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923 发表于 2021-4-5 13:43:48

截肢文

一闲散的午后,一个人到熟识的聊吧小坐。玫在柜台内瞌睡,这个时间人很少,全世界都懒散着。我走过去拍响吧台,她腾地惊醒,嗔怪地瞪住我。我也不理会,“给我杯柠檬水,”我点了支烟。“怎么没出去画画?整天游手好闲?”她麻利地切着柠檬。这时有人缓慢地推开玻璃门,开门的声音不是连贯的声音,还夹杂着碰撞的金属声。我转身望过去,一个瘦弱的女孩带着她的轮椅正吃力地和玻璃门斗争着。我没有多想,掐掉烟走过去将门用脚抵住,将她的轮椅拖进门来。她从瀑布一样的长发里抬起头来,尴尬地微笑着微微点了个头,算是谢我吧。然后默默地将轮椅摇到一个角落,锁定在一个台子边,9号。玫抻出脖子问她要点什么,她摇了摇头,又淡淡地笑了一下,很浅的酒窝,她的笑让人怜惜,有种艺术的魔力,我多看了她一眼。要知道,平时画画的时候多少美女绕瞪在我周围,她能让我主动送去目光,的确有点特别。玫把柠檬水递给我,然后送去一杯冰水给她,“免费的。”玫对她也是照顾的。她再次谦和地微笑点头。“她没有脚的。”玫神秘地咬我耳朵。我躲开玫,这样让她看到了一定猜到话题内容,很伤人吧。我把饮料拿到靠窗的台子上,我想她一定在等人,很重要的人,否则不会孤身跑来这里,这么不方便。过了一刻钟,一个西装出现了,他显得有些不耐烦。他在角落对她低语,语气有点急促,她似乎在啜泣,隐约地哽咽。然后他起身麻利地买单离去,她往过道上摇出轮椅,盖在身上的毯子被台子刮落,她没有觉察,带着眼泪望着他无情的背影。我和玫都清楚地看到她的身体,双腿余下很少的部分,也许只有大腿的三分之一左右,裤管被截掉,很整齐的缝合了。她双手握在轮圈上,身体前倾着,似乎还不甘心。突然她回过神来,看到自己的毯子掉落了,被陌生人看到自己的残腿。她很尴尬地掉转轮椅,然后企图拣起地上的毯子。我和玫都愣在原地,她很吃力,有点激动,然后咣当一声翻倒在地板上。我和玫这才回过神来,赶忙过去帮她。她委屈地伏在地板上,努力用双臂支撑着身体的平衡。我一时竟不知该怎样帮助她,要抱她起来么?从前和那么多模特上床我都没有犹豫过,今天却格外害怕伤害她。我还是勇敢地把她从地板上抱起来,迅速地放回轮椅上,玫也帮她盖好毯子。她调整了一下,然后挂着眼泪摇轮椅离开,玫抢先帮她推开了门。我只感觉她好轻,好瘦,几乎没有重量。二“今天你怎么不像往常那么潇洒冷酷了?”玫给我点了烟递过来,“你也会怜香惜玉了?搞了那么多女人的情圣!”她对我的私生活很有微词。我不出声,恢复了往常的冷漠和自闭。之后,我去玫那里的频率较往常高了许多,玫很开心我去那里,总是围着我说话冷落客人。而我,总喜欢在那里等,等什么我也不清楚?坐在九号台子上等待着。阿帮的杂志社要插图,他把模特直接带来我家找我。虽然是哥们,但我很讨厌和模特在我家见面,我是肮脏的,但我家很干净。开门,我一下子愣住,居然是她。她化了妆,冷漠的表情,仍旧窝在轮椅里,很安静。阿帮给自己倒水,“这期题目有点特殊,关于D,你不用懂,把她给我原本地画下来就行了,原本地画,别改动。”我点头,觉得阿帮的话不近人情,不过我也是靠他们这些人吃饭的,我想她也许也是吧。她什么也不说,腿上仍旧盖着那条毯子。“那成,你忙,急活啊!”帮边往外赶边吆喝,“开始吧,我明天就要!”门关上了,房间里很静。她一言不发地看着地板,我也安静地看着她。“可以开始吗?方便吗?”我小心地问。她点点头,然后不避讳地脱下外衣,露出里面一件粉红色的低领薄衫,漂亮的锁骨和脖颈,标准的美。然后她又扯下毯子,我楞了一下,她的下身没有穿裤子或裙子,而是在短裤之外穿了一双特别的白色丝袜,蕾丝的花边和系带,将两条残腿裹在里面,像圆润的两个白色丝球。我有点尴尬了。她好像不怎么介意,很大方。然后她从轮椅侧面的口袋里掏出笔和纸,写了什么递给我。我不解地接过来,上面写着:在这里画吗?还是在别的房间?我的吃惊表情毫无掩饰,原来她不仅失去的腿,还不能讲话,上天真是很残忍。我把毯子围上她,推她到另外的房间,我的书房,那里有点贴和她的气质,我说毯子不用取下了,披在身上比较好。我不想她以那种形象示人,她不是那样的女孩。她有些感激,不过很快恢复了冷漠的表情。我说你习惯什么样的姿势就什么样好了,我不知道帮有什么要求。她将轮椅摇到躺椅边,然后双手撑住躺椅的边沿,一用力便移动到躺椅上了,整个过程我都没有看清楚,她很灵敏,也许是习惯了吧。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斜靠在上面,然后拉过毯子搭在腰上,望向我示意可以开始了。几次我问她需要不需要休息,她都摇头,偶尔流落那天那种客气的微笑。我突然很想知道她的故事,她的生活。三她那天是独自离开的,我很想送她,但是没有开口,我觉得自己有点紧张,比她还要紧张一点。她的画帮还算满意,不过帮说这是最失真的一次,我说我没画过这种女孩。其实是不想别人知道这个人是她,不知为什么,想保护她点什么。次日中午,收到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三个字:谢谢你!我很糊涂,通常我这种人是不会做什么好事的,别人谢我比骂我稀罕很多。突然想到她,于是赶忙按了回播键,急切地等待接通。对方接了电话,我喂了又喂,突然想到她不能说话。我有点无措,不知道该怎么进行才好,挂断还是等她挂断。终于还是等到她挂线。她又发了短信过来:我是那天的模特,感谢你帮我掩饰了真实的自己,也让我得到半个月的生活费。我有些糊涂,通常一个模特几个小时赚不到几个钱的,她需要这点钱过半个月?她经济很拮据?她到底在怎样的环境里生存?我:你在哪里?她良久之后,回了个地址给我,我什么都没想就冲出去叫了出租车按地址找过去。她给我开门,然后摇开轮椅让我进去。她穿了宽大的运动衫,麻袋一样裹在她瘦弱的身体上。没有盖毯子,穿了和上衣配套的裤子,仍旧修改过了,裤管都去掉了。她摇轮椅到厨房,我跟在她后面,她在纸上告诉我说今天请我吃饭,刚刚简单在楼下的超市里选了点小东西,只想谢谢我。我没拒绝,不是接受感激,而是觉得这样的她很真实,和模特的她不同。她忙里忙外的,穿梭在冰箱和炉具之间,看来她还真的可以照顾自己很多。家里的摆设都不高,应该是为了适应她的需要特意设计的,她的菜做得很简单,可是平时厌食的我吃得很饱很舒服。我们喝了一点点酒,冰箱里仅存的半瓶。她挪到沙发上坐在我旁边,我能感觉到她的头发的香味。突然我回身把她搂进怀里,像抱住一个柔弱的生命。她挣扎了,用力推开我,我紧紧地不肯松开手臂。她的身体在柔软的沙发里扭动着,徒劳地挣扎之后,她靠在我胸膛上,开始喑哑地哭泣。我没有说话,只是温柔地抱着她。她累了,在我怀里睡了,我就这样在她身边坐了一个晚上,直到清晨她醒来。歉意地对我笑,很可爱的娃娃脸。我松开酸麻的手臂,拉过外衣起身离开,也许我这样走开对她也是一种伤害,但我需要想清楚一些问题。四两个月之后,我从西藏写生回来,没等和出版社联系,没等好好地睡一觉,便跑到那个我只去过一次,却记忆深刻的她的家。她看到我的时候,表情从惊喜到平静到失望到哀伤,我知道她以为我也一样闲弃她。我开始用不很熟练的手语告诉她我很想她,她的眼里重新升起光芒,她开始用手语回应。因为我的学艺不精,她需要很慢地表示,我才能看懂,不过能感觉到她很开心也很感动。天气转热了,她穿了件长睡衣,也许睡衣并不长,但足够掩盖她整个身体。我们像很熟悉的朋友那样,她做了简单的东西给我吃,第二次吃饱。她告诉了我她的故事:她叫茹,今年22岁。以前很喜欢运动,尤其是游泳和登山,可是三年前的一次车祸,让她失去了双腿,也由于头部受伤,失去了语言能力。她是个孤儿,父母离异之后没人要她,带她长大的外婆在去年去世了,留给她这间房子,财产几乎没有。她不舍得卖掉房子。那天聊吧里的那个男人是她以前的男朋友,他在她出事之后勉强地和她维持着关系,她一直都害怕连他也失去了,可是他还是告诉她说两年前他就喜欢上别的女人了。她想用自己的身体挽留他,可是他对她说看到她根本没有一点欲望,她是个不需要征服的女人。她的眼泪一直没有掉落,之后她轻松地微笑了一下,仿佛所有的委屈都烟消云散了。她开始在我面前做本来的自己,她不再用轮椅行动,她告诉我她平时都是靠双手的,在家不需要轮椅那么笨重的家伙。的确,她也是用双手移动身体到想去的地方,遇到高的椅子,她就用靠垫垫在地上,然后一点点阶梯式地移上去。她手语的时候像在跳舞,她有美丽的手臂和手指。一个大雨的夜里,她告诉我不要走了,她那里没有雨具。她用手移动身体回到房间关好门,我住在她隔壁的客房。闭上眼睛,头脑很清醒。过了一会,她房间传来开门的声音,接着是她移动过来的声音,然后我房间的门被推开了。我没有动,仍旧躺在床上,她轻轻地移动到床边,这样的她只比床高出一点距离。她将手放到我摊开的手掌里,我缓缓地握紧,她把脸努力靠近我,我起身一把将她抱到怀里。她的体温传递过来,皮肤有点凉,我完全地搂住她。她有点颤抖。我们相拥着躺下,她的双臂用力环住我的身体,两个短小的残腿就抵在我的下身。我竟然有种原始的冲动,我的手移到她的残腿上,由轻到重地抚摩着,她深深地喘息起来。她的残腿微微地抖动着,里面应该是很短的残骨,疤痕可以摸得到,不过纹络已经不是很明显。我们纠缠在一起,融化了彼此。次日清晨,她赤裸地熟睡在我怀里,醒来是脸颊绯红。我也有些尴尬,转身帮她拾扔在地上的衣物。她腼腆地请我帮她洗澡。我将她抱进卫生间,先帮助她小便,然后放好水抱她进去。我刚刚转身,只听身后拍水的声音,我回头,吓坏了。都是我的粗心,我赶忙将她抱出水面,好危险,我忘记即使浴缸很浅,但对于没有双腿的她来说,仍旧很深。她也死死地抱紧我,想必也吓坏了。五“你疯了,你怎么要一个残废?”玫不顾一切冲我咆哮,“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我爱你,我一直爱你……”我愣住了,原来玫一直暗恋着我,我居然当她是哥们,没有觉察。我转身想离开,玫从身后死死抱住我,“你真的喜欢那个没有腿的女人吗?你是艺术家,你喜欢玩女人我了解,但她是废人啊……”“闭嘴!”我打断她的话,干脆地离开,不打算以后再去。再次去看茹的时候,发现门微掩着,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是玫!“原来你不仅没有腿,还是个哑巴,你知道吗,别不要脸去勾引男人!他可是什么样的女人都玩过的,你以为他会对你负责吗?一个废人还这么下贱……”我飞奔上楼,冲进去。一巴掌结束了玫的大嗓门。她委屈地咆哮,“你居然为了个残废打我!”她疯一样地冲过去拉住茹的手臂将她拖下轮椅,茹砰地摔到地上。我粗鲁地扯过玫用力推出门外,使劲地摔上门。茹害怕地蜷缩在地上,不停地无声哭泣着。我想把她抱起来,可她推开我的手臂。她一点点移到墙角,我知道她受了很大的委屈,她不能还口不能辩解,只能听玫侮辱她伤害她。我憎恨玫,爱可以让一个女人这么疯狂!这个阴影在我和茹之间形成了很深的沟壑,也许我今后都无法弥补,她不像从前那样喜欢在我面前手语了,她觉得那是证明她残废的耻辱动作。她也不肯离开轮椅让我帮她做这做那,什么都要自己动手。玫来找我,她泣不成声地道歉,我不理睬,我很狠她。最后,她问,“为什么选择她?因为她的无助吗?如果那样,我真不介意少胳膊少腿……”她喃喃地说,我不理会,她悄悄地离开了。午夜,电话铃疯响,朋友说玫出事了,正在中心医院抢救。我慌乱地起来,拼命往医院赶。原来玫出了车祸,在大街上喝得酩酊大醉,被一辆货车撞了。我懊悔不已,我知道如果我不那么冷漠,她也许就不会出事,我寸步不离地守在手术室门外,想起她以前种种的善良和美好来。没想到等来的是一个沉痛的结果,玫需要截肢,否则会没命。待我再见到玫的时候,她还没有醒,身上缠满了纱布,天啊,她的整个下半身和整条左臂都从根部被截肢了。她被纱布缠得像一个茧,只有躯干还在,和一条孤单的右臂。为什么会这样,我的心都要痛碎了。玫醒了,我不能开口,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她并没有激烈的反应,知道自己情况后就一直沉默着,我知道她非常疼,可是她一声不吭地忍着不哭。这期间,我只给茹发过一条消息,就没有再离开过玫半步。我欠玫的,她这样是我造成的,也许,也许她是故意的,我不知道。那天,我在喂玫吃饭,茹突然来了,一个人,摇着轮椅。我赶忙放下饭碗去推茹,没想到玫一把将饭碗扫到地上,狠狠地瞪着我,气氛很尴尬。茹勉强地微笑了,然后来到床前去拉玫的右手。“滚开!不要碰我!”玫失态地喊,“这下你满意了?我还比你少了条胳膊。”茹急切地手语,没想到玫猛地拉住她的一只手,“有什么话你说啊,说啊,婊子!开口说话啊!”我上前拉开玫的手,“别闹了,小心伤口。”“你心疼我了?你不就是喜欢废人么,看我够不够废的?如果不够,就把这只手也截了……”“别胡说,别闹了,够了。”我痛苦得不行。茹不让我送她,我看到她眼里有泪水,她孤单地摇轮椅的背影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六在之后的三个月里,我没有在见过茹,直到玫出院。玫的伤很重,她不仅无法自己推轮椅,而且无法独立坐稳。因为她双腿都是从髋部离断的。她需要一个绑带固定身体,才能坐起来。她的脾气还是很大,动不动就伤害自己。出事之后,她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次我出去买早点,回来看到玫用右手在地板上用力地爬着。原来她是想去卫生间,我赶忙帮助她,扶着她的时候,我想的是茹,是那个现在不知好不好的茹。玫在我帮她整理下身的袋衣的时候,突然挣扎着摔到地上。我赶忙去拉她,她却突然用右手使劲拉住我,重心不稳的我一下子也摔到地上。她疯狂地将身体靠近我,右臂使劲地钩住我的脖子,拼命地吻我。我推开她站起身来,一身疲惫。她仰在地上大声地喘息着,诡异地笑。还有一天,我听到她在打电话,调侃的口气,“你信不信我死给你们看啊?”她伏在床边,右手拉着话筒,“你让我去死啊?你什么意思说清楚啊……”我觉得有点奇怪,就看向她,她按了免提键后放下听筒,“你是让我死吗?还是劝我不要?”只听到话筒里传来“喔——啊——呀——喔……”我马上明白过来,那是茹的声音,又是玫在作弄她,她知道茹不能说话,故意让她着急这样发出声音。我过去挂断电话,瞪了玫一眼,摔门出去。我走了好久,发现自己来到茹家楼下。天开始下雨了,我站在她窗口对面的路灯下,雨越来越大,我湿透了,我不能再带给茹伤害了,我决定今后远离她的生活。就在我决心离开的时候,突然看到楼道口有个矮矮的影子在笨拙地移动。我不敢相信,居然是茹!真的是她!我奔过去的时候,她已经爬在雨地里了,艰难地用手撑着身体向我这边来。我心疼地抱起她,“傻瓜,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干嘛要出来?你自己不能走路还跑出来!”她用手语:我在窗口看到你,我想拿雨衣给你。然后从身后拿出一个塑料口袋,里面是干净的雨衣。我紧紧地搂住她,“你家不是没有雨具么?”她:那是我骗你的,那天我想你留下来。“我以后都留下来,永远不离开你,永远……”她推开我,她:不,她比我更需要你,我舍得你,真的舍得,其实我也不是那么爱你。之后,她挣开我的怀抱,在泥水中一点点地往回爬,每个阶梯,她都要挣扎几次才能成功。我跪在大雨里,手边是她干净的雨衣,我不知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疲惫地回到玫那里,她居然大变性情,兴致很好地在练习运动。她正挣扎着练习用右手支撑身体,爬动。脸上挂着从前的微笑,我头痛得厉害,我分不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我不认识周围,也不认识自己。七我迷迷糊糊地在凌晨摸回自己的家,我需要回到熟悉的环境,我想过回从前的生活:画画和**。恍惚中,一道白光闪过,我去了另外的世界。醒来的时候头依旧很沉,周围都是雪白的颜色。我想起身可是动不了,我的手脚都无法动弹,我努力想看到自己,发觉手脚都在我身体上,才放下一颗心。可是我无法动弹,一点也不能。后来,我知道我因为无意中走到了快行线,被飞驰的车撞飞。脖子断了,全身瘫痪。是啊,明明身体的部分都还在,却感觉不到它们,我除了头,没有任何知觉。后来,玫和茹都来了,她们看起来很要好的样子。玫用仅存的右手喂我吃饭喝水,茹就摇着轮椅帮我擦身体。我忽然觉得很轻松,不像从前那么辛苦和疲惫了,原来被照顾的感觉也很好,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也很好。我不知道这是梦的开始还是终结。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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