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晨星与柔板
曹子宸耳朵贴在卧室门上，仔细听着房间外面的声音。
在再三确认过后，他谨慎地把贴在怀里的东西拿出来。
那是一部手机。样式是很普通的低配款，此时屏幕正亮着，吕蒙在读条犹豫了片刻后还是没有做任何事情，拍拍屁股进入了弃牌阶段。
“你是真的能屯。”曹子宸十分无奈，轮到他的回合，鲁芝主，摸到了八卦阵，他思考了片刻，决定发动清忠，看看能过到什么牌。
片刻后。
“信仰是吧？太离谱了。“曹子宸大呼离谱，看着半路横插一张无懈的陆逊由两张手牌变成了一张手牌，以最后一张闪电交换走了他手里的三张牌，然后又变戏法一般掏出诸葛连弩，几合之间就将他斩于马下。
他无奈地放下手机，名叫三国杀的游戏已经让这个没有花太多钱购买的低配货变得有些发烫，台灯照着一份只字未动的数学试卷，与密密麻麻的圆锥曲线和导数大题题干形成对比的是空白的答题区域。
他撑着下巴，对着这份卷子发呆。
本帖最后由 花重isn 于 2022-8-26 16:16 编辑
数学这种东西确实是区分聪明人和笨人最好的工具，他遥想年幼无知的时候，被老妈以每周一顿肯德基的价格成功诱骗，一到周六便背上小书包坐在校外补习班的教室里听着牛吃一片边吃边长的草地和一个不是忘带这个就是忘带那个的小孩在上学路上玩你追我赶的游戏，但是即便如此，他如今还是学不会数学，看到那些宛如神代的密文一般的数字和字母相互配对组合就要发晕，只好乖乖认输，继续在数学课上撑着脑袋游离于天外。数学就是这样难的，没有办法。他这样安慰自己。你不会做别人也不一定会做。
然而同桌宁楚第一天来的数学课，仅用一个比老师给出的更简单的方法就轻松拿下他看了要撞墙的问题，她站起来阐明自己的思路，平静的讲述让坐在一边正百无聊赖地转着笔的曹子宸手里的笔都落到地上。数学课代表是一个一激动就会冒星星眼的小女生，下课后在宁楚身边纠缠着要她再讲一遍那种方法，眼中的崇拜之情毫不掩饰，几乎要溢出来冲到曹子宸脸上。而宁楚此时的语气依旧平静，说出来的话在他听来却欠揍得不行。她说，这种一看就能看破本质的题，我想人人都应该会做吧。
曹子宸承认，这一句话的杀伤力，不仅让他沉默，还破了大防。
宁楚是一个时时刻刻都冰着脸的小姑娘，脸蛋白皙，身材纤瘦而显得高挑，最主要的是——她没有双臂，但却梳了一头长到腰际的飘逸长发。开学第一天，她穿一件粉红豹的长袖T恤，垂在身体两侧的干瘪袖子被讲台窗户吹进来的风微微撩起，也撩起她背后与鬓间浓密的鸦发。等待着老师介绍完毕，她只是简简单单鞠了一躬，“大家好，我是宁楚，转学来的。“然后便板着脸站在讲台边，再无下文了。“
咳咳……“班主任老刘咳嗽两声，”宁楚，班上的空座位就那么几个了，你看是你自己挑还是老师帮你挑？“
曹子宸此时身边的座位便是个没有人的空座位。高三开学，老刘的管束确实比从前宽泛了不少，于是曹子宸摇身往倒数第二排的靠窗位置一坐，这一坐就是一个多学期。常言说后排靠窗，王的故乡，他在这里每日的生活也的确自得其乐，每天装出一副认真听课的样子实则神游天外，除非遇见听不了十分钟就要昏昏欲睡的数学课。
怎么变了
曹子宸承认自己是个没什么梦想的人，一直以来都活得挺随便的。小学时老师让交作文《我的理想》，当时他的脑瓜里空空如也，竟然写出了哲学家一般深沉又悲观的句子“梦想像天上的云，离你很遥远，轻易就散去”的话。他做过的唯一一件大事，可能就是在高一文理分班的时候，他毅然放弃了本来更加擅长文科转投数理化的怀抱，因为当时他偷偷喜欢着班上一名学了理科的女生。然而女生文理分班后去了重点班，他那有关青春恋爱物语的幻想破灭了。在如同天书一般的数理化面前，他也就渐渐成了如今这样无所事事的模样。管他呢，他告诉自己。凭自己的成绩，到时候随便混一所本科的大学，随便拿一个像模像样的文凭，找一份勉勉强强的工作。
此时曹子宸头朝着窗外，看向外面的操场。高一高二的学生正在操场上肆意挥洒汗水，曹子宸竟隐隐产生一种烈士暮年的感觉。啊，你已经老了，看看窗外那阳光下的青春与活力吧，在那面前你宛如旧时代的孑遗。
他这样胡思乱想着，就见宁楚背着银色的书包顺他这一边的过道走来。她空荡荡的袖垂在身侧，犹似画中衣袂飘摇的仙女。
她在空座位边站定。
“曹子宸！赶紧帮一下新同学啊，又在胡思乱想什么？“老刘说。
曹子宸哦哦称是，连忙起身拉开椅子，又伸手帮宁楚取下肩上的书包。触碰到那削瘦而温热的肩膀时，面前的女生并没有什么反应，但曹子宸的手指却有些瑟缩。他似乎，摸到了T恤下肩带一样的突起。
“那就这样吧。“老刘对曹子宸的上道很满意，他叮嘱曹子宸要多多帮助新同学宁楚，说完就离开了教室。
“这就……？曹子宸有些无语，什么精准推送。
平淡的生活，就这么被一位转校来的同桌搅和了。曹子宸在班里本来没什么存在感，但托宁楚的福，他有幸获得了”宁楚同桌“的称号。搞得好像是成了什么中世纪的授勋骑士一样，曹子宸腹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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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子宸还在神游天外着，房门忽地被推开。母亲悄无声息地走进来，曹子宸惊得几乎从椅子上蹦起来。
“手机交出来。”妈妈的话很干脆很果决，其实曹子宸在房门推开的那一刹那就光速般地把手机夹在了两腿间，可妈妈的语气不是怀疑而是确信，仿佛在说你不要藏了你刚才在做什么我都一清二楚。
“快点，”妈妈站在曹子宸身后，将那份只字未动的数学卷子收入眼底。她什么也没说，上上下下扫视了曹子宸一通，看他低着头看着卷子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便伸手向他胯下捞去。
“别！“曹子宸下意识地去摁妈妈的手，可是快他好几步的妈妈早已从他两腿间抠出来那还在发烫的手机。屏幕仍在发亮，但屏幕上是什么内容她看都没看一眼，转身就出去了。
来去匆匆，曹子宸呆坐在椅子上有些怔愣，一切发生得都太突然，就像一场梦一样。
片刻后他才回味过来，自己买的第三个手机又折在了妈妈的手里。为了这个手机他推掉了好几次同学喊他一起的饭局，大夏天为了一瓶汽水扣扣嗖嗖舍不得买，就这样捱了大半年，开学的时候他仿佛做贼一般拿到属于自己的手机。他这样随便的人很少会把什么东西当成宝贝，但他不得不承认，当他拆开快递包裹将手机捧在手里时，内心的那种悸动是难以言明的。
现在他坐在椅子上，心里空落落的少了那么一大片地方。但他又不由想到，这一次，妈妈出奇地对他什么话都没有说。这是对他真的彻底失望了吗，他不无恶意地揣测。
曹子宸的妈妈是你所能见到的万千中年妇女中那最普通的其中一个，走到四十岁这一道关隘上，生活单调乏味，上班下班，料理家务，在即将到来的更年期与生活的柴米油盐里变得疲惫黯淡，容光失色。曹子宸从小就生活在妈妈的威压之下，不知听了多少她唠唠叨叨的大道理。在这之前已经有两部手机落入她的魔爪了，他知道这样的自己一次次让她失望，可他又何尝对自己有什么期望呢。从前她跟他总是为了学习的事情吵得面红耳赤，争吵的内容早已忘记，但来来回回总不过那么一句话，“子宸，妈妈现在逼你学这学那，只是希望你将来不用过妈妈的生活。“
然而爸爸这个角色却始终游离在他的生活之外，曹子宸对他的印象只有年幼时记忆模糊的几个身影和后来每月二十八号按时打到妈妈账户上的抚养费。据说那个男人在和妈妈离异之后便一直在国外工作，曹子宸倒是每年生日时都能收到来自他的明信片。发信的地址来自天南海北，刻画着世界每一处角落的风景与人文留下的印痕，来自纽芬兰的卡片上虎鲸群高高跃出海面，西伯利亚的冬天白茫茫一片看不到尽头……这样看曹子宸这个爸爸的职责属实轻松，当另一半拘束在这样一片水泥钢筋的城市森林中时，他却能在世界各地周游。
生活是这样乏善可陈，他提不起一点兴致来。
手里少了手机，第二天曹子宸失魂落魄地来到学校，宁楚早已经在座位上了，小脸上还是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此时摊在她面前的不是课本，而是一本课外书。而即便是课外书，那字里行间也有宁楚整齐的字迹批注。自从宁楚成为他的同桌，身边的椅子就换成了高脚椅方便宁楚用灵活的双脚代替双手写字。虽然宁楚看起来并不在意这个，但是曹子宸每每目光扫过一边高坐的同桌时，总会无端生出做贼的心虚感。坐在高脚凳上的宁楚脱了鞋袜，足背白皙透亮，脚趾纤细小巧，趾甲盖是水润的粉色，夹着笔写下的字迹竞出奇的工整，仿佛那雪白小腿连接的还是灵活自如的手。下课时她紧张许久的脚趾舒张开来来回抖动，曹子宸只是看过那么几眼就赶紧收回视线，他怕自己有那么一天会变成一个猥琐的足控，像漫画里的吉良吉影那样只是抚摸到女人的手便会不由自主激起杏的欲望。
虽然此时夹着笔正在画线的那双脚足够诱人，但曹子宸没有多关注一眼。他随意道了一声早安，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经过她身边，径直往座位上一趴就打算睡觉。
“你今天精神很差劲。”宁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曹子宸昨晚做了个不太好的梦，梦里他屡教不改地又买了一部手机，这一次妈妈没有对他有多客气，夺过手机便扔下楼去，然后就是各种光怪陆离的画面……他的头昏昏沉沉的，胡乱答应了一声。
“下课陪我去找小秦老师还书吧，多走走就有精神了。”宁楚脚上动作不停，说道。
“……嗯。”几近沉入梦乡的曹子宸也不管宁楚说了什么，只是嗯嗯的答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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