害羞了。尽管以前已经设想过在看不见的情况的出行,今天中午也体验过一次了,但是商场门前这么多目光的注视还是让我感到坎坷不安。我的脸烫烫的,一定已经很红了。好在玛丽也是个盲人,看不到我的脸,不然我一定会被她笑话的。
但是,那个孩子说错了一点:成为盲人,我很兴奋。
行走的时候,盲杖左右摆动,很快盲杖碰到了左侧的什么东西,应该就是花坛了。我向右走出盲道,很快便遇到了台阶。利用盲杖,我可以很轻松地知道哪里有台阶,以及台阶有几级。走上去后,我摸到了一扇打开的门,迈了进去,停了下来。很快,玛丽的盲杖碰到了我;她也到了。
“你要买些什么衣服呢?”她问道。
“随便吧。”我知道我确实需要买些衣服,但我不知道现在我的衣柜里有哪些衣服,自然也无法判断我缺少什么。但是根据玛丽和她妈妈的叙述,我的衣服应该都不好看。
“还是你的风格呀,不在乎你的外貌。买超短裙和丝袜吧,去我经常去的一家服装店,贴着墙走到头就是了。如果你能看到超短裙和丝袜的话,你就去知道它们有多性感了。我失明的时候已经十五岁了,步入青春期了,已经知道什么叫做’性感’了。”其实,我也很喜欢超短裙的丝袜。话说回来,我以后再也看不到自己性感的身躯了,确实令人遗憾。不知道我应当如何弥补这一遗憾。
我贴着墙走,确保盲杖时不时碰到墙壁上;偶尔碰不到,那大概是因为右侧是敞开的大门,不用理会,直行就可以了。最后,我盲杖又碰到了一些东西。摸了摸,是衣服架子。我已经成功走进了店门。
“哇,玛丽,你这是带了你的盲人朋友一起来了吗?”店员看起来和玛丽很熟悉。
“是的,她要来买超短裙和丝袜,你带着我们挑一挑吧。”玛丽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一只手握住了我的右臂,是店员在引导着我。我听到后方有盲杖点地的声音,玛丽应该就跟在身后。她很熟悉这里的布局,再加上多年失明生活锻炼出来的敏锐听觉,可以很轻松地跟上我们的脚步声。
“您前面一排都是超短裙。您可以摸一摸了。”店员停了下来,提醒我道。
我伸出手,从左向右依次摸了摸。失明的人只能依靠触摸来感知衣服款式,而且很慢。我摸的很细致。我发现在看不见颜色和款式的情况下,自己的感知重心逐渐转向到了布料材质上。最后,我选择了一件光滑的可以媲美丝绸的裙子。我摸了摸,发现它很短,裙摆的褶皱摸起来很明显。
“就这件吧。”我说。
“让我摸摸。”玛丽说道。我把裙子伸向声音来源方向。一段时间后,玛丽成功摸到了裙子,从我手上拿走了。
“材质很好。爱丽丝,你可真会挑。你的审美在突飞猛进。话说,这是什么颜色的?还有什么其他颜色?”
店员回答道:“这是米色、卡其色和蓝色组成的格子短裙,颜色比较整洁干净,格子划的也并不细。至于其他颜色,还有很多,你们想要什么?”
“不用了,我觉得这个颜色就很好。爱丽丝,你觉得呢?”玛丽向我问道。
“嗯,我也这么觉得。”看来我和她的审美是很一致的。
玛丽又向店员要了三条黑丝。她告诉我丝袜很容易脏,对于我们盲人来说,无法判断丝袜是否干净,因此黑丝是最好的选择;黑丝就算沾染了异色,也很难看出来。“而且它很性感。”玛丽最后补充道。随后,她贴心地为我要了一条安全裤。考虑到我穿的是连衣裙,在试衣时必须多找一件上衣,所以我们索性打算买条上衣。经过触摸,我选择了一件很轻薄的短袖。店员说它是奶色的,上面有许多蓝色的晕染。
然后,店员把衣服塞到我手上,把我带到了试衣间。我探索了一下,试衣间很狭小,只有一个沙发椅,以及墙上的几根挂衣服的钩子。我突然意识到,试衣间这个地方应该很黑,对正常人来说应当有些不便;但对我来说,无论在哪里,身边都是绝对的黑暗。今天行动确实很不便,但我丝毫没有感到沮丧,反而很激动。
我穿好衣服,把连衣裙捧在手上,走出了门。店员把连衣裙从我怀里拿走,她好像是在端详我。
我感觉到一双手碰到了我,应该是玛丽。她摸了摸我的肩膀、腰,一直到大腿,然后帮我整理了一下裙摆。她似乎有点担心我是否能穿好这些衣服。其实她的担忧完全多余;在今天早上,那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之前,我天天穿这样的衣服。
“哇,你一定很漂亮。我都想亲眼看看你了,下次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摸摸你的脸庞。”她由衷赞赏道。随后她问了问店员:“话说,你看看,她怎么样?”
“你的朋友真的非常的美。你放心就好啦。”
我换衣服很麻烦,于是打算穿着这身衣服离开。我们去结账。我拿出信用卡,店员把密码输入器放到我的手里。我摸了一下,是传统的九宫格按键,难不倒我。我很轻松地付了款。
离开服装店后,我请求去化妆品店看看。玛丽很惊讶:“真没想到你也想要化妆。我妈妈说你今天涂了口红,我就已经很惊奇了。话说,你应该把眼球换一下,纯白色的眼球并不好看。我今天戴的眼球应该是蓝紫色的。说这么多也没用,我们戴着墨镜,没人看得到我们的眼球。”我是不会换的。纯白色的义眼多么令人兴奋呀。
她说她失明后就没去过化妆品店了,她一直是网购化妆品。她依稀记得它是在二楼的某个位置。她的手摸到了我,然后抓住了我的胳膊。就这样,一个盲人引导着另一个盲人走了起来。
扶梯在商城的正中央,我们在商城里绕了好多圈才找到。我发现盲杖对坐扶梯来说也同样有用,把盲杖放在身前可以告诉我什么时候到站。盲杖对于盲人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我突然意识到我接下来的一辈子都离不开盲杖了。到了二楼之后,便更麻烦了。我们实在是找不到化妆品店了,只能寻求他人的帮助。
“有人吗?谁能帮我们找到化妆品店。我们是盲人。谢谢啦。”玛丽向前方喊道。商城里人很多,这一招一定管用。不过,我觉得我和她是盲人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两副墨镜,两根盲杖,很难不被发现。
“化妆品店在这里。”一位店员的声音在左前方响起。原来,我们离化妆品店是如此之近。盲人就是这样,永远无法知道自己是否要打到目的地,哪怕目的地就在“眼”前。
我们向左前方走去。我听到她的盲杖发出了碰撞声。我摸到了柜台。
“请问,您们需要什么呢?”店员接待了我们。她的语气有点惊讶。我仿佛可以看到她惊讶的神情。
“我想要眼影和遮暇。请帮我把东西带到这里吧,我们不太方便。”我回答道。我认为我需要尽可能少的买化妆品,失明状态的化妆我还没有完全掌握。听玛丽的描述,她应该是会化妆的。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也许是熟能生巧。说实话,如果不算之前的扮盲经历的话,我迄今为止才失明了半天而已。没关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很快,店员便递给我我想要的东西。我试了试,从面部感觉上来说还是很不错的,很软,应该不会卡粉。至于视觉上如何,我就无从得知了。
我们结了账,准备离开。玛丽打电话给她的妈妈,让她妈妈来接我们。
“什么?哦,明白了。”玛丽挂断电话,向我解释道,她妈妈有事,让我们自己打车回去。
出商城的路很顺利,她本身就有对这个商城的记忆,再加上来程的经历,她很轻松地就把我带出了商城。出了商城之后,依旧是我走在前面。我向前走着,感受到了盲道,盲杖碰到了花坛。我们听了听车声,认为马路就在花坛后方,没必要再原路返回了。我贴着花坛绕了过去,利用盲杖感知到前方有一级向下的台阶。这应该就是路沿石了。
“我们应该怎么打车呢?”我好奇地问玛丽。
“就和以前一样呀。你不用管,我自己摇手臂即可。今天你有些怪怪的。”玛丽很不解。看来,作为盲人,我们已经打过很多次车了,以至于习以为常了。
不久后,刹车声响起。“你们二位要打车吗?”“是的。”我和玛丽异口同声。
“你先上车吧。”玛丽说道。这的确是防止两个盲人撞在一起的好方法。我向前走了两步,摸到了车尾,很快便找到了后门,坐了上去。不久,关门声响起,玛丽也上车了。
在车上,我与玛丽约定明天一起玩。具体去哪里,明天早上再电话联系。
很快,我便在“老地方”下车了,玛丽继续坐车回家。说实话,我并不知道“老地方”是哪里,只是应该离家比较近。玛丽只告诉我这是“老地方”,看来我经常与她打车,然后在这个地方下车。我搜索记忆,实在不清楚是哪里,因为在今天之前,没失明的我一直与她坐公交车出行,或者步行。也许作为一个盲人,以上两种方法都充满着困难,所以不得不坐出租车或者由家长接送。我也不敢再仔细问问玛丽,毕竟这样一来,我在她眼里就更“奇怪”了。
下车后,我完全失去了方位感,在黑暗中用盲杖探索了好久,终于走上了盲道。但是我不知道家在盲道的哪个方向。我母亲一定会在家门口等我的,可是我朝不同的方向走了半天,都没有遇到母亲。
我只能寻求他人的帮助了。我无力地向前方喊道:“有人吗?谁可以帮帮我。”
“怎么了,小姐。”一个男士的声音响起。
“我迷路了,可以带我回家吗?”我朝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是一片黑暗。
我说出了我家地址,他也同意了我的请求。我教了教他应该如何引导盲人。我伸出手,把手搭在他的臂弯上。我们就这么走了起来。
“抱歉了,麻烦您了。谁叫我是一个盲人呢,出行这么麻烦。”我笑了笑,略带幽默地说道。其实,就算麻烦再多,只要我是个盲人,就心满意足了。
“不要这么说。失明一定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尤其是后天的失明。”
“哦,我不觉得难过。我是先天失明的,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个世界,甚至连一丝光感都没有,自然不难过了。”我确实不难过,甚至有点高兴。
很快,我们便到家了。母亲果然在门口迎接我。
“哦,孩子,你今天怎么这么漂亮呢!你会打扮自己了!”母亲由衷地称赞我。我张开手臂,母亲默契地拥抱住了我。
我和她说了我是如何回来的。在感谢完那位先生之后,我便回到餐厅吃饭了。妈妈早就吃完饭了,她告诉我已经七点了,外面已经彻底暗下来了。我一下午没有用到手机语音报时,没想到时间过的如此之快。这也是失明的不方便之处。
我收起盲杖,走到桌前,找到自己常坐的椅子。还是在家里行走比较舒服。以后我在家里行走也不需要盲杖了。父母知道我是个盲人,肯定不会把不该放的人东西放在地上的。难怪今天早上地面那么整洁。
“鸡蛋卷在三点钟方向,披萨在九点钟方向,果汁在十二点钟方向。”妈妈贴心地告诉我餐盘的位置。看来,她早已接受了我是个盲人这一事实了。
“孩子,我先上楼休息了。收拾完盘子后,你也要早点休息。我帮你把餐厅的灯关上了,你不需要再按开关了。”确实应当关灯,至少可以省一些电。从今以后,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不需要“灯”这种物品了。
吃完饭后,我把盘子带到厨房,刷了刷,放回原处。之前我的扮盲经历对我大有裨益,如果没有那些经历,现在的我什么也干不了。
回到卧室之后,我考虑了一下应当干些什么。我躺到床上,在床头柜上发现了一个小匣子,摸了摸,里面有两个圆圆的凹陷。我双手一用力,把一只义眼摘了下来,正好可以放进去,看来这是装义眼的匣子。清新的空气冲入眼窝,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奇怪刺激感。我打算如法炮制,摘下了另一只义眼,但发生了一些小意外。摘下义眼后,我一没拿稳,哐的一声,它掉在了地上,咕噜咕噜滚走了。我摸着地面寻找,却无法找到;钻到床下去摸,也没有。
绝望之感袭来。我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能去找妈妈,寻求帮助。我本来不想打扰她的休息,但目前来看,已经不可能了。我走到妈妈的卧室门前,摸了摸,门锁上了,她应该已经睡着了。思虑再三,我还是不得不敲了敲门。“妈妈,我的一只眼球掉地上了,找不到了,可以帮我一下吗?了”“嗯,来了。”她的声音有点含糊,确实是睡着了。很愧疚。
我与妈妈回到卧室。“它就在门旁的这个角落里,我帮你捡起来吧,”妈妈把义眼塞到了我的手里,“这个纯白色的眼球太显眼了,不用开灯,一进来就看见了。以后要好好保管呀。”然后,她摸了摸我的头。我没有预料到这个动作,有点吃惊,但是很温暖。
我把那只义眼也放回了匣子里。这就是盲人的生活,处处充满着艰辛。不过,我一定会坚强克服这些艰辛的。
我扶着墙壁,绕着房间走了一圈,发现和之前有区别。以前我的墙上贴满了电影海报,现在全部没有了,这很显然。天生失明的我一直没办法看电影。在床头发现了一个时钟,按下后可以语音报时,解决了我看不见时间的难题。床头的台灯不见了,我顺带又打开了吊灯,我抬起头,没有感觉,果然没有光感,甚至我无法判断它是否在正常发光。衣柜里的衣服少了很多,而且都是纯色的,颜色很简单;上面贴着盲文标签,从颜色到款式再到如何搭配,介绍十分详细,看来失明的我在穿衣方面很头疼。一双丝袜也没有摸到,大概是因为丝袜一不留神就会在不知道什么地方划破。高根鞋也只剩下一双了,而且根很矮,现在的我穿高根鞋不但走盲道不方便,而且容易摔倒。电脑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台收音机。
我走进了浴室,浴室没什么变化。我脱下了衣服,把它们整齐的放在一旁,打算冲个澡。突然间,冲动裹挟着我,我开始抚摸自己的身体。原来,在黑暗中度过一生的我是这样认识自己丰满的身体的。我摸了摸胸部,还是那么坚挺;臀部依旧充满脂肪感,软软的;腹部更是可以清楚地摸到马甲线。最后,我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准确说是空无一物的眼窝。眼皮凹陷下去,软塌塌的,摸起来很奇怪。酥麻逐渐侵占了我的身体。我环顾四周,是一片黑暗。我感觉,这样的我,才是最完美的自己。 真好 还有么 好棒,还有第一章吗楼主 无为之人 发表于 2024-4-29 01:28
好棒,还有第一章吗楼主
并没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第一章 真好,谢谢楼主大作 cld 发表于 2024-5-2 20:08
真好,谢谢楼主大作
不是我的大作 真好看,感谢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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