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ver.King 发表于 2018-10-12 14:26:05

一个没有说完的故事

一个没有说完的故事
  序:
  这是我的同事,一个知心朋友的真实故事。
  我是“D”,但不确定他是不是。一次在看慕残网页被其发现,他很惊奇的说,还有这种网站?不久他和我说了“静”的事,有感于他的痴情。也因为是一个“D”,在获得他的同意后我写了此文。
  为了忠实于他的情感,文中大量引用他的原话。我曾问过;如果“静”真的回来你会怎样。他的回答和文中的一样。
  我和他都是上世纪60年代初出生的人。那时恋人间情感的流露非常含蓄,甚至有些压抑。不像现在这样直白,奔放,这恐怕只有同龄人能够理解。
  文中的“宿舍”和一般概念上的有些差异。有点类似过去北方的大院,或现在的小区。
  只写过论文、教材、工作报告等,这样的记实文还是在中学时写过。但愿能将他的情感真实的表露一二。
  “ 静”
  司机小刘一早就来了,妻子匆匆的叮嘱了几句就拿着拉杆箱出了门。她管着一个大公司也管着这个家,一切都照她的安排运转,井井有条、妥妥帖帖;公婆欢喜,邻里称赞。
  一个人吃完晚饭,想到本该周末回家的儿子也被妻子打发去了外婆家,不免有些意兴阑珊。阿姨小杨走后我没有如往常一样去书房,而是一头倒在了床上,望着橱顶上的一只旧皮箱发呆。箱子是父亲交给我的,说是祖母的遗物,一年多了,从未打开。这时却忽然有了打开的冲动。
  擦去灰尘,打开箱子。里面东西不多,但放得整齐:两件旗袍,一套戏服,两个木盒,四本相册。祖母出身大户人家,年轻时衣食无忧,喜欢京戏和照相。那时的相册放照片时需按相片大小粘贴四个金色的小角,然后将照片插入。看得出,相册是经过精心粘贴的,绝大多数的照片背面都写有日期,在其中一本中发现了我在幼儿园的几张照片。“静”,那个拄着单拐的儿麻女孩,那个让我魂牵梦萦的人也在其中的一张中。
  虽然从小就住一个家属宿舍(北方称大院),幼儿园就已同班。但在上中学前唯一有印象的一件事却是和她的父亲有关。
  那是小学一年级还是两年级的时候,受我从未谋面的祖父牵连,祖母被关入牛棚,教书的父母也下放到五七干校,我一个人在父母学校的教工食堂混饭吃。一天,刚打的饭被一个叔叔撞翻在地,还受到他的喝斥。正在手足无措之时,是他爸爸帮我解了围。他让那个撞我的叔叔向我道了歉,还新买了一份饭菜给我。当我端着饭菜和他一起来到一张饭桌前,我才知道原来他是“静”的父亲。第二天我把饭菜票还给“静”后就没了交往。只是每次见到他父亲时说声“叔叔好!”
  真正的交往在上中学后。我们的教室在二楼,一天体育课上我摔伤了膝盖,去医务室抹了一点药,然后去教室,想休息一下再去继续打球。谁知刚坐下,就见她一手拄着拐一手拿着我脱在球场上的外套走了进来。在那个动不动就说你耍流氓的时代,不少学校中男女同学间都不说话的,我们班虽说没有这样绝对,但如果一男一女在一个教室,传出去也会让人受不了。我立刻起身说“谁让你把我的衣服拿上来的?”边说边往外走。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把衣服放在了桌上。我看到她眼里隐隐有着泪花。
  第二天果然有好事者说“静”给我拿衣服的事,并取笑说:“静”喜欢我“。不知为什么,挺好的朋友,一句玩笑话让我火冒三丈,狠狠的揍了他一顿。
  事后我知道,平时很少去操场的“静”(她体育课是免修的)那天正好在看我们打球,体育课老师怕我出汗后感冒,让人给我拿衣服,大家都在玩,她自高奋勇的給拿了来。想到她腿脚不好给我拿衣服,还落我埋怨,感到非常的惭愧。再说我对她父亲一直存有感激之情,要让他父亲知道,把我当一忘恩负义之人,我还真就没脸见人了。
  正想着找机会向“静”道个歉,紧接着发生的事却把我彻底的拉向了她。
  那天下午放学后在操场踢球,看看时间不早,便散伙打算回家吃晚饭,刚走出校门没多远就看见“静”一个人坐在路边,原打算上前道个歉就完了,便随口问了一句:你在干吗?她回答说脚扭了,一时无法走路。听后我让她不要动,等我回来。这时也顾不得边上还有同学,撒腿就往家跑,回家后立刻骑上母亲的自行车回到她那里。这时同学都走了,我用自行车把“静”送回了她的家。
  回到家后我长出了一口气,想着这次虽然没有道歉成功,但更好,回想她父亲一个劲向我道谢的情景,让我有一种报了小时候恩的快感。
  第二天,老师当众表扬了我,并说“静”要在家休息一段时间,已和她父亲商量好,由我去她家给她补课。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让我去一女同学的家当时感到很囧,脸上火辣辣的,也有些不情愿。
  去她家就意味着晚上不能和同学玩了。那年代功课很少,家长也大都不管。同学(不一定同班)又住在同一或相邻的宿舍。年轻人玩心很重,下课后在学校玩,晚饭后,四五个,六七个凑在一起,在宿舍里或某一同学家玩,直到陆续回家睡觉。
  虽不情愿,但老师的话我还是听的。晚饭后来到“静”的家,他父亲热情的把我让进门。我发现来早了,她们还在吃晚饭,就先到“静”的房间等她。不一会她父亲就把她抱了进来。第一天去女同学的家有些紧张,没有注意“静”的表情,也想不起她说了什么,匆匆把白天上的课和布置的作业和她说了说,也不知她听清了没有,就告辞回家了。
  这样持续了一周左右,慢慢的也就熟了。
  至今我还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星期一,照例是她父亲开的门,不同的是,往常的她总是坐在桌前,开着房门等我,今天却房门紧闭。看看她父亲,只见他点点头让我进去。我敲了敲门,听到里面有应答声;我慢慢的推开门,一下怔住了,只见“静”上身穿着一件碎花的短袖衬衫,下面是一条刚过膝的米色裙子,脚上穿一双那时大多数女孩都穿的低跟黑色皮鞋,健康的左腿笔直挺拔,病残的右腿略显瘦弱,脚尖似点非点着地面,右腋下夹着土黄色的木制拐杖,两手相握,放在裙前。
  我当时的感受无法用词语表达。楚楚动人,婷婷玉立…都不足已表达她此时的美丽。其实,那天令我吃惊到有些呆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化了淡妆。放在今天,她的衣着打扮也许并不出挑,甚至还有些土气,但经历过绿军装,白衬衣横行,除了舞台,生活中就无人化妆年代的人或许能对我当时的感受有所理解。
  短时的失态后,我由衷的用最直白的语言称赞到:“静,你今天真漂亮!”她有些羞涩的笑了笑,慢慢的坐下后告诉我,她的舅舅从加那大回国探亲了,昨天她们全家去宾馆相聚,衣服和裙子都是舅舅送的,舅舅还给了她一些化妆品,边说边把舅舅给她的化妆品给我看。我那时不认识也没兴趣,记得她把一瓶香水打开让我闻,我闻不惯,说了句:味道真怪。
  因进门时见她是站着的,就问她脚是否好了。她说还没有。我说让我看看,她稍有犹豫,但还是顺从的伸出了脚,脱了鞋。她没穿袜子,只见她受伤的左脚踝肿的还是蛮厉害的,最刺眼的是一片青紫,在雪白的脚和小腿映衬下有些吓人。我说怎么那么严重,医生是怎么说的。她说没去看医生,是她爸爸用中药给她治的,好像是用一种药加蛋清敷在伤处,说把乌青给吊出来就好了。因为就在旁边,我又看了看她的右腿,脚上的黑色皮鞋有些大,裸露的小腿不如左腿健硕,肤色也和健康的腿不同,有些偏红。在我看她的右腿时,“静”似乎察觉到了,默默的低着头。这是我唯一一次看到“静”化妆,也是唯一一次近距离有意识观看她的病腿。
  休养了一个月左右,“静”来学校了,我的任务已完成,也就不再去她家。但我从此改变了上下学的时间。为的就是经常能看着她。当然,一起走是不敢的,只是常远远的跟着。                                 
  家离学校并不远,大约1公里左右。平时还好,虽不能和我们这些健全人相比,“静”的步伐显得并不慢,左腿的步幅也不是很小。但一遇到下雨,就完全不同了。一手撑伞,一手拄拐,时不时的低下头,一付小心翼翼,胆战心惊的模样。我没有问过她为什么不穿雨衣,也从未问过有关她病腿的事。记得有一次见她左脚踝肿肿的就问她是否又受了伤,“静”说没有,因为之前扭伤过多次,好在都没有伤到骨头,但脚踝处的筋已比常人松弛,脚踝就一直肿肿的。
  毕业前一年,那场历时十年的运动结束,恢复高考因。事出突然,学生成绩参差不齐,为应对高考,学校重新分班。“静”的学习成绩不错,但因身体原因,没能进入提高班。好在还是一个学校,又住同一宿舍,上下学的路上还能经常碰面。在这将毕业的最后一年里我们一起去看过两场电影,也去过三四次公园,其中一次还拍了几张照,都是黑白的。这些短暂的,美好的记忆都刻在了我的脑海里。
  一年后,也就是1978年的夏季,按父母意愿我考入北京一所大学的物理系半导体专业。临走前一天我去和“静”道别,这是我在她伤脚后再次去她家。她父母都在,见面夸了我几句,我有些得意,必竟那时进大学的不多。“静”示意让我去她的房间。我给了她历年在校运动会上得到的奬品—几本笔记本,上面写有我获得的项目和名次。她送给我一条围巾,是她自己织的,还有一支派克金笔。笔是那年她舅舅送给她的,想着送我,一直没用。毕竟是贵重东西,她不敢无缘故的送给我,现在我考上大学,在征得了父母同意后给了我。“静”让我试试围巾,虽是夏天,围巾厚厚的,我还是很乐意的让她套在脖子上,“静”让我站在衣橱的镜子前,反复调整着围的方式和松紧,端详着镜内外的我。可能是有些紧张,“静”竟有两次在调整围巾时将拐杖掉在地上,引的她父亲在门外相问。
  因为那天还有其她同学要告别,另外还有一些其它事,试完围巾后不久我就起身走了。临走前我说,明天会有好几个同学去车站送我,让她就别去了。“静”点点头,眼圈有些红。为了安慰她,我问她是否可以吻她一下,她又一次点点头,然后放下拐掂起左脚,闭上了双眼,看她晃了一下,我赶紧上前扶着她的双肩飞快的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现在想想,直到失去她,我们都没有吻过对方的唇,她好像也没有吻过我。
  大学前三个寒暑假,我都是回家过的。那个年代不富裕,虽说父母都工作,也就我一个小孩,但每月的生活费给得并不多。每次回家,我只能给她买些北京的特产,像样的礼品一次也没买过。倒是她已经工作,在一百货店做财务工作,有了自己的收入。
  那时的首都,在轻工业上和海还有很大的差距,我每次回家都带有大量的采购任务,主要是服装。我不懂服装,又怕买了不好对不起同学。都是“静”陪着我,南京路、淮海路、四川路,一家一家店的跑,一家一家店的选。每次买完回到家,我都感到累,“静”一个拄拐的柔弱女子,拖着一条病腿,却从未有过怨言。记得有两次累的实在不行,下车后,短短不到一公里的路已经走不动了,是我先回家放完东西后,再用自行车把她驼回的家。
  在给同学挑衣服的时候,她也给我买过好几件衣服。给她钱,她不要,总说:你一人在外,父母给你的买衣钱留着去学校用吧。仅有一次同意我出钱给她买一条裙子,还是她自己挑的便宜货。本想毕业后能好好的报答,却没有了机会。每每想到此,我就心痛不已。稍感欣慰的是我曾送给她一枚胸针,是我偷偷问祖母要的,家里除去世的祖母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但愿她还能留着。
  变故发生在八一年。前一个暑假我没有回去,几个同学相约去北戴河玩,另外也想逛逛北京城。来北京两年了,除了天安门还没去过其他的地方。我和“静”是经常通信的。基本上一月一封。但暑假后没多久就收不到她的来信。我去信问同学,同学说好像是去国外探亲去了。好不容易熬到放假,便立刻回家问父亲“静”的情况,父亲说不清楚。
  父亲和“静”的父母同校不同系,平时也没有什么来往,在我的要求下,第二天父亲去问了“静”父亲的系主任,说是请假去了加拿大的多伦多探亲,暑假后应该会回来。但直到今天,三十年多年过去了,“静”却再也没有回来。
  我大学毕业后分配回上海一所大学任助教。一年后考入现在学校的研究生,毕业后留校教书。30岁和我现在的妻子结婚,两年后有了小孩。
  我一直在寻找“静”,从未放弃。90年代后陆续有人出国定居,我的同学和同事也有不少,大部分在美国,加拿大也有。我托的人有十多个,但始终得不到“静”音讯。
  随着年龄的增加人们开始恋旧。于是有了小学、中学、大学的各种同学会和联谊会。人们互通信息,努力建立联系,通讯录也不断的被更新,还建立了网页。对于这一切,我一开始是很起劲的。但慢慢的失去了兴趣。
  每次会面,招集人都会说:谁有事不来了,谁还没联系上,谁不知去向。但从未提到过“静”。会面中谈论往事是永恒的主题,但在那些“过去”里也没有“静”的故事。有一次我忍不住问有谁知道“静”的有关情况,十几个人看着我,那表情,好像我问的是一个陌生人。
  记得有一次会面,我们的老师见我话很少,说我变了很多,以前是个活泼的孩子,如今怎么沉默寡语?还问我生活的如何。我说还可以。有人说,他不要太好,老婆是某某集团公司的老总。又说看我开的车就知道过的不差。我一般不说我的妻子,在同学会上更不会提。但这已不是我第一次在同学会上听人说我的妻子。
  我感到很悲哀,一个同学多年的人,无人谈论;一个不相干,可能从未谋过面的人,却被屡屡提及。最近的两次同学会我都没有去。
  回想我和“静”的交往,前后有5年左右。没有说过“我爱你”,没有明确过恋爱关系,身体的接触仅限于在走累后“静”用左手挽在我的右臂上。唯一一次的亲密举动就是我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但在我心里早已把她当作要相伴一生的那个人。我想“静”在心里也是爱我的。
  我和“静”的事从未和家人说过,但我想他们是知道的。特别是父亲。父母很喜欢现在的妻子,有一次当我面问她,我对她好不好,还说我没有兄弟姐妹,不会照顾人,希望妻子担待些。妻子没有正面回答,说了一句:他蛮有良心的。我想她应该是有所指的。
  我经常想,如果和“静”在一起会怎样?
  我想我会比现在积极得多,努力得多。“静”是美丽的,但美丽中隐隐透露着忧伤,正是这种凄婉的美更摄人魂魄。而那条病腿使这种感觉更加的强烈。让人心痛,催人奋进。
  也许我不能给她奢华,但凭我的能力,生活的比同时代大多数人好些应该不难。
  我会极竭尽所能的爱她,呵护她。就如“静”的名子,“平实和安逸”不就是“静”也是我的追求吗?
  在今人和故人间,电视剧中常有两全的选择,显的既有情也有义。但生活中是不可能的。
  我想如果“静”回来,只要是单身,我会毫不犹豫的背叛现在的妻子。虽然也会有内疚。会被说成“没良心。”
  我和“静”分开有三十四年了,五十多岁的我应该还有三十年的光阴。我会一直寻找,希望有一天她会出现在我的面前,让我有机会向她说一句:我爱过你,还一直爱着!
  最后借用“青花瓷”中的几句歌词:
  你的美一缕飘散
  去到我去不了的地方
  天青色等烟雨 而我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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