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关雎鸠 在河之洲
“我们也聊了两年多了,都在同一个城市,明天可以约出来一起吃个饭吗?”洲泉在键盘上敲下这几行字,便点燃了一根烟叼在嘴里,任凭烟雾缭绕也不吸一口,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等待着回复。“时间真的很快,但对于我来说倒是个好事。”关言似问非问地按下Enter键发送回复了这一句。便下了线,瘫坐在轮椅里,轻轻闭上了眼睛。对于这位无微不至的陌生人,封闭已久的内心被微微打开了一条缝隙,她是感激的。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这幅身躯,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怕是谁见了也会惊恐逃离...
两年了,整整两年了,她一直把自己关在这个昏暗的房间。断绝了23岁之前的所有社会关系,消失在那些人的生活里,再也没有人知道那个曾经在Z 市大学里耀眼出众的关言的下落。只是偶尔有流言称这位天之骄女在毕业不久就出了车祸,抢救了两个月,生死不明...任谁也不能把如今这个残破的自己认做当初的那个关言。
左手摇动左边的轮椅轮毂,又娴熟得伸到右边替代完成了该是右手做的动作。两边交替摇动着,将自己摇到了床边,站起身艰难的用一只脚的支撑扶着床沿离开轮椅躺在床上,又将垂在身下扭曲弯折的左腿空裤管塞好。做好这些, 紧皱着眉头,关言的思绪回到了两年前那个改变自己一生的下午。
毕业后关言向几家Z市的上市公司投出自己漂亮的简历意料之中陆续收到了这几家公司的面试邀请。在挑选一家最有实力福利各方面不错的公司后也顺利的通过了面试。在她23年的生命里似乎一切顺风顺水,关言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憧憬和想象。
从公司出来后走在斑马线上等红灯,身边一位母亲抱着小儿子,手上牵着五六岁左右的大女儿。忽然,女孩手里抓着一个气球被风卷起,便挣脱了母亲的手向马路跑去。眼看着要被转弯的渣土车撞上,关言来不及多想冲了过去将她推出去,自己却被卷入车底,剧烈的疼痛让她一下子晕了过去...
为了保命,医生不得不在膝上切除她的左腿和右手。从此她变成了个只剩下两肢的严重残疾的人。而被她救下的女孩子只是被她妈妈带过来看望了一次,见到她残疾如此严重,女孩母亲怕承担人道赔偿便留下几袋水果就拖着女娃匆匆逃离了医院...
车祸的赔偿金在支付了昂贵的医药费后所剩无几,为了省钱,在身体还未完全痊愈的情况下就办理了出院手续。而自己那个嗜赌的父亲,只是整日借酒消愁,性情大变。喝醉后甚至有一次冲进房间里抓住她唯一的左手将她拽下地,拉扯着她的头发往地上撞,嘴里不停念叨“赔钱货,老子砸锅卖铁送你上大学指望你赚钱给我养老,结果呢好死不死救什么女娃子,自己却截去一条腿和一只手,不给我赚钱就算了还变成残废连累我”
关言惊恐极了,父亲赤红着双目一步步逼近,她用左手一下下的挪动着,破败的身躯在墙角蜷缩成一团。摇着头嘴里一直重复“我也不想这样”。千钧一发,她母亲提着菜刀冲进来制止了他。平日里对残暴的丈夫唯唯诺诺瘦弱的母亲,此刻为了自己的女儿,豁出了一切。这个醉酒的恶魔立马酒醒了一大半,摇摇晃晃啐了一口痰就离开的无影无踪。 过后不久,她母亲就火速跟他办理了离婚,什么也没要就带着关言离开了这里。
曾经她也想过无数次自杀,不想拖累自己可怜的母亲。但是她也知道如果她走了,她母亲一个人无依无靠更会想不开,又揪心一痛。只能努力让自己强大起来,好好活下去。
为了母女俩的生存,母亲只能外出去打点零工维持生活 。慢慢的关言也学会了自理,练习使用一只拐杖做卫生做饭洗衣服。切菜的时候,她坐在地上用右脚夹住菜刀左手辅助,渐渐地开始得心应手起来。
空闲之余,关言开始执笔给杂志社投稿,在网站上写小说。在大学里练就的扎实的功底在这方面发挥的淋漓尽致,很快关言成了炙手可热的签约作家。
即使只有一只手,打字速度也足以媲美正常人。缘由在于为了赚更多钱分担母亲的重担,她一整天不停地在电脑前练习,花费多于其他人两倍的时间去做。很多时候左腿残肢因为久坐就酸麻胀痛难忍,而她只是轻揉几下就不管不顾。努力终于得到了了回报。
这天,在母亲结束一天三份工作带着一身疲惫回来时,关言早早柱着拐杖在门口迎接她。
“妈妈,以后你可以不用这么辛苦地出去工作了,我可以养活你了。这是我这个月的稿费,可以够我们生活半年,剩下的我还会留下一部分用来装假肢。到时候我不用柱拐就能走路了,我要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梗咽着说完,关言双眼直直看向面前已经泣不成声的母亲,小心地伸出仅剩的左手,上面是一叠钞票。母亲伸手握住女儿的手,将艰难维持着平衡的她扶住。“妈妈不要紧,我什么也不要。钱你全都留着,早点安上假肢,重新回到社会去,这也是我最大的心愿。看到你这么努力,也能养活自己了,我真的很欣慰。也希望以后你能早点找到一个能够爱着你,陪你走下去的人。这样我也没有遗憾了...”
母亲没有告诉关言上次她在打零工时候晕倒被送到医院,检查出得了肺癌的事。医生特地叮嘱要早点治疗,但是想到昂贵的医疗开销,即使放心不下残缺不全的女儿,还是暗暗下定决心,放弃治疗隐瞒病情留下积蓄让女儿早日恢复行走的能力。但是来势汹汹的绝症并没有体谅她的苦心。
“在吗?大作家,什么时候决定出来赴约见个面呢?”
“很抱歉,我可能不方便”几年里的无话不谈,和他不凡的谈吐让关言对于这个陌生人萌发了微妙的情愫,赴约?自己何尝不想,只是自己一直没有鼓起勇气告诉他自己的身体情况。也害怕因此吓跑对方,连最后的一个依靠也失去。
“为什么不方面”洲泉疑惑不解
“我身体不方便...我”
“我是残疾人,我只有一条腿,一只手...”点下发送键,短短几句却花光了她酝酿了两年的勇气。也许他会介意,自己会失去这个无话不谈的挚友,也是他还是一如既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边久久没有回复。
“呵,看来还是被吓跑了啊! 果然像自己这种缺手缺脚的怪物是没有资格奢望其他的了。”关言无力的躺倒在轮椅里,自嘲一笑。旋即又皱着眉头紧紧抓住右手空袖管,重新厌恶起自己这破败不堪的身躯。
正在沉思中,电话突然响起,是妈妈的号码。“喂!你是这部手机病人的家属吗?这里是xx第一医院,她晕倒了被送来医院现在正在抢救,需要家属过来签病危通知书。”愣了几秒,了解了下基本情况,关言心急如焚。 踉跄地抓过单拐站起身,匆匆出门。两年里第一次在白天将自己的残缺不加掩饰地暴露在路人的惊呼声里。窃窃私语不绝于耳,好奇的人们纷纷驻足侧目。强撑着压下内心的恐慌,拦下一部出租车,连撑带爬上了车。关上车门战栗不止,是为生死未卜的母亲担忧和突然回味因自己的残疾而被围观的不安感。
一瘸一拐的走上了楼梯, 却在最后一个阶梯处被绊住。关言顾不得身体的疼痛,一只手努力的撑着身体,右手残肢带动着空袖晃荡着,看向离自己五米远的拐杖,她挣扎着试图爬起来,却没有成功。周围人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个人伸出手帮助她。
关言顾不得逞强,向身旁的人们呼救。“求求你们,扶我一下...我摔伤了,自己站不起来。我母亲还在医院里等我,求你们帮帮我...”眼泪一滴滴流下,也许是事不关己的社会常态,也许是人们惧怕这个重残的少女给自己带来麻烦,竟是生生没有一个人愿意去帮她。通红的双眼流连顾盼后恨恨地看向左腿残肢,眼里盛满了绝望和悲凉。她的残疾让这咫尺之遥变作生与死的距离。
“小心!你要去哪里,我带你去。”大手一抄,站立不稳的身躯轻盈地落入一个宽厚的怀里。抬起头入眼便是一个温润如玉的男生,近距离的对视,即使双眼已经被眼泪模糊了,但是关言依旧感受到他温柔的目光...关言只知自己此时的样子何其狼狈,却不知道注视着自己的目光里除了鄙夷耻笑竟还有怜惜...
“我妈妈昏迷了...情况很不好,医院通知我来...我要去见她,在301号病房”强烈的不安和恐惧让她大脑一片空白,稳了稳心神才勉强把话说完。
“好,你坐下。我马上带你去”关言被轻轻放在他从医院拿来的轮椅里。调整了下裙摆跟右边的空衣袖,才瞥见左腿残肢处的斑驳血迹和钻入血肉的阵阵疼痛。轻咬了下唇,目光又着急地望向前面。带着歉意催促身后的人再加快速度。
到了301病房的门口,不等身后男生的帮忙。关言就撑起身子开了房门。入目便是插满各种管子的母亲,此刻她正虚弱地躺在雪白的病床上昏迷着,气若游丝。见到这个场面,关言怕极了,深深的恐惧向她扑来。跳跃了两步,右腿膝盖重重跪向地面,左手扒着床沿。“妈妈,你怎么了?你快跟我说话呀!我好怕,你不要有事啊!我一个人这样子怎么办?你不要离开我!”关言轻轻呼唤着,左手扶上母亲的额前。
“是林雪梅的家属吗?她的情况很不好,怎么拖到这么严重才来医院,你们做家属的也太不……”说话的是戴着标配银边眼镜的医生,翻着病历本刚想指责这个不负责任的家属,抬眼却瞧见一个没有左腿跟右手的少女正涕泗磅礴地望着自己。一路的疲惫不堪让她只好努力用唯一的左手紧紧抓住母亲床边的白色床单,维持着身体的平衡。
“我妈妈这是怎么了医生,为什么会突然昏迷……医生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妈妈……”顾不得其他,关言跌坐在冰冷的地上,用手撑了几步抓着医生的裤脚哽咽着像抓着救命稻草般……
见此,就算已经对生离死别麻木不仁的医生也无不动容,待众人将她扶起坐在轮椅上,才缓缓告诉她实情。
仅仅几句话击垮了关言用了几年才重新建立起的对生活的希望,震惊、恐惧向四肢百骸传来。她浑身战栗着,没有焦距盯着医生一张一合的嘴唇,后面说什么她脑子一嗡已经听不见了……
“今天谢谢你,麻烦你了,我没事你可以回去了”不知过了多久,从悲伤里回过神的关言发现白天帮助自己的男生还在自己的身旁守着,便望向身侧带着歉意微微低了头道谢。再也不说一句话了。
“你……你是关言吗?我是洲泉”犹豫再三,洲泉还是问出了口,得知聊了那么久的女孩是个重度残疾人,洲泉心里除了震惊更多的是心疼,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他想知道关于她的一切想要更了解她。但是无论洲泉怎么问,那边再也没有回复了。烦闷之际路过医院,只见一个一手一脚的女孩匍匐在地上向路人求救,隐隐便觉得是她。
“不,我不是。你认错人了,你走吧”愣了几秒后,我转过头恍惚得看向他,他是那么阳光帅气,一丝不苟,优秀的让人睁不开眼。而我……微微低头看向自己血污的裙子,右边的鞋子破旧泛黄。左边踏板上空荡荡着,裙边被风吹过,紧紧贴着截断处。右边衣袖飘拂到眼前,仿佛在提醒着,我们之间的距离犹如咫尺天涯遥不可及。
洲泉并不惊讶,聪慧如他,在她听到名字那一瞬间的慌张跟脸上痛苦的挣扎都尽收眼底。他只是心痛,两年里从文字中他隐隐地察觉到关言对生活的绝望而后又重新燃起了斗志的转变。他们之间无话不谈,全身心交付给对方。
所以他也明白,此时自己如果退缩,加上她弥留之际的母亲,这会是多么一个多么致命的打击。
“言言……”
“妈妈……妈妈你醒了!你怎么样啊!”倚在母亲床前半梦半醒的关言听到母亲的醒转的呼唤,赶紧坐直了身子,伸手抚上母亲苍白的脸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的言言。妈妈没有勇气告诉你我的病情,肺癌晚期发现的时候已经扩散了,不要为我浪费钱,留着装假肢吧!你还年轻,妈妈不能再陪你了。多想亲眼看着你戴着假肢站起来……你一定要听妈妈的,为了我好好活下去……” 就此,她还是最放心不下她那残疾的女儿……带着遗憾,缓缓闭上双眼。
哭喊后,两天的水米未进加上悲伤过度,关言晕倒在洲泉的怀里。
在洲泉的忙前忙后的帮助下,关言料理好了母亲的后事。
“你搬来跟我一起住吧,让我来照顾你。”推着轮椅上捧着母亲骨灰的关言,洲泉目视前方淡淡的说着。“别说不,我已经找人去你家里把你东西都搬过来了。”
“谢谢你……泉”伸过手,两只一大一小的手在肩膀处交汇越握越紧。
很好的文章,但是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好耶,又有新文 支持大作更新 jin 发表于 2020-12-30 09:21
很好的文章,但是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以前在贴吧发表过 断更了很久了 决定在这边慢慢更 坐等更新 期待后续更新 泛舟秋水 发表于 2020-12-30 13:17
以前在贴吧发表过 断更了很久了 决定在这边慢慢更
原来如北,加油 等待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